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挖牆腳
盡管于路現在以賣炭燒生蚝為主,但是他也沒有像別人那樣一直忙到半夜才收攤,最遲十點就收攤了,他家還有個孩子在等着呢。
這天晚上收攤子的時候,阿海去公共廁所上廁所,上完廁所出來,就被人攔住了:“阿海兄弟,借一步說話。”
阿海一看,攔他的是羅俊生,阿海認識他,他是羅氏菜館的老板。羅家就在于路家不遠,是一幢三層樓的小洋樓,非常氣派,羅茂剛和羅俊生父子經常在走廊上喝功夫茶,于路每次經過都要打招呼的,阿海也就記得了。
阿海站住了,看着對方遞上來的煙,沒有接:“不抽。”
羅俊生遞煙的手有些尴尬地收了回來,放在自己嘴巴上叼着,點燃煙:“阿海兄弟在阿路那兒幹,他給你多少工資?”
阿海說:“沒給錢。”
羅俊生嘴邊的煙差點掉了:“啥?沒給你錢,什麽意思?”
阿海說:“就是不要錢的意思。”
羅俊生将煙拿在手裏,眯縫着眼打量着阿海,揣摩他這話的可信度,廁所這邊的光線有點暗,阿海的表情顯得不夠真切,羅俊生笑道:“阿海兄弟的手藝實在是高超,做路邊攤實在是太埋沒了,我給你五千一個月,來我家店裏做大廚吧。年底還有分紅。”
阿海淡淡的說:“哦,不用了。”
羅俊生說:“五千太少的話,你自己說吧,要多少,只要我出得起,我一定不會拒絕。”
阿海說:“不用,我就給于路幹。”說完擡腿就走,于路還在等他呢。
羅俊生将手裏的煙扔在地上,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阿海兄弟,是不是因為我爸當初誤會過你,所以不願意跟我們合作?當時的情況确實是個誤會,我替我爸向你道歉。”阿海去于路的攤子找事做之前,不是沒去過其他店裏找事做,當時他說話還不太利索,身上又有傷,還穿得髒兮兮的,任誰都會覺得他是個乞丐或者瘋子,羅茂剛當時就非常不客氣,大聲讓他滾蛋,當時于冰在羅家店裏找羅俊生的兒子玩,就見到過這一幕。
阿海停下來,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說:“放開!我不要錢,只要個吃飯睡覺的地方,現在于路給了我,我就幫他幹活。”他現在說話基本上已經利索了,可見說話口齒不清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身體受傷影響所致。
羅俊生松開手說:“我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條件,不用日曬雨淋的在路邊擺攤,還給你工資,你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只吃飯就夠了吧。”
阿海說:“我夠了。”他根本就想不起自己的來歷,沒有過去,自然也就責任和義務,只要活得高興就好,他幫于路賺錢,看他賺得開心,自己也就開心了,沒什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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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俊生想象不到這個男人居然要求這麽低,身懷絕藝,卻只需讨一口飯吃,當初這機會也曾擺到過他們面前,可惜被他爸給放過了,要不然,現在全島最火爆的店子不就是他們的羅氏菜館了。
“阿海兄弟,如果你改變主意了,來我家店裏,我們随時歡迎。”羅俊生不死心地在後面說。
阿海頭也不回地走了。
于路已經收好了東西,看見阿海慢吞吞從廁所回來了,也沒多問:“走吧,回家了,你來開車,我抱阿冰。”
阿海這兩天已經把電動三輪車學會了,于冰還是不愛搭理阿海,根本就不和他親近,于路只好自己抱着他,讓阿海開車。
阿海坐上駕駛座,啓動車子,突然問:“開店要多少錢?”
于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開什麽店?”
“飯店。”
于路笑起來:“怎麽想着開飯店了?一個小飯店,怎麽也要幾萬塊吧。這東西我都不想,離我太遙遠了。”
“飯店賺得多。”阿海看着于路黑黑的皮膚,主要是不用日曬雨淋。
于路苦笑:“但是我現在欠着一屁股的債,哪裏有錢開飯店。”
“多少?”
于路想了一下:“欠着高利貸十萬。還有我爸之前欠的債,差不多還有五十萬,加起來,還有六十萬的債呢。這幾年一分錢都沒還,光顧着賠高利貸的利息了,一個月賺的,還利息都緊巴巴的,哪裏有閑錢去開飯店。”說到這裏,于路無奈地笑了一下。
阿海聽着,不說話了。
于路自嘲地說:“有時候我也挺想像你一樣,什麽都不記得了,也就沒有了煩惱和痛苦。但是不行啊,老天在懲罰我,他不讓我過輕省日子呢。”于路想着家裏沒出事的時光,那時候母親經常因為父親賭博的事和他吵架,他對那種日子厭煩得不得了,盼望自己快點長大離開這個家,沒想到後來連那種時光都變成了奢侈。
過了許久,阿海才說:“只是考驗。”
于路聽着這句簡單的話,突然鼻子就發酸起來,這句看似簡單的話,卻成為這些年來最好的安慰。他用手捏捏鼻子,笑着掩飾自己的情緒:“哈哈,倒希望真像你說的這樣,僅僅是考驗,這個考驗快點結束吧。他媽的,折磨死我了。”
“會的。”阿海的話很簡短,卻像會心一擊,讓人聽着格外受用。有的人千言萬語,絮絮叨叨說一大堆,卻沒一句能夠打動人心,有人只需要幾個字,就能直擊人的心髒,讓人一輩子都記得。
“阿海你說話好像清楚了,你不是個大舌頭啊。”于路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阿海有種滿臉黑線的感覺,這人思維轉得真夠快的:“不知道。”
于路說:“應該是腦袋受傷的緣故,等我有錢了,帶你到醫院檢查一下,順便查查你失憶的原因。”
阿海沒有做聲。
“你心裏着不着急?”于路問他,劉浩洋已經幫忙查過了,阿海并不是島上的游客,也不知道是怎麽來到島上的,一個人不清楚自己的來歷,忘記了父母親人朋友,這種感覺恐怕不太好受。
阿海淡淡說:“不急。”急也沒有辦法。
回到家,于路帶于冰去洗澡,阿海則去收拾東西,他們已經培養出了很好的默契,分工明确,阿海是個非常不錯的幫手,于路很慶幸當初自己留下了他。
等于路洗完澡,準備睡覺的時候,看見手機上有一條羅俊生發來的信息:“阿路,睡了沒有?沒睡過來喝杯茶吧。”
于路看了一眼時間,都已經十一點了,羅俊生的信息是一刻鐘之前發來的,他回了一條:“還沒有。”
那邊很快就回了信息來:“過來喝杯茶吧。”
于路知道是有事找他,否則不會這麽晚還叫他喝茶的,便收了手機,拿了鑰匙出門。
羅家的房子也是一片靜寂,大家都睡了,只有一樓的客廳裏還亮着燈,大門開着,羅俊生一個人在木根雕的茶幾前抽煙喝茶,見于路過來,吸了口煙,将煙放在煙灰缸上,端起茶壺來斟茶:“坐吧,好久沒一起喝茶了。抽煙嗎?”
“不抽。”少年時候清閑,于路跟羅俊生倒是一起喝過不少茶,現在湊在一起喝茶的機會還真不多,只有逢年過節不開店擺攤的時候能喝上一回,平日裏于路忙得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哪有工夫喝茶。所謂功夫茶,那是需要工夫才能喝的茶。
于路将手機放在茶盤上,他的手機是個二手的諾基亞5320,只用來打電話和發短息,和羅俊生的蘋果6一比,貧富立顯。羅俊生說:“你還用這個手機呢,我那有個之前換下來的三星,智能的,你拿去用吧。”
于路擺擺手:“不用,我這用途也不大,就是打打電話發發信息,別的我都不會,也沒時間玩手機。”
羅俊生笑了一下,沒有再堅持,直奔主題:“你家那個阿海是什麽來頭?”
于路頓了一下,說:“我也說不上來,他受了傷,失憶了,想不起自己的來歷了,我撿的。”
羅俊生吃驚得半張着嘴看着于路,這怎麽跟電視劇一樣:“他家裏沒人來找?”
“暫時還沒有,我幫他報了警,等着他家裏的人來接呢。”于路說。
羅俊生聽說阿海這情況,不由得松了口氣,既然是這種情況,那就意味着阿海是個臨時工,不一定能幫于路做多久,也許明天人家家裏就有人來找了。羅俊生臉上表情放松了些:“沒想到也是個挺可憐的人。”
于路端起茶杯喝了口:“可不是。當初我還以為是個乞丐呢。”
羅俊生笑了起來:“對啊,當初他跑到我家店裏來要吃的,被我爸以為是個叫花子,給打發走了。”
于路笑笑:“沒想到他還真是個挺好的幫手。”
羅俊生看着于路,笑着說:“看你們家現在那生意,忙得錢都收不過來了吧。”
于路搖了搖頭:“哪有那麽誇張,你也知道,小本生意,我的攤位只有那麽大,生意也就只能做得那麽大。”
羅俊生原本打算花重金把人從于路那兒挖過來的,此刻聽說是個臨時工,便不再動這個念頭,萬一人家家裏很快尋來了,要把人帶走,那錢不就白花了。“可別說,那小子的手藝真不錯,我嘗過他烤的生蚝,味道真是絕了。聽說他做的蚝烙和粿條味道都不一般,是不是真的?”
于路笑着點了點頭:“是比我做的好吃。”
羅俊生抽了口煙說:“這小子是個人才。最近大家都跑到你家去吃蚝仔了,來我店裏吃飯,都要上你那去打包生蚝。我店裏本來是不準自帶食物的,搞得怪不好意思的。”他們店裏服務員試着跟人說了不準自備食物,結果人家幹脆拔腿就走了,而且還不止一兩回這樣的事,所以為了不逐客,這一條規定都形同虛設了。
于路不好對這事表态,他自己擺攤做生意,客人在他家吃東西,有時候還要幫客人到別家去買吃的,這很正常,只要消費了,就都是允許的,飯店其實也是差不多吧,客人上你家吃飯還去買別人家的菜來吃,只能說明你家沒有或者做得不如別人家的好。
羅俊生見于路只是喝茶不說話,便說:“你那個烤生蚝放的都有些什麽佐料啊,怪香的。”
于路心裏好笑,這也太直接了吧,直接就問佐料的事了,嘴裏便說:“我也不知道,佐料都是阿海配的,我只管放就好。”
“你沒跟他學學?”羅俊生有些不相信的問。
于路沒有做聲,他當然跟着學了,而且還是阿海主動指點他的。
羅俊生笑着說:“當然,我自己是做廚師這行的,規矩我也懂,做菜的秘訣一般來說都是傳給自己人或者是徒弟,不會随便傳給外人。阿路,我跟你說個明白話,廚子這行業,做菜的秘訣就是資本,他要是願意教,你就跟他多學一點,以後保準受用無窮。”
于路笑了笑:“我當然也想。”阿海遲早是要回去的,他能學點自然想多學點,前提是阿海願意教,人家不願意教,也不能逼着不是。
羅俊生噴了口煙:“你欠着高利貸還有多少錢?”
“十萬。”于路說。
羅俊生斜睨着他:“你不想早點把債給還上?”
于路苦笑:“做夢都想。”但是誰家都知道他這個爛攤子,沒人肯借錢啊。
羅俊生将手指在茶幾上點了點,說:“阿路,咱們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兜圈子了,我給你指一條明路吧。你讓阿海來教我做菜,我借錢幫你把高利貸先還上,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