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約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從醫院出來, 李清潭在送雲泥回家的路上,又突發奇想讓司機掉了個方向,直奔火車站, 買了兩張前往銅城的火車票。

那一年, 從廬城到銅城只有K字打頭的5153一趟列車,中午十二點十九發車。

雲泥沒有帶身份證, 在火車站臨時開具了一張身份證明, 趕在發車前十分鐘上了車。

比起車廂裏那些大包小包的歸鄉人, 他們這趟臨時起意的出行顯然要輕松許多。

這個點正好是飯點, 車廂裏滿是食物的味道, 李清潭找到座位讓雲泥坐到裏面的位置,側身躲着一旁提着行李的人, “我去買點東西。”

雲泥靠着窗, 說:“好。”

從廬城到銅城這一趟火車快要坐四個小時, 他們早上那一頓都沒怎麽吃, 李清潭走到中間那一節車廂, 買了兩盒快餐盒飯, 又拿了兩瓶水。

回來時, 列車剛好發車, 車廂起初晃得并不是很厲害, 随着開出站,越來越晃。

李清潭把盒飯放在兩排座位中間的小桌子上,開了一瓶水遞過去說:“喝點水。”

雲泥接過去喝了一口,窗外的光影飛快地閃爍着。

之前短暫地情緒失控讓她的眼睛紅紅的,李清潭看着她喝完水,把盒飯推過去:“吃點東西吧,離下車還有一段時間。”

她沒什麽食欲, 打開吃了兩口,混着車廂裏并不好聞的氣味,徹底吃不下去了。

李清潭問:“吃不下?”

雲泥“嗯”了聲:“不是特別餓。”

他沒再說什麽,拿過她沒吃了幾口的盒飯,動作自然地接着吃了起來。

雲泥愣了下,李清潭好似還沒意識到什麽,轉過頭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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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她收回視線看向窗外,臉被照進來的陽光曬得發燙。

坐在他們對面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帶着一個小孩,從上車起就沒動過,李清潭吃飯時,小男孩就盯着他飯盒裏的雞腿看。

他放下手裏那份盒飯,把多出來的那份推到了小男孩的面前,很輕的笑了下:“送給你。”

小男孩咬着手指沒敢要,擡頭看着一旁的老人,“爺爺。”

男孩爺爺先是驚訝,而後又要把買盒飯的錢給李清潭。

他沒要,重新端起盒飯:“不用,正好是買多了,給孩子吃吧,不然也是浪費了。”

“這,太謝謝了。”男孩爺爺将手裏那幾張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錢收了回去,又從一旁的尼龍袋裏翻出兩個橘子遞給他們,“自家種的,你們嘗嘗。”

李清潭放下盒飯,伸手接了過來,“謝謝爺爺。”

男孩爺爺擺手說不用客氣。

他快速扒完最後兩口飯,起身去丢垃圾時順便洗了手,回來坐下時,他拿起桌上的橘子,剝開遞到雲泥面前:“吃嗎?”

雲泥扯了一瓣放進嘴裏,腮幫動了兩下又停住,而後表情沒什麽變化的咽了下去。

“甜嗎?”李清潭沒找到紙,随便在衣擺擦了下手上的水,也扯了一瓣下來。

“甜。”雲泥看着他,“特別甜。”

他沒怎麽懷疑,低頭将橘瓣上的白絲弄幹淨,擡手丢進嘴裏剛咬開,整個人倏地一僵。

雲泥坐在一旁問:“甜嗎?”

李清潭酸的牙根都有些泛軟,但還是面不改色地點頭說:“确實很甜。”

男孩爺爺聽到他們兩的對話,笑着應和了句:“都是自己種的橘子,沒打過農藥,剛烘出來,肯定甜。”

說完,他又從袋子裏拿出好五六個橘子放在桌上:“來,這些給你們帶着路上吃。”

“……”

李清潭不好意思拒絕老人家的好意,手裏拿着那個剝開的橘子,扯了一半放到雲泥手裏,“多吃幾個。”

“……”雲泥過了好半天,才有些僵硬地說:“謝謝。”

他笑了聲,低頭扯着橘瓣上的白絲,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陽光下顯得很白,手背上有很清晰的青筋脈絡。

雲泥看了會,收回視線時又吃了一瓣橘子,仔細嚼了兩下,咽下去的時候突然覺得好像沒那麽酸了。

列車在抵達銅城東站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在這一站下車的人很多,車廂裏都是起身拿行李的人。

李清潭和雲泥坐在位上沒有動,等到人下得差不多了才走。

坐在他們對面的爺孫倆也在這一站下車,李清潭幫老人家拎着不輕的尼龍袋,另只手抓着雲泥的胳膊,等到出站才松開。

在出站口和爺孫倆分開,雲泥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一個能看見長江的地方。”李清潭揉着被勒紅的掌心,“走吧,先過去坐公交。”

從火車站這趟公交不直達目的地,中途兩個人又下來換乘另一趟公交,等到地方已經過了五點半。

街市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這是個和廬城截然不同的城市,雖然同在一個省,但也有很明顯的地域差別。

雲泥跟在李清潭身後從公交車上下來,站在路邊時,隐約能聽見從遠處江面上傳來的汽笛聲。

“走吧。”李清潭走下臺階,一邊扶着她肩膀,一邊來路面上來往的車輛。

他們馬路走了幾分鐘,又繞進一旁的小道,一直走到可以直接觸碰到江水的岸邊。

那時候天色将沉,夕陽半垂在西邊,雲朵被染上瑰麗的色彩,金色的餘晖籠罩着波濤泛濫的江水。

岸灘上有許多破舊的船只輪廓,在風吹日曬裏已經掉漆生鏽,附近是高叢的蘆葦,有垂釣的老人坐在那兒。

李清潭在一旁的空地處找到一艘還算幹淨的廢船,撐着船面一躍坐了上去,又雲泥伸出手,“上來,我拉你。”

她沒有猶豫,掌心交握的瞬間,察覺到他的力道,順着也爬了上去。

兩個人并肩坐在那兒,看着夕陽餘晖,輪船來往。

這是雲泥這幾天來少有的安靜時刻,她不用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去管那些難聽的言語,更不用去面對無知旁觀者的指責。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在這一方美景面前,都是可以被原諒和抹平的存在。

……

夕陽快要沉沒進江水裏了,餘光微弱,坐在石頭上垂釣的老人也收杆滿載而歸。

雲泥摸着船面上凸起的地方,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老洲村。”李清潭撿起一旁的石子往遠處的江水裏丢:“今天太晚了,不然還可以坐輪渡去對面的太陽島。”

“我還沒有坐過輪渡。”雲泥看着寬闊的江面,試圖想象出江對岸太陽島的樣子。

他笑了下,轉頭看着她:“以後還會有機會再過來的。”

雲泥扭頭對上他的視線,一秒兩秒,唇瓣動了動,想說什麽,又停住。

江上開始起風了。

李清潭從船面上跳下去,問她:“要不要走走?”

雲泥點點頭說好。

他伸手過來扶她,她借着他的力量往下蹦,腳踩到柔軟的泥土,一擡頭,和他四目相對。

那是很近的距離,近到藏在胸膛之下的兩顆心也好像被勾着,快要觸碰到一起。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李清潭握了握她的手,有點涼,脫了外套披在她肩上,“走吧。”

他穿着一件短袖,走在靠近江水的那一側。

雲泥手抓着外套,不讓它往下滑。走了一會,她随口問了句:“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的?”

李清潭踩着石子,“我外婆家就住在我們剛剛來的那個街上,我小時候來這兒住過幾個夏天。”

“這裏風景挺好看的。”

“夏天會更好看。”李清潭指了下旁邊的蘆葦叢:“夏天天黑的時候,那裏會飛出來很多螢火蟲,一閃一閃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

雲泥也見過螢火蟲,但都是在電視裏,她聽着李清潭的描述,腦海裏想象出那個畫面,小聲感嘆了一句:“那一定很漂亮。”

“确實很漂亮。”他低頭看了她一會,欲言又止:“今年夏天……”

雲泥被他的停頓引起注意,擡頭對上他的目光,“什麽?”

“今年夏天,我們再來看一次日落吧。”李清潭說出這個突兀的約定後,像是覺得不太合适,但又無法撤回,只能再添一句假設性的話:“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沉默的那幾秒,雲泥想起之前不知在哪本書上看過的一句話。

——約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它只能留給重要的人和值得的事。

她不知道李清潭有沒有聽過這句話,她只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拒絕這個聽起來就很美好的約定。

“好啊。”她笑着說。

看見她露出一天下來難得輕松的笑容,李清潭也跟着笑了下:“那就這麽說定了,等你高考結束,我們挑個時間再來一次。”

提到高考,雲泥難免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孫念念,臉上的笑容明顯淡了幾分。

李清潭沒有錯過她那一秒的變化,但沒有多問,等快要走出岸灘,看見路邊有賣小吃的攤子。

他回頭問雲泥:“你有沒有錢?”

雲泥從口袋翻出一張五十的遞給他:“你要買東西?”

“你不餓嗎?”李清潭輕挑了下眉尖,“你這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

“……我還好。”

李清潭帶她走到一家攤子前,“銅城的鐵板年糕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年糕,今天帶你嘗一下。”

他要了兩份。

年糕的切得很薄,出鍋後撒上醬料和芝麻,外脆裏嫩,雲泥吃了兩塊,笑說:“是挺好吃的。”

“那你多吃點。”李清潭把自己盒子裏的年糕夾了三分之一放進她的盒子裏。

他們坐在離江岸不遠的地方,江水翻湧拍打岸邊的動靜還很清晰,河面上貨輪鳴着長笛緩慢行駛着。

吃得差不多了,李清潭放下手裏的竹簽,把剛剛找回的零錢還給她:“謝謝學姐請客。”

雲泥啞然失笑,伸手接了過來。

他拿紙巾擦着手,“作為回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雲泥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有興致講故事,但此刻良辰美景正好,她并沒有拒絕。

李清潭安靜了會才說道:“從前有一個小男孩……”

千篇一律又十分熟悉的故事開頭,讓雲泥下意識以為那個小男孩就是李清潭本人。

她扭頭看着他,江面上吹來的風将他的頭發吹得淩亂。

……

那個男孩在六歲之前一直和媽媽生活在一起,而他的爸爸就像個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只有很少的時間能陪在他身邊,沒空陪他玩陪他吃飯看動畫,每次見面都是匆匆忙忙的。

他上了幼兒園,學校組織親子活動,別人都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而他卻因為爸爸不能出席而無法參加這樣的活動。

他和小夥伴打架,對方可以被爸爸抱在懷裏,和媽媽撒嬌,而他只能站在媽媽身旁,看着她鞠躬道歉的身影。

小男孩不止一次問過媽媽,為什麽我們不能和爸爸住在一起生活,可每一次媽媽都只會說對不起,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可還沒等到小男孩長大,媽媽卻在外出給他買蛋糕的路上出車禍意外離世,他成了沒人要的小孩。偏偏在這時候,不能一起生活的爸爸出現了,将他接去了一個新的城市,他重新擁有了一個不僅有爸爸媽媽,甚至還有哥哥姐姐的家庭。

但在那個家庭,沒有人喜歡小男孩。

小男孩也不喜歡那個地方,他想自己的媽媽,想念和媽媽一起生活的日子。可也是因為他,媽媽才會出車禍,爸爸才沒有辦法将他接回自己的家庭,假的媽媽也因為他的出現才會一直生病。

……

“……他的人生就像哥哥所說的那樣,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李清潭回頭看着雲泥:“可是這一切真的都是他的錯嗎?他們給過他選擇的機會嗎?”

他低笑一聲,自問自答:“從來沒有。”

雲泥怔住,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故事裏的小男孩真的就是李清潭。

她抿了抿唇,“如果給了男孩選擇的機會,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但人是沒有辦法去選擇自己的出生的,做錯事的也不是他。”

“可是所有人都在罵他。”

“那是不負責任的遷怒。”雲泥聲音漸沉:“沒有一個孩子會希望自己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可是他出生了,這難道是他的錯嗎?”

“是啊,那是他的錯嗎?”李清潭回頭看着她,眼神是安靜的也是溫柔的:“那你又有什麽錯呢?”

她怔住。

“在烏鴉的世界裏天鵝也有罪,人的三觀是沒有定義标準的。”李清潭自始至終都那樣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将她心裏的陰霾清除:“小男孩沒有錯,你也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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