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既明跟着魏瓊回了府邸,進了屋子,魏瓊屏退左右,不慌不忙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說吧,那人究竟是誰?”

蘇既明在儋州流落了一年,說他不認識羲武,魏瓊自然是不信的。蘇既明只得道:“他是烏蠻族的祭司。”

“祭司?”

“對,烏蠻族有許多祭司,他是其中之一。”

蘇既明并沒有說穿羲武是烏蠻族的大祭司。在烏蠻族,祭司就是管理者,大祭司相當于族長,一呼百應。朝廷既然有攻打烏蠻族的意思,如果讓他們發現敵人的首領自動送上門來了,羲武只怕真的難以活着脫身了。

“烏蠻族有幾個祭司?”

“不少。”蘇既明仗着無人去過烏蠻族,張口就胡扯,“幾十人吧,每個家族中都會有一名祭司。”

“哦?”魏瓊似笑非笑,用杯蓋刮了刮茶水,“他本事這麽高,幾十名獄卒都攔不住他一個,他在烏蠻族中的地位應當不低吧?”

蘇既明也學他去撥弄茶水,掩飾自己心虛的目光:“烏蠻族人并無森嚴等級,因此他也不算出衆。”頓了頓,唯恐魏瓊不信,又補充了一句,“他也不算烏蠻族祭司中多厲害的人,那裏的祭司都會呼風喚雨。”

“是嗎?烏蠻族祭司要是各個這麽厲害,那可不好對付啊。”魏瓊挑了挑眉,半晌沒說話,喝了幾口茶,慢慢道,“那你可否知道,他為何要找蔔天?”

“這……”蘇既明舔了舔嘴唇,“這我便不清楚了。我在儋州一年,從未見過蔔天。依我猜測,興許他們過去曾經相識,烏蠻族人重情義,他聽說蔔天有難,所以出手相救吧。”

“哦。”魏瓊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蘇既明坐了一會兒,只覺屋內氣氛尴尬,坐如針氈,他忍不住道:“子玉兄,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我也沒碰見過這種事。”魏瓊道,“何況我最近事務繁多,恐怕騰不出手來管這些。既然我把蔔天的案子交給你了,這件事也由你來處置,你看如何?”

蘇既明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确實露出破綻了,這破綻沒有辦法不露,魏瓊是絕對起了疑心了,可為什麽表現得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魏瓊不是說要剿滅蠻族麽,如今羲武出現了,他就不怕自己有意縱虎歸山?魏瓊究竟……究竟在打什麽算盤?!

“你怎麽不說話?”魏瓊道,“我問你呢,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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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既明抿了抿嘴唇:“……我想盡快結了蔔天的案子,前些天我同你說過的,這件案子不應再牽扯更多人了,我怕拖的久了會節外生枝。”

“哦?那些人确實該死。然後呢,那個烏蠻族的祭司呢?”

“那烏蠻族祭司,他從未參與過蔔天過去的行動,我想他的案子應該另立另判。”蘇既明頓了頓,道,“假若蔔天跟烏蠻族人當真勾結上了,蔔天死了,烏蠻族人也會有所忌憚,不然以他們那種奇特的本事,我怕再拖下去他們真的将蔔天救走就糟了。”

魏瓊盯着蘇既明看,蘇既明盡量坦然地回應他的目光。

片刻後,魏瓊微微一笑,道:“我已将權利交給你了,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魏瓊能這麽好說話,是蘇既明沒有料到的。但魏瓊既然這麽說了,蘇既明總不能自己質疑自己,只好把滿腔困惑咽進肚子裏。

蘇既明告退,走到門口,魏瓊在背後突然輕輕叫了一聲:“清哲呀……”

“什麽?”蘇既明立定,回頭看他。

魏瓊的臉上沒有了那種戲谑的笑意,而是平靜坦然:“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地方,我也不喜歡。瘴氣、蟲蛇、蠻夷……沒有一點叫人舒心的地方。我們都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比你更想早日辦完事,能回京城去。跟你一起寫寫詩,下下棋,賞賞花。京中有你我的親朋好友,亦有你我思念的人……你明白嗎?”

蘇既明咬了咬嘴唇,片刻後輕輕點了下頭:“我……明白。”

“你去吧。”

蘇既明離開以後,魏瓊目光定定地望着阖上的房門出神。他透過這片虛無,仿佛望見了遠在千裏之外的那個,他思念的人。

趙雲深自幼體弱,太醫曾經斷言他很難活過三十。因為這個緣故,他自幼過得都不順,連他母後都曾一度放棄他,直到他弟弟突然暴病去世,他的母後才不得不将希望放在他身上,一力将他推上皇位。

他的皇叔欺他是個病秧子,以輔佐之名霸住大權,他唯有忍聲吞氣,假裝無能,才能在夾縫中生存,蟄伏等待着翻身的一日。

在別人面前,趙雲深都是軟弱可欺的模樣,唯有在魏瓊面前,他會歇斯底裏地表現出野心。

“憑什麽!憑什麽朕活不過三十歲?朕不禁要活着,還要強大地活着,朕偏要活上百歲、萬歲,叫那些欺辱過朕的人好好看看!”

“為什麽朕不能吹風,不能騎馬,就連嫔妃,也嫌朕無能!這天下江山都是朕的,為什麽朕卻連一天身體舒泰的日子也過不上?”

“朕真的……不甘心……子玉,我不想每天都擔驚受怕,每一天都像是最後一天,怕自己一旦睡下便再也起不來了。我還想要很多很多的時間,做個好皇帝,游歷山河,看看我治下的江山究竟是什麽模樣……我……好不甘心……”

離京之前,魏瓊曾跪在趙雲深面前發誓,發誓一定會為他弄回延年益壽的寶物。這天下萬裏山河都是天子的,因此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在所不惜。

魏瓊的神智被拉回,他一手擱在桌上,虛撐住自己的臉頰,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喃喃道:“烏蠻族的大祭司,羲武,蘇既明……有點意思,呵。”

蘇既明回去之後,立刻加快了蔔天案的進程。他叫人把所有人的供狀和罪證全都拿來,動手寫結案狀,直到夜色深了也沒從衙門裏離開。

蘇既明此時亦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依他猜測,羲武是将蔔天誤認做了他,才會去劫獄。他是不能和羲武相認的,他如今已回歸了自己應有的生活,從他離開儋州的那一刻起,他與羲武的緣分就已盡了。他想讓羲武回去,早早結了蔔天的案子,羲武就會明白,他找錯人了,蔔天不是天涯。他找不到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天涯,自然就該走了吧。

蘇既明這個長官不走,底下的人也不敢走,直到夜色深了,小胡子等人忍不住來催蘇既明:“天色都這麽晚了,蘇大人還不回去嗎?”

蘇既明見幾人在門口候着,愣了一會兒,便知道他不走這些人也不敢回家。他揉了揉眼睛,道:“你們先回去吧,我過會兒就走了。”

一名筆吏問道:“蘇大人在辦什麽?有什麽我們可以幫忙的?”

“我快辦好了。”蘇既明為求穩妥,都是自己辦的,“我想早點把蔔天的案子結了,過兩天就行刑。”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小胡子第一個反對:“蘇大人,這案子還沒審清楚呢,興許還有同謀沒抓到……”

蘇既明不耐煩道:“我不是說了麽,不要再牽扯到更多人了,這些苗人、越人都很團結,如果牽扯更廣,引起他們全寨造反,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早點結了案子,殺雞儆猴,那些惴惴不安的人也好早日安定,不再起貳心。”

小胡子道:“可那烏蠻人的事情都沒問出來呢。萬一這一年裏蔔天去了儋州,勾結烏蠻族作亂,不弄清楚就草草結案……”

蘇既明把筆往桌上一拍,陰森森道:“我就是從儋州回來的,蔔天若與烏蠻人有牽扯,我會不知道?還是你懷疑,我也參與了謀反?”

小胡子吓了一跳,哪裏敢懷疑蘇既明呢,連連道歉,卻還是不甘心地最後掙紮着:“可是,萬一不是這一年裏,而是蔔天早就跟烏蠻人勾搭上了……”

蘇既明深吸了一口氣:“我說,沒有!蔔天根本就不認識烏蠻人!”

“那那個烏蠻人為什麽要救蔔天?”

蘇既明翻了個白眼:“他腦子有病!”

衆人對于毫不講理的長官簡直瞠目結舌。

然而魏瓊都說了此案全權交由蘇既明辦,蘇既明下了命令,雖說倉促,衆人不敢違抗。直到夜深了,蘇既明将各項文書做完,才打着燈籠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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