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女子不易
桑啓走了之後, 折烏就去折騰起了殿下的衣裳。
她摸摸這件,看看那件,面上沒有什麽神情, 但是心裏卻在想東想西。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次四皇子專門給她布的局。
這局簡簡單單,但是極容易上鈎, 生恩養恩一起來,若是性情不定, 看重孝道的,說不得就上了他的勾。
許是在他們的猜想中, 她是聽信了太子殿下的壞話, 才不回去定北侯府。但他肯定沒想到, 太子殿下并沒有唆使她,而是她主動不想回家的。
殿下一直一直, 都支持着她做所有的事情。她不可能疑心殿下的任何事情。
而養父母來京都, 牽扯出了狗子和小喜子,更讓她對自己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這幾日渾渾噩噩, 她其實一直都沒有正面面對這幾人的事情。如今仔細想想, 她對養父母, 是真真切切的沒有一點點的感情了, 對人命, 也下的去手。
她抱着殿下的一件衣裳坐下來, 雙腳籠在一起,頭埋在雙腿之間,盯着地面。
她殺狗子的時候, 一點兒害怕也沒有。好像那就是菜地裏的一顆白菜,沒有任何不同。殿下哄着她,順着她, 以為她這幾日的發熱是害怕了,是有了感觸,他看她的眼神憐惜而心疼,折烏看着,心裏卻是心虛的。
——她沒有。
她沒有害怕,沒有彷徨,覺得殺了狗子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若是旁邊有鐵錘,她都能直接砸破狗子的腦袋,而不是讓他簡簡單單的扭斷了脖子。
她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般啊?
折烏也不敢多想,轉了轉心思,又轉到了太子殿下會被逼着生皇長孫的事情上去。她迷茫的擡起頭看夜色,摸摸自己的肚子,緩緩的搖了搖頭。
殿下不會想讓她這般,她自己也不想。
可是殿下怎麽辦呢?
殿下好像從來都沒跟她說過要怎麽辦。他就只是一步步的,帶着她往前走,牽着她的手,送她到了想要去的地方。
太子殿下一回來的時候,見了她這幅模樣,就愁壞了:“又怎麽了呀?”
折烏捏着殿下的衣裳撲過去,将眼淚水一滴滴的在殿下的衣裳上抹掉,“殿下——我壞。”
太子殿下笑了。
“你為什麽壞啊?”
折烏愧疚極了,“殿下,我不想給你生兒子。”
太子殿下:“……”
自己養的傻刀,還能怎麽樣呢?只能是一點一滴的教。
“那就不生。”,他道:“這有什麽可哭的呢?”
折烏還是覺得自己壞。她說一句不生,可是殿下要面對的,就不是簡單的一句“不生”了。她緊張兮兮的抱着殿下道:“殿下,可我也不想讓別人給你生。”
太子殿下點頭:“好,不讓別人生。”
折烏心裏就內疚壞了,心疼壞了,抱着殿下呢喃:“殿下,你說的對,我真是個沒良心的。還壞,自己不生,還不讓別人生。”
但太子殿下就喜歡她這股醋意。
“姜太公釣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倒是不用這般——不過,若是論沒良心,屬實沒說錯你。”
折烏就點頭點頭再點頭,一個勁的承認,“是啊,我真沒良心。”
不過,她看看殿下,又想給殿下畫餅,“殿下,若是我回來給您生孩子的話,多大了呀?”
太子殿下就啧了一聲,“你上回,不是自己算了嗎?”
折烏掰了掰手指頭,“——二十七啦。”
她心裏稍微好過了一點,二十七,也不算很大嘛。不過她突然一回神,不對啊,殿下如今二十二,她十五,殿下足足比她大了七歲呢。
她二十七歲——殿下都三十四歲了!
她就喃喃了一聲,“殿下——您那時候都老了。”
太子殿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将人推出懷裏,“是,孤老了。”
啊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哦!
折烏又心酸又覺得未來前途迷茫還要忙着哄殿下,“不老的,不老的。”
殿下那麽好看,就是老了也好看啊。
因為殿下發的這通脾氣,倒是将這次的對話提前結束了。但折烏心裏并不輕松,她知曉如今說的是輕松,可是将來——将來萬一她死了呢?
刀槍無眼。
這念頭一晃而過,她立馬不敢想了,專心致志的爬上殿下的身子纏上去,“殿下,我錯了。”
“錯哪裏了?”
“哪裏都錯了——殿下,不生氣了嘛。”
太子殿下怼她,“是,一生氣,皺紋都多一些,更是老了。”
唉喲!怎麽就突然跟老這個字拼上了呢。
殿下變了。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輕輕冷冷的殿下了。
折烏咬上殿下的下巴,如是想。
她粘人的很,太子殿下就有些吃不消,将人抱起來,命令她好好的坐在凳子上,不準動後,才去取衣裳換。折烏就瞪圓了眼睛,“殿下,都晚間了,你還去哪裏啊。”
太子殿下可從沒這麽晚出去過。
她可是聽劉瑞雲說過的,這個時辰出門,大部分都是青樓妓院!太子殿下就黑了臉,“怎麽總是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少跟劉家六姑娘學。”
折烏哦一聲,追問道:“那您要去哪裏啊?”
太子殿下:“跟沈大人去見一位翰林院的老先生。”
哦——這樣啊。她乖乖的坐着,“那您去吧,我也練會字。”
殿下如今是真不一樣了,他以前有自己的講究,有自己的孤傲,從來不肯出去見人的。他是太子殿下,有這個底氣,可是如今,他開始走下神壇了。
殿下,其實,變的很大啊。
但下一瞬間她就明白不該說這句話了!只見殿下聽了一笑,順勢點了點她的頭,“那正好,你将好好的将史書抄一遍,孤過幾日要看的。”
史書那麽多!
她送了殿下出門,回去卻不想拿筆,轉身拿着弓箭就去了水榭。她也要快點變的更好才行,才能幫的上殿下。
晴雲就跟着她到水榭裏去,折烏在裏面射箭,她就提着小繡籃子,在裏面給折烏繡襪子和裏衣,等做完了這些,她還要給折烏做鞋子。
秦娘子還教她,“這些活,你都攬到身上來,那主子下回,再是缺了少了,第一個想的就是你。”
晴雲點頭。于是秦娘子手裏的那份就擱置了,“若是你的主子不滿意,就再拿我的。”
晴雲剛開始還很緊張,但是折烏穿上她做的鞋子後,誇贊道:“你的手真巧,我雖然會做一些,可沒你這麽好。”
果然人人擅長的都不一樣。她射完最後一根箭,舒了一口氣,見自己比之前射的更遠更準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晴雲,“你繡活這麽好,若是在外面賣,肯定能賣很多兩銀子。”
晴雲知曉她的性子,感激一笑,“是,奴婢也是這麽想的。”
如今府裏對折烏的叫法都是奴婢奴才的,就算不是将她看做“侍妾”,也将她看做“大人”。如今,折烏的俸祿裏面,可是有朝廷發的官銀了。
從一個侍女做到如今的地步,這已經不是她們能羨慕的了。
見折烏準備歇息一會,她也放下小籃子,掏出帕子給她擦汗。順便跟她說些京都閨閣間的事情。
“也有那大家小姐,若是家中缺銀子的,便也跟侍女一起繡,不論是荷包還是香囊,更有甚者,還有屏風的。”,她小聲的道:“賣了東西,銀子拿回去,主子拿大頭,侍女拿小頭,這般細細打算,才算是能活的下去。”
折烏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不是都會發例銀嗎?”
“但有些家世看起來好,卻早已經是敗的不行了。”,晴雲道:“那受寵的還好,若是不受寵,可不得自己多打算些?”
劉瑞雲第二天聽折烏說的時候,就笑了出來。
“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那都是要面子的人家做的出的事情。”,她完全不當回事,她爹因為她們姐妹少了母親,什麽好東西不給她們弄來。
劉天玉卻跟折蔓對看了一眼,“倒也不能那麽說。這事情,雖然不常見,可也是有的。女子在後宅之中,若是不受寵,又從哪裏得銀子呢?不過是一些碎銀子罷了。”
“若是想在宅子裏活的好,上要孝盡父母,下還要打點奴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銀子。”
她們今日來看折烏,見她面色紅潤,便也放心了,于是端起茶杯,朝折蔓看了眼,“蔓姐兒知曉的多,讓她跟你說。”
折蔓沒想到竟然說起了這個事情,她就嘆氣道:“遠的不說,我就跟你們說那個宗子越的表妹,住在威遠候家,也是有例銀的,可那麽點例銀子,能做什麽呢?好比你今日病一場,若是不受寵,便是連個大夫也不給你請,即便請了,你吃的藥久了,便下人也苛待起來,到時候,你就要拿銀子打點。”
“又或者,跟着你多年的侍女病了,你要不要管?一管,就又是銀子。”
折烏聞言嘆氣,“女子在出閨閣之前,活着也太不易了。”
有錢的人家還好,只是要拿出銀子打點,可是窮人家,若是碰見她們病了,便是一卷草席。
所以說來說去,姑娘家只有自己有了地和銀子才能立足。
劉瑞雲就道:“可是,朝廷丈量土地的時候,女子名下,可是沒有地的。”
這就從根本上斷絕了女子有私産的可能性,唯有出嫁的時候,靠着父母給她們陪嫁過日子,靠着未來的夫婿過日子。
折蔓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不過被問到了,她便也多想了幾分,“也正是如此,所以總是沒底氣。”
她倒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之前她跟威遠候家說親的時候,叔母讓人回去請她的母親和父親來一起商量,可是父母卻說路途遙遙,她出嫁,不如就在定北侯府裏出去,這般體面,也是她的福氣。
可她是個玲珑剔透的性子,哪裏不知道,這是家裏不肯給嫁妝給的托詞。她倒是也不惱,只是有些羞,她住在叔父叔母家這麽久,這一家子人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了,誰知臨到出嫁了,家裏還要逼着定北侯府給她出嫁妝。
可是叔母說,給她的嫁妝,早就準備好了,叔父也給她備了莊子和地,她若是骨氣多些,心思純些,便也能拒絕這一份好意。可她本來就野心勃勃,還是收下了。
她寫信給父母的時候,本來是要寫幾句重話的,可是臨到下筆了,又寫不下去,她能寫什麽呢?在父母眼裏,她這些年盡孝的是叔父叔母,不是他們。
她心思重,平日裏想什麽,是不能被人看出什麽來的,只是今日在折烏的黎溪院裏,就放松裏些,劉瑞雲都看出來了,她問:“你怎麽了?”
大家都相處這麽久了,折蔓半推半就的說了出來,倒是露出一句真心話,“有時候,我就覺得自己裏外不是人。”
劉天玉就感嘆道:“我道你這幾日心裏為什麽不高興,原來是這般。”
當初威遠候家要定下來的時候,去送的信,那邊一磨蹭,信回來的時候,威遠候家早就成了過去,她前幾日拿到信的時候,真是不知道要怎麽辦。
“親事黃了之後,我就寫信回了雲州,也不知道這回,我要多久才能收到回信。”
折烏聽她說完後,才道了句,“可是,當初,也不是你自己想去定北侯府的。”
折蔓愣了愣。
折烏就道:“你的父母,将小小的你送走了。他們對定北侯府一家知道多少呢?萬一,他們對你不好呢?”
折蔓從來沒這麽想過。
折烏又道:“當年是他們送走你,如今又怪你不孝順他們,你這麽被牽着鼻子走,怕是将來,還有的被說呢。”
劉瑞雲也回過神來了,“對啊,她們憑什麽怪你啊?”
折烏見她好像明白了點,又道:“你拿了她們的東西,将來還回去,就好了。”
折蔓就迷迷瞪瞪的回去,一直都在想着折烏的話。
蕊姐兒正在握着筆寫字,見她回來了,立馬踩着步子過來問:“阿姐,你怎麽了?”
折蔓看着蕊姐兒,道了聲:“蕊姐兒,将來等你出嫁的時候,我也給你一份嫁妝。”
蕊姐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已經知道成親出嫁是什麽意思了。不過,等了等,她又問折蔓,“阿姐,阿娘怎麽還病着阿?折霁姐姐的生辰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折蔓也不知道。她就提着膳食過去,敲門,“叔母——”
許氏咳嗽了一聲,“進來。”
折蔓推門進去,“叔母,蕊姐兒說你還沒用午膳,現在用些吧?”
叔母必定是思念極了那個死去的霁姐兒,才會這般的。
許氏點頭,随意的問道:“聽蕊姐兒說,你出門了?”
折蔓就低了低頭,“是,去了劉家。”
叔母不準她跟折烏有交集,她就不敢說。
許氏便又點頭,喝了一口粥,“靖南候家的二老爺倒是個能幹的,他手下得用的将領不少,你多去,也好。”
折蔓臉上一紅。
她做多了算計,如今在叔母眼裏,她去劉家,怕是也為了親事。
但她如今也沒那麽着急了。經歷了威遠候家這事情,她看開多了。
不過叔母病着,她也不想繼續說下去,便道:“要不要出去走動走動?”
許氏搖頭,“不用。”
她問:“最近靈山書院裏,可有出什麽事情?”
折蔓頓了頓,道:“倒是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許氏:“什麽事?誰家的事?”
“是沈家。”
許氏手一停,“沈家?”
折蔓見許氏臉色好像慘白了點,立馬點頭,解釋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是沈家的沈染姑娘,之前很是愛慕太子殿下,但是太子殿下看樣子,是不歡喜她的。這段日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再見了殿下,她也不上前去,只是遠遠的看着。”
折蔓還以為她轉性了。
“可前幾日聽聞沈大人要給她說親時,她卻說,想出家做姑子去。”
許氏冷哼一聲,“她跟她的娘親一般,嬌蠻無禮,以為這般說自己想去做姑子,沈琩便能受她的威脅,讓她嫁給太子?太子那個——”
話說到這裏,擺擺手,讓折蔓下去,然後躺在床上,眯起眼睛,想起那天出現在自己屋子裏的字條。
那定然是太子給她的。裏面寫的東西,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
不過——太子到底查出來多少呢?
許氏翻個身,突然見床前冒出個小腦袋,她尖叫一聲,爬起來才發現是蕊姐兒。
折蕊也被許氏吓着了,“阿娘——您沒事吧?”
許氏想罵她幾句,又覺得不好,便恨恨道:“以後不準這般吓唬阿娘。”
蕊姐兒跟蔓姐兒,長的也是幾分像的。
她閉了閉眼睛,問:“你阿爹和阿兄呢?”
蕊姐兒就道:“阿爹去外面喝酒了,阿兄不知道,估計又在書院裏面學修書呢。”
她還嘆息了一聲,“阿兄整天繃着一張臉,也就在家裏能偶爾笑笑,在外面哦,活像了老學究。”
許氏最看重的便是這個兒子,“你知道什麽,不能說你兄長的壞話。”
這算什麽壞話嘛。蕊姐兒有些生氣,她跳下床,自己穿上鞋子啪嗒啪嗒的找折蔓去了。
“阿娘脾氣越來越大了。”,她道。
折蔓卻在想另外一件事情。她已經這麽大了,其實可以管理家務了和看鋪子的賬本了。但是叔母最近病着,她就不好提事情。
蕊姐兒又被冷落了。大人都有大人的事情,能有誰比她慘呢?一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不過她實在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問:“阿姐,馬上又要小考了,到時候開了靈山的禁,我還能去玩嗎?”
去看冰樹也很不錯啊。
折蔓點頭,“可以的。”
蕊姐兒就想到了今年夏日裏遇見的人。
“就是那個很慘很慘的人,”,她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碰見她。”
折烏也在想要不要去。
她此時十分心虛:“要不,我還是回去書院裏吧?”
太子殿下不準,“都跟韓先生說好了,你再回去,豈不是孤失信于人?”
失信于人還能這麽用的嗎?
她趕忙将這個用法記起來。最近殿下頗有些急迫的逼着她學書裏的東西,記的是頭痛不已。她一邊嘆氣,一邊又有些得意的跟殿下說:“殿下,也幸虧是我這般的好記性,不然誰能記這麽多東西呀。”
太子殿下就看了她一眼:“可孤讓你背的兵書你背完了嗎?”
折烏厚着臉皮點頭,“反正字都是能背出來的。”
太子殿下深知她的秉性,聲音清清涼涼,說出來的話卻攪的人心裏熱騰騰的:“阿烏,若是你能将孤說的都學透了,就多讓你摟一會。”
啊喲!
殿下怎麽能這麽做呢!她發愁的又拿起書:“也行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