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嫁衣(16)

“什麽?”柳盛皺眉,一臉困惑。

“從剛剛憲司的症狀來看,是染上了須蟲瘴。”祝掌櫃的聲音輕緩寒涼,宛如在徜徉在地下的暗河,“一種特殊的瘴氣,無形無色,但是奇臭無比。有人說它只是一團毒氣,也有人認為它有一定的意識。所有被它感染侵蝕地地方,活物都會發生某種……轉變。”

“什麽樣的轉變?”

“昆蟲不會受到影響,但是凡是禽類獸類甚至是人,都會漸漸被轉變成蟲群。有點像是冬蟲夏草,只不過冬蟲夏草是把蟲子變成草,而須蟲瘴是把人變成蟲。”

一陣靜默。

重六回想起徐寒柯描述的忠王死狀,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像冬蟲夏草的冬人夏蟲版本?

這樣可怖的死法,難道也會發生在徐寒柯身上?

柳盛終于問道,“所以……這個什麽瘴是鬼?”

“那要看你如何界定什麽是鬼。”祝掌櫃一邊說着,一邊翻開徐寒柯的眼皮看了看,“很多人喜歡把所有他們不認識或不理解的東西稱為鬼,方士們認為所有被晦氣污染的東西都可以被稱為鬼,也有人認為只有已經死了卻還遺留在人間的東西才能被稱為鬼。須蟲瘴是怎麽産生的,什麽時候出現的,如今已經不可考。但它們的數量已經變得十分稀少,或許再過上一兩百年就會徹底消失。”

“那……有救嗎?”

“他今日才染上須蟲瘴,或許還有救。只不過,你必須嚴格按照我的要求做,一步都不可放松。否則,要是拖得久了,我便也沒辦法了。”祝掌櫃神色肅穆地看着柳盛。

柳盛抿了抿嘴唇,重六注意到他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柳盛似乎對掌櫃存着不小的戒心,為什麽?

徐寒柯如果真的和忠王是類似的症狀,難道忠王也去過百蝥澤?可那麽尊貴的一個人若是來過天梁城,怎麽會沒人聽說過呢?

該不會……就連忠王也和掌櫃的生意有點關系?

“我該做什麽,你說吧。”柳盛終于下定決心,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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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道,“須蟲瘴最怕寒冷,而我們這兒氣候溫暖濕潤,最适合它們繁衍。我們需要把憲司移去菜窖,那裏比較陰涼幹燥。不知道縣太爺能不能想辦法多調來一些附近城鎮裏窖藏的冰塊。把憲司放到一只浴桶裏,然後把冰塊放在四周,盡量把溫度降下來,可以令須蟲瘴進入暫時的沉睡。”

許縣令馬上說,“好,我這就去辦。”說完便匆匆奔出。

重六道,“我現在就去把浴桶弄到菜窖裏去。

“六兒,先不要忙。你先去我房間裏,在藥櫃那找一個寫着’麝香’的,把裏面的盒子拿上,直接到菜窖來找我們。但是記住,千萬別打開。”

重六忙應下,匆匆跑去後院。

那占滿一整面牆的藥櫃實在有太多小格子,重六貓着腰找了半天,才在上次掌櫃蠶蛹的藥櫃斜下方隔了幾排的地方找到了寫着麝香字樣的。拉開後,果真有一方黑檀木制成的盒子。

那盒子上着鎖,表面上有人用刀子刻下了歪歪扭扭的陳年字跡:千萬勿開。

重六确定這肯定不是掌櫃刻的,字跡太不一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哪一單生意的時候要過來的酬金。

越是讓你不要開,你就越會想開。重六簡直不知道刻這字的人到底是想讓人開還是不想了。

他帶着盒子跑去菜窖,便看到幾個幫工正在把浴桶擡下去。而廖師傅站在一旁看着,手裏斷了個茶盤,上面放着幾只茶碗。

“廖師傅,您也要進去?”重六好奇地問。

“是啊。”廖師傅長長嘆了口氣,“這事啊……是越來越多了。”

菜窖中間浴桶已經安置好了,徐寒柯被柳盛抱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裏面。掌櫃指揮着衆官兵幫忙把所有的菜和酒壇都搬了出去,很快菜窖就被清空了。

過了一會兒,許大人也派人擔着好幾大塊冰回來,說是把整個天梁城一半的窖冰都給搬來了。冰塊被堆在浴桶的周圍,不一會兒整個菜窖裏便彌漫着沁骨的寒意。重六站在裏面,只覺得一絲絲的涼氣兒直往衣服領子裏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好了,除了我、廖師傅、柳大人和管重六留下,其他人都必須離開。把菜窖的門看好,除了我們四人和一位道號松明子的方士,誰也不能放進來。不管你們聽到什麽聲音,聞到什麽氣味,都決不能擅自進來。“掌櫃對許縣令囑咐道,一字一句都十分慎重。

許縣令用一種帶着困惑和驚怖的信服點了點頭,跟柳盛行了個官禮便離開了,帶走了所有的兵卒。

看着菜窖的門被關上,最後一道從外面照射進來的燈光被一點點切斷,重六驟然感覺到一種細密的陰冷層層推進過來,迅速将整個菜窖淹沒。

他忽然對于自己即将要看見的東西有些緊張和害怕。

掌櫃跟廖師傅使了個眼色。廖師傅便拿出他那枚紫砂壺,開始向着三只茶碗中倒入壺中的”茶水“。那茶水是深琥珀色,但是沒有一般茶水的清透,顯得十分渾濁濃稠。

掌櫃忽然湊到重六耳邊輕聲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壺裏是什麽麽?“重六猛然轉頭看着掌櫃,仿佛一只在林中驟然被發現的鹿。

掌櫃心情很好似的低笑兩聲,若無其事地走向廖先生。他端起一碗茶,看着柳盛和重六,“一會兒我會打開這盒子,在我将它重新關上之前,我們所有人都必須在嘴裏含一口廖師傅的茶。但是,千萬記住,絕對不能将茶咽下去,哪怕一點點也不行。如果需要離開,則一定要等到踏出菜窖的門之後,将茶水吐在地上。如果發生了任何意外,導致你們咽下了茶水,要立刻讓我知道。這事關性命。”

事關性命?

這茶廖師父不是天天喝嗎?為什麽會事關性命?

重六伸着脖子,端詳着那杯子裏的液體,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柳盛皺眉看着托盤裏的茶水,“這是什麽?”

“茶。”廖師傅簡單地回答道,帶着中不容辯駁質疑的威懾力。

柳盛沒有動手拿茶的跡象。

重六見狀,猶豫了一下,便率先走上前去拿了一碗茶。剛要湊到唇邊,掌櫃卻忽然按了一下他的手背,提醒道,“對了,忘了告訴你們,這東西的味道可能不太好。”

重六看看那茶水渾濁黏稠的顏色,在暗淡燭光下,表面似乎漂浮着一層油膩的色彩,就好像糊了一層油一樣。

感覺……有點惡心……

他嘗試着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聞到一股似乎像是泡的過濃的隔夜紅茶再加上菜籽油的詭異氣味。

重六看了掌櫃一眼,而掌櫃勾起嘴角,率先含了一口茶到自己的嘴裏。

重六把心一橫,也啜了一口那濃油的液體。

下一瞬,重六的整張臉都皺得像是被一雙憤怒的手胡亂團出的紙團。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問重六世界上最難喝的東西是什麽,他會回答東旺街田記藥鋪的清熱解毒藥。而現在,這碗茶的味道之恐怖已經刷新了他對于“難喝”這一概念的認知。

第一印象是酸和苦,酸到上頭的地步,其中還混雜着濃重的澀味和一絲絲若有若無的辣味。若光是舌頭上的味覺也就罷了,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那沖入鼻腔中和味覺糾纏在一起的酸腥味,讓人聯想到爬滿蠕動蛆蟲的腐爛肉類,或是被沖上岸邊被太陽曬得發白起沫的死魚。

重六第一反應就是想吐,不僅僅是想吐出嘴裏的液體,就連胃裏的液體也要跟着出來了。他整個身體繃得弓一般緊,竭盡全力才忍住沒吐出去。

等那股子生不如死的勁兒過去了之後,重六這才發現這麽半天他都死死抓着掌櫃的手,攥得那皮膚都紅了。重六大驚失色趕緊放開,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睛,卻發現掌櫃臉上并沒有生氣之色,只是對他揚起一邊眉毛,動作略微浮誇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柳盛見狀,便也只好試探着含了一口“茶”,然後他立刻抱住腦袋蹲了下去,幾乎像是要捶胸頓足一般。

重六分外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反觀掌櫃看柳盛的樣子,仿佛還有點幸災樂禍?

只有廖師傅沒有含茶,只是偶爾把壺湊到嘴邊喝一口。現在重六知道為什麽廖師傅身上殺氣總是那麽重了,誰要是天天喝這玩意兒,都得心情差到想殺人吧……

大家嘴裏含着茶不能說話,一時間菜窖裏分外安靜。掌櫃拿起那黑檀木盒子,從衣領間拽出一把紅繩拴着的黃銅鑰匙,将那盒子上的鎖打開了。

剎那間,一股異香撲面而來,盈滿了整個菜窖。那香味濃郁到幾乎有一絲絲發臭的地步,但卻并不令人讨厭。重六看到盒子裏有一塊黑乎乎的東西,似乎還覆蓋着毛發。

下一瞬,重六和柳盛嘴裏的茶都險些噴出來。

随着香味的擴散,空氣中多了什麽東西。

就像是原本看不見的東西,忽然漸漸從黑暗裏析出一樣,他們注意到,這地窖裏不僅僅只有他們。

空氣中滿滿當當地漂浮着一些發絲狀的形體,似乎是煙霧,又仿佛是有實體的。它們在空中扭動着、蜷縮着,相互纏繞又分開。而所有這些絲狀物的根源,全都連在浴桶中的徐寒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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