第48章 章節

睨着董香之,趴在桌子上,眼白混沌迷蒙,泛着濁光。

董香之亦不惱,只是像個對待孩童的長輩,微笑起來,拍拍他蒼白瘦骨嶙峋的手背,剛一碰上去,便覺得硌得慌,這就像是一張人皮貼着白骨,她似方才一樣覺得肉跳心驚,倒抽一口氣,她方平複了幾分,淡淡地道:“你莫慌我,亦不要緊張,你可以不用說話,只聽我說。”

聞言,他分外認真重重地點點頭,她依稀能看到他脖子的經脈,皮肉的淺薄。

“你對不起她,我相信你是知道的,趙先生,随安讓我走的時候,我曾問她,能不能同我一起走,她說她身體不适,恐怕還未到便在路上客死異鄉了,其實我知,她是诳我的,她這般決絕的人,如果真的要走,身子虛又何嘗是理由?如果真要說理由,是因她對你尚有最後一絲絲的留戀,餘留的一點點的期冀,她的留戀同期冀讓她無數次地給你機會,但如若你真的有珍惜,恐怕她最後亦不會離開你。你亦不會放她走。”

“趙先生,要打聽你們的家事并不難,法蘭西有許許多多留學的同胞,你們亦是風口浪尖上的人,其實你我後來都明白,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挽回她,然你沒有。她沒同意和我一起赴洋,你沒有回頭

;她失去全家,你沒有回頭;許芳死,你亦沒有回頭。她是那麽好強的人,難道要她跪下來求你回來你才明白她是在等你嗎?她那麽愛你,她那麽倨傲的女子,給你數次機會,你均未明白,最後她等來的卻是你頭也不回的變心。趙先生,恕我直言,即使你在這兒關上一輩子亦彌補不了随安受過的種種。你的罪孽這一輩子都洗不幹淨。”

“你将随安送上飛機的時候在想什麽?期盼她過得好,期盼她從此離了你能過的好些,給她盤纏,給她舊識,給她孩子,你以為你補償了她所有,你以為事情定會如你所想地走,然,你錯了,趙先生,當年你為保護随安,結果事與願違,而如今你所想的亦沒有如願,随安身子一向不好,當年她的話想不到一語成谶,我未在法蘭西接到她,她死了,死在路上,客死異鄉。”

氣氛冷滞,董香之從未覺得自己的笑靥可以那麽詭異狠辣,甚至在吐露最後四個字給桌對面的男子聽的時候,她竟有一種快意。

空氣仿佛凝結,孤樓有一股潮濕的腐味,他緩慢緩慢地擡眼凝視她,濁然灰白的眼眸呆愣愣了許久,直到忽然一聲悶雷巨響,他倏地站起,像個受驚的孩童,拍着自己的胸,仿佛有人揪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撕拽着自己的粗衣,接着腿一軟,生生跪在了董香之面前,随即不知為何在身上亂尋,半晌,突兀地笑了聲。

“這…個,信,說她,她…很好。”

不知他從衣服哪裏找出來的牛皮信封,裏面的碎紙傾洩了幾片出來,都已泛黃,董香之亦蹲着身子伸手去拿時,不知他總是顫抖的手哪來的勁,一手拍開了她,然後只低頭凝視着地上的碎紙,良久,方又哭又似笑,嗓音喑啞如齒輪劃過地面:“騙,騙子,騙我…她,她,有,有,有給我寄,寄信的。”

這個面容要看得很仔細方能瞧得見當年風采的男人,面孔有些駭人的可怕,清瘦剩骨,哭起來更是難看得緊,然,指着信封的樣子卻很溫柔,很腼腆,像是明晰真的給他寄了平安信。

董香之瞧着,覺得眼睛酸疼得緊,隐約記得明晰曾經在學堂同她說:“香之,我未來的夫婿一定要是人上人,他能為我哭,為我笑,只愛我一人。”

曾經的曾經,我們都曾對好友許諾,甚至發誓,我們将來會有這樣一個人,但世事難料,就算找到亦不知何時會變,會走,會分離。

她恍惚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她的:“那我未來的丈夫肯定是陶哥哥,一輩子都會是,我要跟着他,一直跟着他,我,我還要死在他前頭,因為這樣我就不會因為他死而難過了。”

然,偏偏,他死之前直直地拉着她時,不願松手時,她卻毫不猶豫地走開了。

人心易變。

不論好壞。

“可惜,你被困在這裏,無法替她斂屍,趙先生,你可曾夢到她向你讨棺材?不過多半不會了,她怎麽還會願意入你夢?”

攢出一個諷刺的笑意,董香之蹲下身,與有些癫狂的趙鈞默對視,話落,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本混亂空茫的眼裏突然迸發的一絲寒光,冰涼徹骨。

董香之被請離開孤樓時,曾久久失神在樓前。直到回到教員宿舍,她的養子問她:“媽,明晰阿姨是個怎麽樣的人?”

她眯着眼,仿若在腦海裏勾畫她的模樣:“是這個世間最好的女子,你如果能遇到像她一樣的女子,就要對她一輩子好,好一輩子。”

養子想了想,笑答:“好。但我還有一問,明晰阿姨明明沒有死,我們未尋到她的屍體,只是下落不明,我們沒有聯系上他們。為何要騙他說死了?”

“因我不想他如願,這個男人太自我了,他如何想,如何做皆以自己的期望為一切,我只是想氣他替明晰阿姨出這一口氣,何況,我們需要有人幫我們找到你的明晰阿姨,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找到明晰,那麽恐怕只他趙鈞默一人了。”

她的養子聽言不置可否,笑道:“媽,你開玩笑,他現下只是一個囚犯。”

“可他曾是比你親生父親更厲害的人。我本也只是想碰碰運氣,但當我看到他的反應時,我方愈加确信,就算是屍體,他也一定會找出來的。他還愛明晰,他愛她,對她不起,如若連屍都沒辦法替

她斂,他定然無法接受。過幾日我們就回法蘭西吧,你在法蘭西不是有朋友做偵探的嗎?之前讓他找卻未找到,看他是否願意幫忙來趟華,如若趙鈞默真的逃了,讓他跟着,看看是否能尋到明晰。”

“既然你認為他定能尋到她,那他怎麽會丢了她?”養子狐疑地皺起眉頭。

“恐怕,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何。”

三十九祝福(卷一完

美國紐約。

這一日她剛從教堂做禮拜回來,路上買了些食材回家,準備請張梁笙一家來家裏吃中餐。張梁笙娶了當地的人,是個護士,笑起來有酒窩,很溫柔,同明晰亦很投緣。他們有一個正在紐約上初中的兒子。

當年飛法蘭西的路上遇上大霧,于是雷斯提議可以去他的家鄉美國看看,她亦不反對,既然走了便到處看看也好,只是沒想到這一番下來,竟就在紐約安了家。

過幾日就是萬聖節了,她還買了些蘋果、南瓜還有糖果。

剛一到家,還未來得及脫鞋,一個嬌俏的人影便撲了上來,摟住她,她好些喘氣沒好氣地說:“Daisy,我的乖孩子,你吓到媽媽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稚嫩可人的臉,黑頭發白瑩的皮膚,除了眼睛閃爍着淡淡如海的深藍色,她箍着明晰頸項,親了下明晰已有些歲月褶皺的臉龐,留下一溜口水漬問道:“媽媽,你說萬聖節我要扮什麽?唔…吸血鬼?不行,不行,我讨厭吸血的動物,比如蚊子,要不扮僵屍?哈哈,把連塗得白白的好不好?唔,好像也不行,萬一媽媽你認不出我怎麽辦?這樣吧,我扮巫婆好了!噢,就是這個!魔法帽、掃把、黑貓…太棒了!”

明晰斜睨了她一眼,看着她一個咕哝喋喋不休的樣子,“撲哧”笑出了聲。這便是孩子,一個在大人眼裏那麽小的事情比天大,那麽認真的思考,好似沒有比這更難的抉擇了。

摩挲了幾下小小Daisy粉嘟嘟粉嫩的臉,明晰親了她一口,然後說:“好了,乖孩子,過來廚房幫我一起做菜,等等張叔叔他們要來吃飯的。”

小小嘟嘴,小小Daisy這個可愛美麗的小姑娘撇撇嘴小聲嘀咕了一句:“媽咪最愛使喚我了,我才不進去,不進去,不進去…”

“Daisy——”廚房那頭傳來呼喚聲。

小姑娘耳朵一捂,側頭噘了噘嘴,小驕傲地喊道:“來了,來了——我就知道沒有我在,媽咪你連飯都不會做。我來教你吧…”

話落,小小Daisy屁颠屁颠地搬了張小凳子奔了過去,站在凳子上,墊着腳幫明晰洗菜:“我要給他們洗澡了,媽咪你看,我給他們洗得幹幹淨淨的,等等張叔叔他們吃才不會拉肚子。”

“很乖。”明晰抵着小小Daisy的額頭親了口,“等等哥哥可能會遲些回來,我們給他留點菜。”

“哥哥晚歸肯定是去泡妞了。”話落,一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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