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蘇既明連轎子也不要了,直接從馬廄裏牽了匹馬出來,騎上就走。下人們見了大驚,紛紛問蘇大人要去哪裏,蘇既明一句話也不答,徑直騎馬出了府,朝魏瓊府上趕去。
魏瓊正在屋裏喝茶,聽下人通報說蘇既明來了,頗有些驚訝,但還是讓人把蘇既明放進來。
蘇既明一進屋,連寒暄也省了,開口就橫刀直入地問道:“張希汶在哪裏?”
“張希汶?”魏瓊挑眉,“他不在這裏。你找他有事?”
“他在哪裏?”
魏瓊攤手:“他有事出遠門了。怎麽,你有事也可以同我說。”
“出遠門?”蘇既明突然有種很糟糕的感覺,“他不是稱病麽,怎麽又出遠門了?他到底去哪裏了?”
魏瓊皺着眉頭上下打量蘇既明,不再回答。
蘇既明深吸一口氣,拳頭捏得緊緊的,懶得再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張希汶,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讓魏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眯起眼,着實思考了一會兒,問道:“你——知道了?”
這個讓蘇既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果然,是烏蠻人?張希汶,就是羲文?!”
魏瓊已經平靜下來,悠閑地端起茶地喝了一口:“沒錯。他就是你那位大祭司朋友的親弟弟。羲武如今還在惠州吧?改日有機會,讓他們兄弟倆聚一聚,好好敘敘舊。”
蘇既明如同被人當頭砸了一榔頭,眼前一道白光閃現,險些昏過去,勉強憑着一口氣撐住了:“那顆珍珠……”
魏瓊聽他提起珍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指了指桌上一盒盤子裏盛的白色粉末:“這顆珍珠是羲武給你的吧?烏蠻族的東西果真不錯,我近日有些氣喘,将這珍珠磨成的粉泡在茶裏喝,精神都好了許多。”
蘇既明臉色慘白,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數日前,魏瓊是當真被這顆珍珠哄得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帶回府上。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人試驗,也不是密封運回京城,而是找了羲文來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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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文拿着那顆珍珠把玩一陣,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搖頭:“這不可能是聖物。這是海珠,瞧着倒像是羲武權杖上那顆頂珠。我猜蘇既明讓羲武把氣血凝入了珍珠之中,才會使珍珠有療傷的功效。這東西用不了多久,治愈一兩道外傷便差不多了。”
魏瓊一聽自己被騙了,倒也沒有太過驚訝。他料想烏蠻聖物不可能這麽輕松就到手,但還是問道:“你确定麽?”
羲文道:“我确定。聖泉我下去過,還沒能靠近泉眼便被我大哥抓上來了,雖然聖物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我并沒能看清楚,但是泉水裏是絕對沒有珍珠的,那聖物依稀是一截黑黑的東西,卡在泉眼深處,像這樣大的珍珠只有海蚌才吐得出。再則,聖物在烏蠻聖泉中掩埋了數千年,若是出土,絕不可能如此風平浪靜。”
魏瓊全然地信了。他與羲文的目的是相同的,羲文沒有必要騙他。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冷笑道:“蘇清哲真是……倒也虧了他一番心機,能想出如此主意來糊弄我。若沒有你,我還真吃不準,總要把珍珠送回京城去,一來一去少說也耽誤一年的功夫。”
羲文譏諷道,“他與我那大哥真是情比金堅,已是同一條護寶的心了。想出這種魚目混珠的主意,怕是他想拖死你們的皇帝吧。”
魏瓊原本還是淡定的,可聽到拖死皇帝這話,臉色頓時就黑了,強忍着把怒氣壓了下去:“蘇既明幫我也好,不幫我也好,烏蠻人的東西我志在必得!區別無非是兩相安好還是血流成河!”
羲文喜怒難辨,只道:“魏大人果然夠狠。”
魏瓊冷笑道:“再狠也沒有你狠。你可是壓上了你們全族人的性命。”
羲文眉頭一緊,旋即松開了,平靜地說:“如果我的族人們不是那麽迂腐不化,我亦不想的。他們拿一生來守護一個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麽的玩意兒,自願為其賠上性命,那就誰也怪不得!”羲文突然激動起來,深吸了幾口氣才平定情緒,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什麽聖物,在我看來,根本是災物!我是在拯救我的族人,只有取出了那東西,烏蠻人才不必再生生世世被困彈丸之地,成為井底之蛙!”
魏瓊看着羲文,不由得笑了:“即便血流成河……”
羲文道:“即便屍骨遍地!生靈塗炭!”
我亦有必須要救的人!必須要做的事!便是賭上這萬裏河山,千萬人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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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既明突然之間心慌極了。他自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既清楚魏瓊的動機,又知道烏蠻族的事,因此所有的事情都随他捏造,然而他萬萬想不到,竟然橫空冒出來一個羲文!突然間,仿佛有人在他的胸口狠狠劃了一道,将他開膛破肚,讓他血淋淋赤|裸|裸地暴露在魏瓊的眼前,這麽多天來他所做的一切,他所說的一切,魏瓊站在圈子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拆穿,不反駁,看他自說自話地成為一個笑柄!
這簡直是敵在閻王殿!
然而魏瓊派出惠州的那隊官兵如果不是為了護送珍珠回京,究竟是做什麽去了?!羲文又在哪裏?!他們處心積慮看自己如同跳梁小醜一般玩弄手段,難道就只是為了看自己的笑話嗎?或者,根本是他們設了一個局,利用自己這顆棋子,完成他們的目的!他們到底能做什麽,他們到底想做什麽?自己的利用價值究竟在哪裏?!
……羲武!對了,是羲武!這難道是調虎離山之計?!
蘇既明驀地站起來,臉色慘白:“張希汶,羲文!他到底去哪裏了?!”
魏瓊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不急不緩地壓了壓手,示意蘇既明坐下。
“清哲,話已到了這個份上,我們之間不必再繞什麽彎子。我的目的你很清楚,我要拿到烏蠻聖物救皇上,那是我勢在必得的東西,別說一個烏蠻族,便是整個嶺南,壓上多少人命,我都非要換得!你再三騙我、阻撓我,我知道,你在烏蠻族待了一年多,你心冷了,你有了私心,我可以不治你的欺君之罪,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烏蠻人,我與他們并沒有深仇大恨,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聖泉裏的東西,只要他們不阻撓我,只要你能幫我的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沒有打仗殺人的興趣。”
蘇既明牙關咬得咯咯響:“你派出去的官兵,還有羲文,是不是——是不是已經出海了?!”
魏瓊回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嘴角竟勾起一絲笑容:“昨天是個出海的好天氣,如果順利的話羲文應該已經見到他的族人們了。”
蘇既明瞳孔一陣劇烈的收縮。果然是調虎離山!只怕當初覃春找地痞算計自己的事也都是在魏瓊的掌控之中的,目的就是想通過自己引出羲武。那三個苗人死狀奇詭,張希汶只怕一眼就看出是羲武所為,魏瓊卻不聞不問,讓自己心存僥幸,以為他們不會嚴查羲武便大膽地讓羲武繼續留下。前日将祖母的死訊告訴自己,又主動批了自己的假,就是想讓自己繼續拖着羲武!沒有了羲武,烏蠻人群龍無首,被官兵攻打,還有一個對烏蠻極其熟悉的羲文坐鎮,後果不堪設想!
蘇既明扭頭就往外跑,魏瓊撲上來一把揪住他的領子,狠狠将他掼到牆上,用手肘死死抵着他的脖子:“蘇既明,你想救烏蠻人是不是?去啊,去告訴羲武,讓他帶你回儋州!我料想羲文不一定那麽順利,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不想讓更多人死,拿回我要的東西!我立刻收兵!”
蘇既明牙關戰戰作響:“即便那東西出土會讓生靈塗炭?!”
“這天底下死多少人都跟我沒有關系!”魏瓊惡狠狠地點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就那麽點大,我只為救一個人!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會窮兵黩武!”
蘇既明用力推開魏瓊,并不給他答複,轉身奪門而出。
魏瓊在他身後叫道:“蘇既明,你也可以救你的祖母!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不要讓我失望!”
魏瓊瘋了,蘇既明也瘋了,他跌跌撞撞沖出魏瓊的府邸,慌慌張張要騎馬往回趕,還沒跳上馬就已揮起了馬鞭,那馬也被吓瘋了,撒開蹄子亂蹦,蘇既明抓着馬缰被甩得七歪八倒,那馬又蹶起蹄子一腳朝着他面門踢過來,他暈頭轉向,躲已無處可躲——
“公子小心!”不遠處傳來蘇硯的驚呼聲。
緊接着,一股疾風刮過,蘇既明被一股大力拉開,轉了兩圈,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裏。
身穿黑衣的羲武用力摟着他,雙眉緊鎖。蘇既明慌不擇路地出門,他放心不下,亦跟了出來,魏瓊府邸把守森嚴,他怕被人發現,不敢貿然闖入,等了片刻蘇既明就出來了,不曾想就慌成了這樣。
“公子!”蘇硯跳下馬沖了過來。他也是看見蘇既明魂不守舍騎馬亂沖追了出來,沒想到竟撞見了這樣驚心動魄的畫面。他跑到跟前,看到站在蘇既明身後的羲武,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之前的那個烏蠻人!”
蘇既明沒有時間解釋了,一把抓住蘇硯,一手又抓住羲武,急急忙忙道:“快!快去儋州!羲文他,羲文他要搶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