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伽釋

初時,師傅說,他命中注定有一死劫,這倒劫數,本不該出現,卻因為另外一個本來也不該出現的人而導致全面大亂。

十三歲那年,他跟着師傅下山,就只帶了些幹糧。

在他的印象中,他們已經換了很多個地方住,因為師傅想要躲過他命中的那場劫,但是顯然,都是無法做到的。

無論他們最後搬到了哪裏,那個地方就必定會遭殃,直到普陀寺下面的山體傾塌。

而山體傾塌的後果,就是寺廟全毀,本來就不富裕的師徒二人無奈之下只得下山,那個時候,他懵懵懂懂,尚且不知道師傅那句對于他來說,像是警言一樣的話語,究竟是什麽意思。

“伽釋,你命中該有此劫,既然躲不過,就受着吧。”師傅那日身穿一襲青色僧袍,将他領入了一個小房間,之後,他們就在那裏住了下來。

伽釋模模糊糊間大抵是知道,他命中的劫是和一個人有關,師傅不止一次的叮囑過他不準動情,一旦動情,那個說不清的劫就會自動牽引而出。

他不過十三歲,根本不懂,所以,在真的出現了師傅所說的心動之後,他有些心慌。

那個叫做容安辰的孩子就那麽突兀的闖入了他的視線,他什麽都不懂,每天打扮的就像是個金童娃娃,和他那個形影不離的小侄子整日胡鬧玩樂,可就算是這樣,他也覺得心跳的有些快。

而每當這個時候,師傅卻總是手中撚着一串佛珠,站在窗前靜靜的看着他們。

大概是到了他十五歲,而容安辰十三歲的時候,為了和容靜堂告別,他終究是耐不住那孩子可憐的請求,答應了他扮演家家酒,即便知道師傅會處罰他,可是在那個時候,每當那孩子的唇軟軟的貼在自己臉上,他都覺得即便是讓他再抄寫三日佛經,都是甘願的。

容家那日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師傅像是早就知道一樣,當天下午就讓他把那孩子接到了房間內,并且讓自己一直守着他,不準他出門。

當日晚上,本該熟睡的容安辰卻被容家大宅傳出的火焰慘叫聲驚醒,他不知如何是好,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孩子從一開始的哭喊到後來漸漸變得沉默,最後只是抱着雙膝,沉沉的問他,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

第二日,阿辰的父母把他帶走,一晚上強撐着睜大眼睛沒有睡着的孩子早就已經疲憊的在父母肩頭睡的酣然。

他跟在師傅的身後,看着那兩人把一個暗黃色的東西遞給師傅,說那是容家家傳的伽摩梭,再之後,師傅說,他的大限将至,要做完最後的幾件事情。

所有人都以為,師傅該是走了,卻沒想到,當晚,師傅卻站在小院的後門,将那個伽摩梭又給了他。

“阿釋,伽摩梭唯一的一個用處,就是抽離自己的七情六欲。”師傅本來紅潤的臉頰已經變得蒼白無比,身體佝偻的不成樣子,恍惚間,伽釋似乎是知道了什麽,卻也只能緊緊地攥着伽摩梭就那麽靜靜的看着師傅,“我已時日無多,有待一日,你下了決心,就化名為緣覺……去普陀山吧。”

說完之後,師傅就踏着顫巍巍的步子走了。

伽釋知道,所有道行高深的僧人,在死前都會給自己找好一個地方,在那個地方坐化,就當是自己的墳場。

之後,他就被接入了容家,享受着和容安辰一樣的待遇,甚至比他還要好,他一直謹記着,師傅當然和他說下的話,他一直也都以為,那個死劫,針對的都是自己。

所以,面對着十八歲生日晚上那日容安辰說的喜歡他,他想了很久,最終都沒能抵得住心中的渴望,應了一聲好。

如果有朝一日,劫數應了,那麽,他就找一個無名的地方隐居起來,或是在那個地方坐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啊,走之前,或許他也可以用伽摩梭将阿辰對他的感情全部收回,這樣,倒也不會讓他難過。

伽釋打算的很好,卻最終忘記了一件事,死劫是相互的。

想通了一件事情之後,伽釋對于容安辰的喜愛日益劇增,卻最終都沒有邁出過一步不該走的路。

直到那日,那孩子給他端了一杯被下了藥的茶。

他猶豫了很久,究竟該不該要了他,可最終,看着那孩子難掩失望的臉,最終是沒有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可從那之後,容安辰的身體日複一日的變差,在暗裏不明之間,他又想起了師傅曾經給他的那個包裹。

裏面有一把剃刀,一摞字條,以及伽摩梭。

那張字條上,寫的赫然就是以命養命,容家主家的孩子自古雙生,一個随陽自然生長,一個随陰為長子抵得一切災厄。

可是這一代的容家,卻是完全相反的。

他按照師傅說的,挖出了在墳下埋着,經歷了數年卻沒有死亡的孩子,交給了一戶并不識字的人家。

破了一次戒之後,似乎破戒就再也沒有那麽重要了,他對着那戶人家說,那孩子是佛祖轉世,需要在人間将養十八年,方可成年。

随後,他回了容宅,按照上面師傅說的,用伽摩梭破開心髒,取出心頭血,一日日的喂養着伽摩梭這個媒介。

容安辰的身體一天天在回複,可是他卻日益虛弱下來,已經疲憊不堪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日日取血,因此,他想着,再陪着阿辰度過最後一個生日後,就按照最初的計劃離開他,找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坐化,也算是好的。

然而事與願違,伽摩梭作為佛家聖物,在容家傳載下來的百年間經歷了不為人知的變化,因此,伽釋一直以為的會取自己性命的伽摩梭,奪取的,卻是容安辰的。

無奈之下,他只得把陰陽兩極調換,取了自己的七情六欲,還了阿辰一條性命。

伽摩梭使用過後,還有七日的時間才會發作。

當日晚上,他托着疲憊的身體找了阿辰的父親,将自己連夜寫出的書稿遞給他,要了一張阿辰的照片,就打算回到山上,化名緣覺,常伴古佛,就此了卻終生。

臨走前,他還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忍不住心底的渴望使用伽摩梭,因此,還是剃了頭發,并且把伽摩梭留給了阿辰。

臨走前,他面對着阿辰父親那沉重的目光,淡然的說着讓自己心頭滴血的那麽一段話,“就讓他以為,是我不要他了。讓他玩了兩年,收了心就是。”

人的感情總是這麽脆弱,他那時以為,阿辰之于他,可能過個幾年,就會把他忘掉,然後按着他本該有的命數,娶妻生日,和睦一生。

伽摩七日,在這七日之間,他每時每刻都覺得,自己不可能會忘掉那孩子,甚至在那七日,他将自己屋內刻滿了他的名字,将他的照片懸挂于房頂,就怕是自己忘記他。

可是七日時間一到,他莫名昏睡過去,醒來之後,看着滿屋熟悉的名字,心裏卻再無多餘的紛雜念頭。

當日許是他給自己留了一個最後一個退路,在密匣內,他放着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只要阿辰上山,就問他要回伽摩梭。

他到底是不甘心也舍不得。

可惜,轉眼十年已過,阿辰卻并沒有來到普陀山。

那個叫做江睿的孩子來的時候,記憶中的那一抹暗示被開啓,他拿起了那張字條,本該是不放在心上,卻不知是為何,死死的記在了心裏。

重新回到容家大宅,自然就見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孩子。

十年一別,他的樣貌變得更加成熟穩重,身上那抹淡然的氣質也讓人從心底裏覺得舒服。

伽釋欣賞他,心裏總覺得似乎是少了許多什麽,可是最後,卻也就只是這樣,再也沒有多生什麽感覺。

他耳邊聽着那人像是傷心入骨的問他,十年一別,自己可有話說。

他說了可有可無的一堆托詞廢話,最後,說,他此次前來,是為了收回伽摩梭。

聽着那人一句句還給你,都還給你,他伸出去的手莫名顫抖,卻不知是為何,最後,也只是握着觸手溫熱的伽摩梭,轉身回到了給自己準備的房間。

當晚,他又回到了那戶人家,将記憶中的那個孩子抱了回來,有意無意的,又讓容安辰交給江睿。

看着那人面無表情的樣子,他心底突生一股無名火,似乎是不甘願自己就這麽被他放在一邊,不甘心自己就這麽被他遺忘,因此,他看着那人目瞪口呆的神色,第一次,露出了在十年間出現的第一個笑臉,他一字一句,緩慢的說,“阿辰,我記得你。”

可當他看着那人一瞬間慌得不知是好的表情,卻又突然變得愉悅,指着自己的心,用一種極其緩慢的語調,說道:“可是這裏,卻已經沒有感覺了。”

随後,他默默的下了一個決定,最後的看了一眼那人碎發遮掩下看不清表情的臉,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當日,他以為他可以記得他,可是視線一到,該忘記的卻還是忘記了。

師傅當日說,我是他命中的劫,如果要他活下去,他就必須回到普陀山,和他斷絕一切來往,從此心中向佛,與他再無牽扯。

他不信邪,所以在那天,到底還是和他發生了關系,他不信邪,寧願用容靜堂那個不到一歲的弟弟當作爐鼎養着他,也絕不想離開。

只是,卻是步步更錯,終究是害人害己。

十年一轉,他還是下了山,這場說不清的劫……他到底是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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