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折夫人和撒謊
對于用地來衡量一切事物的折烏, 太子殿下已經很習慣了。
養一把刀,就要接受她有缺口。沒見識這點,也是怪不得她的。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好, 覺得應該寬和待人。
不過她神色恹恹,看着便讓人生氣。好在太子殿下還是懂得了一點點治她這個毛病的法子——到了晚間, 他讓她從床底裝黃金的箱子裏抽了幾根黃金出來抱着睡覺,果然就見她安心多了。
真是沒出息啊。太子殿下想, 身外之物, 竟然看的這麽重。
只是第二日, 她的手就酸了。
“抱了一夜?”, 太子殿下任她給自己穿衣服, 微微側頭,問, “一直沒放下來?”
折烏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嘆息道:“殿下, 奴婢一想到懷裏抱着幾十畝地,就不敢放了。”
啧,出息——太子殿下一點也不想搭理她了。他大步上前走去,她背着弓箭跟在後面, 噠噠噠的踏着步子,兩雙鞋子一起踩在青石板上,一黑一白,分外分明,卻又莫名的揉成一色。
等一起上了馬車,再同時拿出一本書看,然後折烏下馬車去丙字院裏,太子殿下繼續去上朝。
這就是兩個人的清晨了。
丙字院裏, 依舊是冷冷清清,她是最先來的。研磨,練字,背書,彎弓射箭,這才等來了劉家姐妹。
劉瑞雲是個十足的潑辣性子,一進門就大聲的喊了聲:“阿烏——快來,快跟我說說太子殿下是怎麽留住咱們丙字院的。”
其實她昨日就想問了,只是後來姐姐出門了一趟,回去便一直攔着她不讓問,讓她魂思夢繞了一晚,今日下定了決心,勢必是要問出個細節出來,這才能敞懷。
不然,她今日都不得安生。
于是故意比劉天玉快了幾步,大聲說完後,得意而心虛的朝姐姐吐了吐舌頭。
但折烏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待見得她呆頭呆腦的搖搖頭,軟軟糯糯的說出一句:“殿下沒跟我說啊。”的話後,劉瑞雲十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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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就不問問呢?”
折烏不好意思笑道:“我沒想着還要問。”
太子殿下不說,她就不問,若是能讓她知道的,殿下會主動跟她說的。
劉天玉性子沉穩一點,拉了拉妹妹,“好了,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好奇心重麽?阿烏還要寫字,你可別煩着她。”
折烏連忙擺手,“無事的,我已經都溫習好了。”
劉瑞雲就驚訝道:“阿烏,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用功的人了。”
劉天玉也不是很明白,明明折烏已經占盡天時地利,太子殿下對她那般寵愛,頂着衆人的忌諱的目光送她來書院,把珍貴的花給她做枕頭,将紅葉李和玲珑翠給她雕畫着玩。
——再者,若是傳言是真的,她這麽受寵,肯定能做側妃吧?
為什麽還這般的用功呢?
見劉家兩姐妹都好奇的看着自己,折烏想了想,如實的道:“我浪費了好多的光陰在一些無用的事情上,如今有了機會,自然是想要補回來的。”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折梨阿姐——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是不是也像她一樣,遇見了像太子殿下這般好的人。
她們那個村的姑娘們,都被賣了出去,折烏是最後一個被賣的。
無論之前有過什麽恩怨,她都不再生氣了,只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她嘆了一口氣,小聲的道:“咱們快坐好吧,韓先生快來了。”
韓先生其實已經站在門外了。
她從折烏說想補回光陰的時候,就很是滿意了。這個姑娘,太子殿下前日還特地放下身段,讓她多多教導。
韓先生托她的福,搭上了太子殿下的春風,自然是百般答應。就算不是這般,她也是對學生悉心教導的。
韓先生之前只匆匆見過折烏幾面,如今細細瞧,發現她确實是特殊的。
她的眼裏,許是因為長在山林之間,沒有被院牆困住的濃霧,沒有被世俗綁住的束縛。反而因為見過群山,所以對高川有所期待。太難得了。
韓先生就在想,太子殿下費盡心機,難道只是讓她從山林走近後院嗎?
她莫名覺得不是的。
也許,殿下是想讓她走上更廣闊的地方呢?
只要一想到這個,韓先生就忍不住激動萬分——那是多少女子沒有做成的事情啊,那是她曾想敢想,卻沒人支持她做的事情。
如今,若是有一個人能去做,敢去做,便是一件可以名垂青史的大事。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太子殿下,便是個難得的心胸開闊之人,是個能追随其下的人。
只是可惜了,竟然有皇後娘娘那般的母親。
想到這個,韓先生便心裏怒火陣陣。
她當栗蓮華怎麽就突然敢惹到了她的跟前,原來是皇後的指使。但其實想來,也不奇怪。
太後對她處處維護,對皇後卻是百般苛責,太後離宮前一日,還當着她的面将皇後訓斥了一頓。韓先生當時便覺得要遭,後來見皇後一直沒動作,以為她忍下去了,卻沒想到,後招在這裏。
不過想來,也是好笑。
皇後娘娘一輩子在皇上和太後面前伏低做小,此生怕是頭一次用盡心機來讓她的丙字院被撤,将消息瞞的死死的,特地選了太後出京都的時候,确實讓她措手不及,誰知,卻被自己的兒子壞了打算。
只要一想起昨日皇後那般的憋屈神色,韓先生便忍不住想笑。
不過——竟不知太子和皇後的關系,到了如此地步。
韓先生嘆一口氣。她一直跟着太後,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只是着實不明白——皇後也是熟讀史記的人,怎麽就不懂得“鄭伯克段于鄢”呢?
二十年的偏心相待,太子殿下便是軟心腸,也要被磨硬了。何況,太子殿下還是聖上親自教出來的硬心腸。
一筆糊塗債。
韓先生感嘆完,剛想進去,就見折烏正擡起頭看向了她的位置。
韓先生心中一驚:難道她察覺出了我站在了什麽地方?
沒錯,折烏聽見韓先生的嘆氣聲了。先前沒聽見,是在想村裏的姑娘們被賣去了哪裏分了神,剛剛靜下來心,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她就朝還在那裏說話的劉瑞雲使了個顏色:先生來了。
奈何劉瑞雲沒看懂,還十分擔憂的問了一句:“你眼睛抽了?”
韓先生:“……”
很好,看着也不是個十分老實的。
她走了進去,看着三個人屋子,道:“你們選擇了我,我很歡喜。”
韓先生是個爽利性子,“但凡我會的,必然不會藏私。”
頓了頓,想起靖南候家對兩個姑娘的婚事的不公,又道:“就是你們的私事,也可來跟先生我說。”
劉天玉聽明白了,臉上浮起一股怒氣和羞愧,“還讓先生跟着操勞,不過先生也不用擔心,我阿爹就快回來了,出不了什麽大事。”
韓先生便放心多了。第一次教學,便帶她們去了馬場,簡單的教了她們幾個騎馬的動作。她在旁邊扶着馬,讓三人來回的試。
但其實就折烏一個人在那裏試着上馬,下馬。劉家兩個姑娘,已經撒歡跑走了。
韓先生也不管,只教折烏一個,她是預備多花點時間來教的,誰知剛過了一會,就見人歡喜的問她,“先生,學生覺得自己會了,可以小小的跑一跑嗎?”
韓先生已經見識到了她的聰慧,但沒想過她這般有天賦。便也沒有遲疑,“我先帶你一回,你再自己跑馬。”
折烏嗯嗯點頭。
等韓先生帶着她跑一回,得到了先生的恩準,便開始策馬揚鞭了。她真是快活極了——韓先生見着她滿臉的笑意想。
這般鮮活的人,誰人不喜呢?
也怪不得太子殿下待她特殊了。
不過,折烏雖然忙着跑馬,卻還是記得剛剛劉天玉說的那番話——什麽事情,要等她爹回來才能解決呢?
她猶豫着,又怕自己多問惹別人不高興,又覺得她們二人待自己極好,萬一有自己能幫忙的地方呢?
她遲疑了一會,還是勒緊缰繩,籲着馬,到了劉天玉那邊。
“天玉”,她小聲的道,“你家裏——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劉天玉見她如此鄭重,笑出了聲,“不是什麽大事。”
劉瑞雲早就忍不住了,她将自家祖母想配個窮秀才給兩人的事情說了出來,不屑的道:“等我阿爹回來,她怕是又要被氣的倒下了。”
折烏聽的也很是氣憤,“那個秀才,真是不學無術,整日出入青樓?”
劉天玉點頭,“是,我家的奶媽媽都讓奶兄去打聽過了。”
折烏不好罵人祖母,只道:“這也太壞了。”
劉瑞雲自小在軍中長大,聽見她罵了一個壞字,實在不是很解氣,也跟着罵道:“老東西——”
眼見事情要壞,劉天玉連忙阻止,“快別亂說。”
劉瑞雲偷偷吐了吐舌頭,然後等劉天玉去找韓先生了,這才跟折烏道:“你也太乖了,都不會罵人。”
你罵人壞有什麽意思?
她問,“你以前,都不罵人的嗎?”
折烏想了想,道:“以前只聽過村裏的大娘們罵人,不過我罵不出口。”
她是村裏的例外。即便整日裏砍柴狩獵,卻還是能瞧的出是個斯斯文文的姑娘,好像是骨子裏帶出來的教養。
劉瑞雲就覺得折烏可憐極了。
“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可怎麽辦啊?不罵回去,心裏憋着多難受啊。”,她試探着道:“你跟着我罵一罵吧,兵營裏都是這麽罵人的。”
折烏一聽兵營,立馬聚起了精神。
雲州是邊境,時不時的,就要跟匈奴打幾個回合,雲州人尚武,她也對兵營很是向往。
于是,便将罵人這事也看的很是神聖起來。認真的跟着劉瑞雲小聲的罵了幾句。
劉瑞雲覺得她氣勢不行,正要教她,就見折烏突然朝後面看去。
——有個人走了,只留下一個影子。
“那是誰啊——”,她伸長脖子看了眼。
折烏卻眼力好,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定北候家的折夫人。
她的——生母。
她來做什麽?
等回到太子府的時候,殿下照舊問折烏今日學了什麽時,她本能的,藏住了折夫人去丙字院的事情,低下頭,“先生教了跑馬。”
太子殿下眯起眼睛,“還有呢?”
她難道不知道,她面對他心虛的時候,就會低下頭,心神不安嗎?
折烏頓了頓,老實的道:“劉家六姑娘,還教了奴婢罵人。”
劉瑞雲在家排行第六。
太子殿下不悅極了,“還有呢?”
折烏頭低的更下了。
“沒了,殿下——”
太子殿下手指就一下一下的敲在了桌子上。
去書院的第四日,他的刀,不僅學會了罵人,還學會了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