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7

一輛吉普緩緩行駛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進入八月,麗城多雨,山間尤甚。開車的司機姓王,是當地的少數民族,平日裏也只是在周邊跑跑車,普通話不算标準,但他本人倒是很健談。

麗城通往雲夢村,在早年時,只有一條黃土路,道路狹窄崎岖,僅能容納兩輛車并排而行。近幾年政府雖然将路面進行硬化,因着複雜的地勢,四周群山環繞,拓寬實屬不易。

車子平穩上行中,姜以湛倚靠在車座上,朝車窗外望去。道路一旁是高聳雲端的高山,山上岩石居多,植被稀疏,許多地方用鋼絲網進行加固,每行進一段距離,豎立着三角牌,提醒過往司機注意高空落石。另一側則是波濤洶湧的江流。水流很急,偶有風過,不時卷起團團白霧。

老王透過鏡子看了他一眼,笑着說:“兩位是第一次來我們雲夢吧?咱們雲夢最有名的當屬中心地帶的濕地湖泊,早年還有大型旅游集團前來勘察,想要打造景區。”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麽,笑意漸漸從臉上隐去,語氣頗為傷感:“只可惜,十幾年前的一場大地震,将美麗的雲夢化為一片廢墟。盡管國家這些年一直在幫助雲夢重建,到底是沒法子恢複如初。”

老王口中的大地震,當時震驚世界,各地電視臺都循環播放,報道最新消息。即便十幾年過去了,可每次提及這場慘絕人寰的天災,還是教世人心有餘悸。

姜以湛想起那夜收到殷玠發給他的短信,提到林沅在餐廳時,因為地震而陷入絕望的模樣。原來,她也并不是無堅不摧,只不過她從來都是自己隐藏着傷口,不教旁人發現心底的傷痕。

童楷往姜以湛臉上瞧去,見他眼眸暗沉,神情恍惚,童楷皺了皺眉頭,很快又舒展開來,安慰似地拍了拍姜以湛的肩膀。

“心疼了?”

姜以湛并不搭腔,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童楷瞧他這副模樣,暗自嘆氣,也不鬧他,轉而跟司機交談起來。

歷經六個小時的颠簸,終于在傍晚時分,抵達雲夢村。村長劉國平聽說這位美國來的童先生有意向為村裏捐贈學校,并且打算出資修路,已經激動了幾日,提前就将家裏打掃幹淨,迎接貴客。

吉普車挺穩,劉國平見有人從車上下來,趕忙迎了上去,“童先生對吧?舟車勞頓,辛苦辛苦!這邊請。”

童楷向前幾步,伸手跟劉國平請握,笑容平和,“劉村長太客氣了。”

劉國平跟童楷客套了一陣子,将視線落在姜以湛臉上。他見姜以湛長相俊美,氣質矜貴,想來出身不俗,或許也是投資商。劉國平不便随意揣測,只好向童楷求教:“童先生,這位是?”

童楷睨了一眼沉默寡言的姜以湛,一臉狐貍笑地解釋:“這位是我的助理,姓白。您叫他小白就好。”

關于捐贈學校以及修路事宜,姜以湛并不想出面,既然林沅連她每月按時給劉村長彙款這件事都瞞着他,想必壓根兒也不願意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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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以湛心裏雖然隐有陰郁,為了減輕林沅的心裏負擔,只好選擇拉上好基友童楷,自己則作為幕後支持。

劉國平聽童楷這麽介紹,心道:這位白助理怎麽看上去比他的上司還要有氣場。

又見姜以湛不怎麽開口說話,只是淡淡地朝自己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劉國平也只好報以同樣的笑意,回了禮。

……

雲夢村在大地震過後,經由國家支援,陸陸續續地災後重建了十幾年,以前的住房都是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山間,政府統一規劃整合後,在半山腰相對平坦的地帶,建立了小區。

劉國平家住在三樓,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村裏閉塞貧瘠,少有外人踏足,地震過後,許多年輕人都外出務工,留在本地的大都是些老老少少。

進了室內,劉國平的妻子李素娟已經準備好了茶點,姜以湛簡單打量下環境,室內很幹淨,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香味兒,應該是噴灑了空氣清香劑。

落座後,李素娟替他們倒了茶水,端上了洗好的瓜果,幾人沒坐多久,劉國平應童楷之托,帶着他們去了林沅家的舊址。

剛下過雨,道路泥濘濕滑,姜以湛的白色運動鞋,很快就被泥土沾染。他跟在劉國平與童楷身後,聽他們談論着當年的慘況,并不插嘴。

約莫走了個把小時,在一片廢墟處停了下來。廢墟周邊一片荒涼,并無任何附着物,青石刻成的石碑矗立在極為顯眼的地方,上頭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在他們攀談間,姜以湛跨過去,蹲在石碑旁,也不嫌髒,伸手抹了抹碑面上的泥土,泥土之下,顯露出幾個大字,朱砂半褪。

劉國平提醒道:“白先生,小心腳下。”

童楷問:“這個地方當年沒有重建嗎?”

“童先生有所不知,這裏原本是所學校,林老弟當年從外地過來支教,跟弟妹認識後,放棄了外頭的繁華世界,紮根在這裏,做了老師。從他手裏,帶出不少優秀的學生,可惜,咱們這個地兒太過偏僻荒涼,孩子們走出大山後,哪裏還肯回來。”

劉國平嘆了口氣,從口袋摸了根煙,點火,夾在指間,“地震發生時,林老弟跟弟妹正在學校給孩子們上課,一瞬間的事兒,整座學校被夷為平地。孩子們被埋在了地下,幾乎無一生還。”

他抽了幾口,幽幽道:“林家丫頭是在地震發生時的第三天早上,才被救援人員發現。大家都沒想到她一個小丫頭能撐那麽久,試想,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被關在黑暗中,饑寒交迫,竟然全憑意志力硬是撐了過來。只不過,命是救了回來,卻受了很嚴重的心理創傷,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一個勁地念叨着林溪。”

“林溪?”

童楷多問了一句。

看出他們的疑惑,劉國平又添了一句,解釋道:“哦,林溪是林沅的龍鳳胎弟弟,只比她晚出生幾分鐘。林溪打小身子骨就不好,疾病纏身,林老弟兩口子又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一直都是林丫頭照顧弟弟。林沅将弟弟照顧的很好,林溪特別依賴她。”

“林溪……”

一直沒開口的姜以湛斂下眼眸,喃喃自語。

許是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劉國平也無意多談,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下山時,又開始下雨,雨勢越來越大,原計劃連夜返回麗城,因着天公不作美,夜路又不安全,只好作罷。

李素娟将客房打掃一新,換上了新的被褥,劉國平看着童楷,滿臉堆笑:“童先生,怕是要委屈兩位了,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童楷笑了笑,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謹,“是我們叨擾了,關于捐贈事宜,回去後我會讓秘書跟您聯系。”

劉國平眼圈微紅,連聲道謝:“太謝謝您了,我替村裏的孩子謝謝您的支持。”

“不必客氣,我也是拈花獻佛罷了。”童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姜以湛,見姜以湛并不作聲,只是倚在窗邊抽煙,心思難測,童楷嘆了口氣,回頭對劉國平道:“劉村長,早前跟您提到關于林沅林小姐的事情——”

知道他所為何事,劉國平十分上道,滿口答應:“請童先生放心,我會跟林家丫頭說明,讓她不必再惦念學校的事情。只是劉某有一事不明。”

“嗯?”

劉國平跟童楷攀談了一路,見童楷總是笑臉相迎,很好相處,他疑惑了許久,雖說有些失禮,但還是問了出來:“童先生做這些事,是為了林丫頭對吧?但您又不讓我們跟林丫頭提及,這豈不是在白費心思?”

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個地步,怕不僅僅只一個“朋友”可解。

童楷但笑不語。

劉國平以為他臉皮子薄,他對童楷印象很好,覺着童楷有錢有勢,又平易近人,為了林沅長途跋涉來的此地,做好事又不留名,劉國平突然很想做一回紅娘:“童先生一定很喜歡林丫頭吧?如果童先生不好開口,不如由我跟林丫頭提一提?”

“不必。”姜以湛聽不下去了,冷冷打斷。

劉國平一臉懵逼地看着他,童楷看到姜以湛臉色沉了下去,禁不住一陣好笑,趕緊跟劉國平解釋道:“劉村長誤會了,這件事,請劉村長務必守口如瓶,不要跟林小姐提起。”

既然人家都這麽說了,劉國平也不好自讨沒趣。

……

“捐個款,明明動動手指轉賬就好,不明白你大老遠跑來的意義何在?”

洗完澡後,童楷伸手拍死了一只喝飽了鮮血的蚊子,撓了撓被咬出好幾個包的小腿,忍不住抱怨起來。

山裏空氣潮濕,下了雨後,蚊蟲肆虐,關窗嫌悶,開窗又有蚊蟲源源不斷地湧進來,真是遭罪。

見姜以湛一直不開口,只是站在窗邊抽煙,一會兒工夫,已經抽了五根。

童楷伸手拍死在眼前晃來晃去的蚊子,“你別告訴我,你只是想來看看她生活過的地方?”

這麽浪漫的嗎?他可沒覺得。

童楷在心裏吐槽他,有人敲了敲門,童楷丢下清涼油,揉了揉猶帶着濕意的黑發,拉開房門。

門口站着一個女孩子,童楷認出來是劉國平的女兒劉杉杉,劉杉杉今年大三,在外地上學,恰逢暑期,就回家避暑。

“有事?”

“那個,我來送這個。”

劉杉杉遞上兩盤蚊香,一雙眼睛卻若有似無地往屋內瞟了幾眼,臉上還挂了兩抹可疑的紅暈,童楷看了看劉杉杉,又回頭看了一眼仍舊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姜以湛,瞬間領會小姑娘的真實來意,心裏好笑的同時,又有幾絲挫敗感。

他自問長得不差,女人緣也不錯,不過,似乎只要跟這個家夥在一起,女人的目光不自覺地就會被他勾走。

所謂的珠玉在側,大抵如此。

童楷失笑了下,接過蚊香,“有勞啦。”

“沒事沒事。”

見童楷打算關門,劉杉杉又往裏頭看了幾眼,這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淩晨兩點,林沅被噩夢驚醒,她大汗淋漓,抱着絲被坐了起來,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看,依舊沒有姜以湛的信息。往常時,他都會在忙完時,給她來個電話,或者是發條微信。

可今天一整天,她都沒能接到他的電話,林沅很少被這種情緒困擾,這會兒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兒。一會兒擔憂,怕他一個人待在國外,會不會出了什麽事兒,一會兒又頓覺郁悶。

冥想間,手指不經意點到了他的號碼,手機嘟了幾聲,林沅回過神,忙按了下去。

剛挂斷沒幾秒,手機震了震,林沅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心跳忽而加快。她雙膝并攏縮在床頭,猶豫了一會兒,才按下了通話鍵。

手機那頭傳來他略顯沙啞的聲音,仔細一聽,似乎夾雜着疲憊,“林沅?”

“嗯,是我。”

不知怎的,只聽到他的聲音,眼眶竟然有些發軟,林沅迅速調整情緒,強笑道:“你在忙嗎?”

“沒有。你呢?怎麽不睡?”

聽到他若無其事的語氣,林沅莫名覺得委屈,雖然有些矯情,可是習慣在睡前聽到他的聲音,第一次被冷落,這種感覺讓她既失落,又有些傷心。

“突然醒了。那……晚安。”

手機那頭既不回應,也沒挂斷電話,好似剎那間陷入了沉默中。

說了晚安,林沅卻舍不得挂斷,兩人握着手機靜靜地等待着對方先挂斷。

就這般僵持了不知道多久,林沅聽到他低啞的聲音,“林沅,是不是我不主動聯系你,你永遠都想不起我?”

林沅心髒猛然揪了一下,整個人僵在了床上。

他低笑了聲,故作無所謂道:“我開玩笑的。”

許久不見她回應,他掐斷手頭的煙蒂,嗓音微沉,像是夏夜的月,柔聲跟她道晚安:“乖,睡吧,晚安!”

語畢,似乎對着聽筒親了一下。

林沅卻再也無法安然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感情姜小白一直處于不自信的地位,林美人又不大會處理感情。

兩人之間,不解決這個致命問題,永遠也達不到身心合一。

其實,生活中何嘗不是呢?

看似善意的隐瞞,未必是好事。

感情中,比起你愛我,我愛你,溝通才是正解。

真正穩固的兩性關系,私以為是這樣的。

我不只是你的愛人,同樣是能聊得來的知己,是可以彼此依靠毫無保留的親人。

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希望筆下的人物,能夠一步一步,真正成長。

PS:

最近一直在注重節奏,然而太過注重節奏,反而丢失了原本寫文講故事的樂趣。

還是打算按照初心,也許會顯得拖沓,可是,我希望我能夠真情實意去描繪心底的故事。

寫了兩本了,還是摸不到套路,也不會套路,可能以後也不一定學得會,哈哈。

寫文原本就是個愛好,希望我能夠永遠不忘初心,只寫自己喜歡的東西。

媽耶,好矯情!

最後,給自己打打氣!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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