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這一時刻也好像爛透了

五一還沒放假, 李清潭就回了北京,在老爺子那兒睡了兩天,也聽他念叨了兩天。

一會說他成天不學好就知道逃課, 要是被李鐘遠知道指不定又要怎麽訓斥他, 一會又說他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瘦得跟猴似的, 罵完再讓阿姨來問他中午想吃點什麽。

話不好聽, 但李清潭聽着心裏卻是很舒坦。

中午吃過飯, 他回房間拿到手機, 看見蔣予發來的消息。

-學姐今天把這幾天的飯錢給我了, 我先申明,我不想要的, 但學姐很堅持, 還說以後不要再給她送飯了。

李清潭坐在那兒發了會呆, 直到蔣予等不及打來了電話, 才回過神, 向右滑了下屏幕。

“你沒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

“看見了。”李清潭又補了句:“剛看見。”

蔣予“哦”了聲, 問:“那我明天還送嗎?”

李清潭搖了搖頭, 又想起他看不見, 微不可察地嘆了聲氣:“不用了, 這幾天辛苦了。”

“說什麽廢話呢。”蔣予故意岔開話題:“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五一來找你玩怎麽樣?來看看我們大首都的美好風光。”

“行啊。”

“那說好了,住宿夥食你得包,還得帶我去看□□的升旗儀式,長城也得爬。”

“你小學生春游嗎?”

“滾,那就這麽說定了啊,我五一一早的機票,我到時候把航班信息發給你, 你找人來機場接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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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李清潭随手将手機丢在一旁,在屋裏一直坐到天黑,阿姨上來喊他吃飯時,看見他眼睛紅紅的。

後來五一放假,蔣予來北京就呆了一天,看完升旗儀式,就把李清潭拐去了他們西藏自駕游的隊伍裏。

進藏的路不算順利,一行人中途經歷車子爆胎抛錨,等完全抵達目的地已經是五一假期的最後一天。

他們在西藏停留了十多天,藏區有些地方信號不太好,輾轉回途的路上,李清潭和蔣予才知道學校發生的事情。

……

孫念念一個月前被校外幾個男生勒索,還被威脅不允許告訴老師和家長,不然等着她的就不會是什麽好下場。

孫家父母都是普通工薪人員,和世間大多父母一樣有着望女成鳳的期盼,平時對孫念念管教十分嚴格,見不得她沾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麽孫念念不敢把被勒索的事情告訴父母,如果說了,他們必然會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好像做錯事情的是她。

但孫念念不知道,那些人不僅僅只是為了勒索才找上她,被斷斷續續要了幾次錢後,他們給了她一個最新款的手機,讓她趁着沒人的時候放到班上一位女同學的書包裏。

她不敢做這樣的事情,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威脅,又不得不妥協。

拿周曉言的手表是因為孫念念買不起那麽貴的手機,她怕事情發生之後,學校找到自己的父母,到時候沒有辦法解釋。

可孫念念沒想到雲泥會主動報警,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所帶來的影響會那麽大,她害怕又愧疚。

看着帖子那些對雲泥的嘲諷和謾罵,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事情東窗事發,學校的老師和同學會怎麽看她、父母又會怎麽看她。

輿論的壓力她不知道,可她心裏的承受的那些也沒有人知道。

雲泥離開學校這件事就好比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将她拉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裏。

她在選擇放棄自己之前,給雲泥發了一條道歉的短信,給父母留下一封訣別書。

事情的真相也随之公之于衆。

事發的那天早上,雲泥起床時看到手機裏有一條陌生短信發來的消息,內容不長,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雲泥隐約意識到不對勁,給劉毅海打電話,不是在通話就是無人接聽,只好匆匆趕去學校,卻不想在劉毅海的辦公室撞見了情緒失控的孫母,被她打了一巴掌。

那是她最混亂的一天。

衆人在同情孫念念的同時,又将本該也是受害者的她推入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風暴裏。

沒有人去追究真正做錯事的是誰,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将輿論的矛頭全都指向她。

她還未從上一個風暴裏走出,又陷入更深的漩渦中。

雲泥渾渾噩噩走回教室,孫念念的座位已經空了出來,桌上堆着她沒來得及帶走的書和試卷。

班上所有人都看着她,他們的目光讓她窒息,她幾乎是逃一般地從教室裏跑了出去。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

她停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彎下腰,手扶在膝蓋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卻仍舊甩不掉那股強烈的窒息感。

鹹濕的汗水順着額角滴落在地上,可又有誰能分得清,那其中會不會也藏着淚水。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在無意中毀了別人的人生,而她的人生,在這一時刻也好像爛透了。

……

李清潭和蔣予中途在成都下了車,搭最後一趟直飛廬城的航班趕了回來,落地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從機場到學校,車程接近一個半小時,李清潭一路上都在給雲泥打電話發消息,可都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時,最後一節晚自習已經結束,李清潭逆着人流跑到高三二班的教室。

班上的人還沒走完。

他沒看到雲泥的身影,拉住一個男生問了下,對方說她這幾天都沒有來學校了。

李清潭道了聲謝,又轉身下樓,結完車錢的蔣予匆匆跑了過來:“怎麽,學姐走了嗎?”

“她這幾天都沒來學校。”李清潭也是關心則亂,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怎麽可能還呆在學校。

兩個人又打車去了雲泥家,等到了地方,李清潭和蔣予站在單元樓前的樹蔭下。

夏夜喧鬧,蟬鳴盤旋。

李清潭擡頭往樓上看,三樓那一層沒有一點亮光。

蔣予奔波了一天,有些站不住,随意坐在旁邊的臺階上,“這個點,學姐會不會已經睡了?”

李清潭搖頭,回頭看他一臉疲憊,“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什麽情況我再通知你。”

“啊,那你呢?”

“我等會,看能不能聯系上學姐。”

蔣予也确實困了,知道他們如果能見上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陪他等到零點就走了:“那你要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行,注意安全。”

“知道了。”

李清潭在樓下站了會,抽完煙盒裏最後一根煙,才決定上樓。

距離他上一次來這裏,已經過去幾個月,雲家門口的空處多出一個墊子,上面寫着出入平安。

李清潭沒有踩上去,在門口站了會,坐到一旁的樓梯上,月色從窗口落進來,灑了一地的光輝。

夜裏有點涼,他怕吵着人休息,下樓去外面跑了兩圈,直到快天亮才回來,那會困意上湧,他靠着欄杆一不小心就眯着了。

……

雲泥昨天從學校回來,半邊臉都是腫着的,孫母用了狠勁,但她沒法也沒有立場去怪罪一個愛女心切的母親。

唯一慶幸的是雲連飛這兩天都在工地趕夜活,吃住都在那邊,要到這個周末才能結束,她不用想辦法去解釋臉上的痕跡。

她昨天很晚才從外面回來,腦袋因為這幾天的事情亂成一團,一直失眠到後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卻又夢見孫念念的哭泣聲、夢到很多人拿着刀朝她刺來。

光怪陸離的碎片式畫面,讓她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第二天天剛亮,雲泥便從夢中醒來,質量很差的一覺讓她整個人都沒什麽精氣神。

她像往常一樣起床刷牙洗臉,走到書桌旁拿起書包,換好鞋準備出門時,卻突然反應過來。

像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忽地從內心深處湧上來一陣無法言說的疲憊。

她将鑰匙放回鞋櫃上,把書包放回卧室,走到客廳站在那兒,突然有些無所适從的茫然。

不知道該做什麽,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雲泥順着沙發靠背坐到地上,腦袋抵着膝蓋,随着陽光慢慢曬進屋裏,小區裏的動靜逐漸熱鬧起來。

她猛然間想起什麽,回屋找到手機,才發現已經關機了。

雲泥給手機充上電,開機之後都沒等到那些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跳出來,找到劉毅海的號碼點了進去。

簡短的一通電話結束。

她在地上坐了會,才爬起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拿着手機和鑰匙出門,剛一走出去,整個人卻又突然楞在原地。

對面的樓道處,鄰居曬了幾雙鞋在那兒,晃眼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

李清潭坐在臺階上,背朝着光,腿支着,胳膊搭在膝蓋上,臉上的疲憊很明顯。

他比上一次見面要曬黑了一點,神情有被她突然開門吓到的慌張,也有可能是看她狀态并不怎麽好的擔心。

雲泥心裏為他高高築起的牆,因他風塵仆仆的模樣而悄無聲息地裂開一道細縫。

她愣了幾秒,開口時才發現自己喉嚨又幹又澀:“你怎麽來了?”

“擔心你。”他的嗓音不比她清晰多少。

雲泥沒有接話,走出來将門帶上,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很平靜的問他:“你吃早飯了嗎?”

李清潭搖頭。

“我也沒吃,一起嗎?”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點頭說:“好。”

走出去的那段路,兩個人都比以往要沉默許多,雲泥帶着李清潭随便進了路邊一家早餐店。

李清潭一夜都沒怎麽睡,昨天又一直在路上,這會其實沒什麽胃口,随便對付了兩口。

他停下筷子看着坐在對面的人,從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她的狀态其實很不好。

無論是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還是過于反常到讓人不安的平靜,每一個能看得見的存在都在透露着她的身體裏正在急速流失着什麽。

雲泥知道李清潭在擔心什麽,但她真的沒什麽力氣再去說着什麽“我沒事我很好你不用擔心”這樣的假話。

她安靜吃完一碗馄饨,盡管胃裏正在翻滾。

從店裏出來,雲泥站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擡頭看着李清潭:“我等會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要出門?”

“嗯,要去個地方。”

“去哪兒?”

“醫院。”

“那我和你一起。”

“不用。”雲泥看着他:“你回去吧,你看起來好像很久沒睡覺了。”

李清潭沒有說話,人也沒走,等公交車進站,跟在她身後一起上了車,忘了投幣,被司機叫住。

他身上沒有帶零錢,只好喊了聲:“學姐。”

雲泥又走過來替他投了幣。

兩個人走在後面的雙人位坐下,車子一直往前開,開出老城區,進入繁華的市道,堵了十幾分鐘。

李清潭問道:“你去醫院做什麽?”

“看望同學。”孫念念發現及時,送到醫院後搶救了過來,但因為傷勢過重,右手留下了很嚴重的後遺症。

雲泥下車後在醫院對面水果攤買了個果籃,這次她堅持沒讓李清潭再跟着,自己進了住院大樓。

但李清潭不放心,還是偷偷跟了過去。

孫念念住在四樓,今天早上剛醒,但雲泥沒能見到她,擋在病房門口的孫母雖然沒有昨天那麽激動,但對她仍舊存有芥蒂。

她将雲泥帶來的果盤直接扔在地上:“你以後不用再來了,我們念念沒有你這種同學,也不需要認識你這樣的同學。”

說完,她轉身将病房的門一關。

雲泥站在原地,腳邊是散亂的各種水果,路過的病人投來探尋的目光。

她深吸了口氣,蹲在地上一個一個撿起來。

李清潭撿起滾到很遠的一顆橙子,走到她面前,将橙子放進果籃裏,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雲泥“嗯”了一聲,起身站起來往電梯口走。

李清潭拎起果籃,跟在她身後。

等到走出住院大樓,沿途路過一段沒什麽人的小道,她突然停了下來,他也跟着停了下來。

幾秒後。

李清潭慢慢走過去,站在她面前,看見一滴淚從她眼裏掉了出來。

他伸手将人攬進懷裏,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薄薄的布料很快被滾燙的淚水打濕。

她受盡了委屈和冷眼,像是終于忍不住,低聲嗚咽着,“是我的錯嗎……”

懷裏的人在輕輕發抖,哭泣的聲音化作綿綿利劍,無聲無息地紮在李清潭心裏最柔軟的那一角。

他眼眶酸痛,擡手按着她的腦袋,一遍遍重複,“不是。”

不是你的錯。

你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麽,錯的是這個讓愚昧成為主流的世界,是那些先入為主不聽旁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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