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好似再也看不見下一個夏天……
我想和你在一起。
李清潭站在原地, 聽着他這一年曾經動過無數次念頭卻又因膽怯而無法說出的一句話,大腦像是陷入一陣沉默的空白。
從知道她聽見李明月的話,可能會再一次将自己往外推而湧出的恐懼感, 從聯系不上她起, 一直蔓延到他從醫院到這裏的一路,甚至是在聽見她在說出這句話的上一秒, 始終都纏在他心裏的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 在聽見這六個字的瞬間, 全都化為烏有。
他有些遲鈍地垂下眼, 看着離自己不過幾步遠的雲泥, 喉結上下滑動着,有一瞬間甚至不知道說什麽。
她的逃避曾經是他不能輕易将喜歡說出口的顧慮, 可他卻沒有想到, 他的等待和陪伴, 在有一天也會成為她向他而來的勇氣。
這一場盛大而不同尋常的“暗戀”, 終于在這個喧鬧的夏夜落下了美好的帷幕。
突如其來地驚喜讓李清潭心裏突然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很想也很迫切地想要去抓住或者握住什麽, 從而來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下一秒, 他忽地往前走了兩步, 在雲泥緊張和羞澀神情當中, 伸手将她抱進了懷裏。
抱住的那一瞬間,李清潭的心裏被塞滿了柔軟,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幾乎是近到沒有一絲縫隙的距離。
他低着頭,臉側蹭着她的耳朵,感受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熱度,喃喃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那一聲低喃, 讓雲泥想起之前他生病時脆弱又委屈的模樣,心裏倏地一酸,他抱得那麽用力,讓她有些透不過來氣,但她始終也沒掙開,微微動了下腦袋,蹭了蹭他的臉說:“不是。”
他好像一下子就從炸毛的獅子變成了軟乎乎的獅子,臉頰也浮現出一層淺淺的紅暈。
距離分開了一點。
雲泥看到他臉側的巴掌印,指腹蹭過去摸了下,“疼不疼?”
“不疼了。”李清潭順着她的肩線想往下握她的手,卻不小心碰到她胳膊上的擦傷,眉頭一蹙:“這怎麽弄的?”
“下午的時候不小心擦了一下,我在醫院已經處理過了,沒事。”雲泥握了握他有些冰涼的手指,才想起來他還穿着病號服和拖鞋,“你就這樣從醫院出來的?你姐姐沒攔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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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我出來了。”李清潭估摸着時間,“現在應該知道了,說不定正在來的路上。”
“……”
雲泥還要回家給雲連飛收拾衣服,讓李清潭先回醫院他又不願意,只好帶着人一塊上了樓。
一層和二層樓道之間的聲控燈壞了,清白的月光從窗口落進來。
李清潭傷口還未愈合,走起路來有些費力,雲泥扶着他,兩個人在昏暗的樓道裏挨得很近。
沉悶的夏夜,潮濕的呼吸聲纏在一起,緊挨在一起的身體在逼仄的空間裏散發着熱度。
李清潭突然停住腳步,雲泥擡頭看着他,“怎麽了?”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環境裏格外亮,像是帶着溫度,她仿佛被這溫度灼燒着,呼吸也有些不穩。
誰也說不清是誰先靠近誰,等到回過神,彼此間的距離從有到無,比身體靠得更近的兩個人的嘴唇。
潮濕而溫熱的氣息深深淺淺的交換着,牙齒磕到一起,李清潭手撐着樓梯的欄杆,另只手被她抓緊。
他也用力攥着,指縫交錯,汗水滑膩,卻始終沒有松開。
不過十幾秒的事情,卻好像跑了一場馬拉松,渾身軟綿綿的。分開的瞬間,彼此往不同的方向偏着頭,緩着沉而暧昧的呼吸。
李清潭吹了一夜冷風的臉在此時多了幾分血色,唇瓣上沾着水光,泛着潋滟的紅。
她又能好到哪裏去。
眼睛濕潤,唇角還有他不小心磕破的小口子,正在隐隐作痛,兩個人對上眼的瞬間,誰也沒有說話。
李清潭松開撐在欄杆上的手,又将她抱住,胳膊收緊了,頭埋在她肩窩處蹭了蹭。
像是意外得到的寶貝,無比珍惜。
雲泥手碰到他的口袋裏,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手機。”
李清潭不用猜都知道是李明月的電話,又蹭了兩下才去接。
深夜安靜的樓道裏,李明月的聲音像是穿透了這夜色,“五分鐘之內給我滾出來。”
“……”李清潭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個字,電話就斷了,他把手機放回口袋,“我先走了,不然等會我姐就該上來抓人了。”
雲泥拉住他:“那我送你出去。”
李清潭回握住她的手,“不用,我自己可以出去,你不是還要去醫院嗎,快點回去收拾東西吧。”
“李清潭。”她叫他的名字,多了幾分不舍。
“欸。”他笑着應了聲,伸手捏捏她的臉,“我很快就回來。”
……
李清潭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像是一場大起大落的夢,只是夢會醒會變成再也無法複制的一樣東西,可是人不會。
見不到面的日子裏,時間仿佛也被拉長,雲泥忙着兼職和照顧父親,只有很少的空閑能分給李清潭。
後來過了沒多久,他養好傷也不知道用什麽借口又回了趟廬城。
那天正好是立秋,雲泥前幾天淋雨不小心感冒,吃了藥在家裏睡覺,沒聽見敲門聲也沒聽見手機響。
等看到消息已經是傍晚,她甚至來不及穿鞋,赤着腳跑過去開門。
夏天突降暴雨,濕漉漉的水汽随着門一開卷進屋裏,少年坐在空無一人的樓道處,被開門聲引起注意,擡起頭。
直直地對上她的視線。
他給她的記憶,永遠都是等待的畫面,可能是上天也看不過去了,想要懲罰她,所以才會有了後來她等在原地的那幾年。
……
狂風挾着暴雨在窗外呼嘯,李清潭在外面坐了有一會,肩上、背上、還有腿上的濕意都已經被風幹。
雲泥給他倒了杯熱水,想回房間穿上拖鞋,被他拉住胳膊,抱起來踩在他腳上,和他接了一個又長又濕的吻。
他揉着她的腦袋,分開了還想親。
雲泥剛剛沒反應過來,這會手推着他的肩膀,頭往旁邊偏,“不行,我感冒了,會傳染。”
他又湊過來,抓着她的手扣在腰後,細碎的吻落在她耳側,還很得意的說:“剛剛已經親過了。”
“……”
等到胡鬧完已經過了有一會,雲泥怕他真被傳染,泡了一杯感冒藥盯着他喝完了。
“你什麽時候到的?”
李清潭皺着眉,放下杯子,“中午。”
雲泥拿了顆糖放在他手心裏,拿着杯子往廚房走,“你下次要提前和我說,萬一我不在家呢。”
“我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麽。”
“沒有驚喜。”雲泥關了水龍頭,把杯子放到一旁,“我醒來看到那麽多未接電話,我吓死了。”
“……”
她笑了起來,沾着水的手捏了下他的耳垂,“但我現在還是很高興。”
李清潭留在那廬城那幾天,除了剛回來的第二天去宋家吃了次飯,剩下的時間全都和雲泥膩在一起。
她去做兼職,他也要跟着,弄得學生家長還以為是她家裏人不放心她的安全,特意找人來陪着的。
後來回去,雲泥兇了李清潭一頓,等下一次再去做家教,他就在小區門口的奶茶店等着。
夏天最熱的傍晚,兩個人手牽着手,吃着冰淇淋走在路邊,熱浪未散,連風都沾上溫度。
太熱的時候,雲泥做家教的時間從下午換到了晚上,李清潭也不提回北京的事,和她賴在家裏看電影或者做一些打發時間的事情,沒有空調,風扇開到了最大也還是很熱,窗外知了聲越來越長。
雲泥今天休息,傍晚出門去買菜,走到沙發那兒推了推還在睡覺的李清潭,“我要去買菜,你去不去?”
他迷迷糊糊醒了,又閉上眼,“困。”
她笑着戳了下他的臉,沒再喊他,拿上鑰匙出門。樓道裏傳來腳步聲,不知道是哪裏的關門聲驚醒了屋裏的人。
李清潭趿拉着拖鞋走到陽臺,夏天的傍晚天還很亮,小區裏老人帶着小孩坐在樹蔭底下乘涼。
他等了會,才見雲泥出現在視野裏,“學姐。”
雲泥回過頭,看見他趴在陽臺那兒,頭發睡得亂糟糟,臉龐浸在夕陽昏黃的光影裏,清晰而好看。
“怎麽了?”她問。
他笑着說:“給我帶只冰淇淋。”
“知道了。”她收回視線往前走,夏天的熱風迎面而來,周圍的知了聲越來越長。
李清潭等看不見她的身影才轉身進屋,端起桌上的涼白開喝了一口,又躺回沙發上。
夕陽落進屋裏,風扇嘩啦嘩啦的轉着。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平常到他們誰也沒想到,那會是他們在這個夏天見過的最後一面。
……
李清潭最終還是沒能吃上那只冰淇淋,雲泥在買菜回來的路上接到他的電話,那會他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
老爺子出事了,他顧不上和她好好道別,約好了等她過生日的時候一起去銅城看日落。
之後的幾天,雲泥依舊和往常一樣忙碌,和李清潭的聯系也是斷斷續續的,只知道他爺爺的情況一日不如一日。
後來,老爺子終究還是沒有捱過那個夏天,雲泥在新聞上看見李家發出的訃告,在記者□□短炮的鏡頭中,看見那個站在人群裏的削瘦身影。
也是從那一天起,她發過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打過去的電話也是無人接聽,她在一夕之間失去他的所有消息。
那一年,廬城迎來少有的漫長雨季,暴雨裹挾着潮濕的水汽,像是要淹沒整座城市。
雲泥擠在下班族的公交車裏,窗外的雨滴噼裏啪啦地砸在車頂,水簾順着車窗往下滑落。
她從車裏下來,撐着傘往前走。
小區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的奧迪,在雲泥迎面經過時,突然鳴了聲笛,後排的車窗跟着降了下來。
車裏坐着的女人對雲泥來說并不陌生,她曾經在李老爺子去世的新聞上見過一次。
她穿着純黑的長裙和李清潭站在一起。
此刻,她不同于那天的憔悴,妝容精致,頭發梳的整齊,有着一雙和李清潭七八分像的眼睛。
李明月安靜地看了她一會,輕聲道:“上車吧。”
她有話要說,顯然這樣的情形并不适合交談,司機下車替雲泥收了傘,讓她坐在後排的另一側。
車門重新關上,雨聲變弱,車內萦繞着一點淡淡的檀香。
雲泥這個名字對李明月來說也一樣并不陌生,李清潭出事之後,何楚文在交代他在廬城這一年發生的事情裏,這兩個字的出現率很高。
“我是李清潭的姐姐。”李明月只沉默了幾秒,目光落到她臉上,确實是個很漂亮也很容易讓人産生憐愛的小姑娘,她有一瞬間的不忍,但最終還是張了口:“李清潭他被我父親送出國了。”
雲泥神情一愣,唇瓣動了動,但卻什麽也沒說。
李明月沒有多說,三言兩語講述了那幾天發生的事情,“老爺子去世之後,家裏沒人能勸得住我父親,他要送誰走,我們都攔不住也沒辦法插手。走之前,李清潭跟我父親吵了一架,在被關起來之後從二樓跳了下來,他想來找你,但還沒走出北京城,就被抓了回去……”
窗外潮濕的雨汽好像在一瞬間湧進了車裏。
那天李明月還說了什麽,雲泥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推開車門後撲面而來漫天水汽,幾乎讓她快要溺斃在其中。
她沒有想到他們的分別會是這樣的倉促和潦草,甚至是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好好說過。
她冒雨走在路邊,眼淚和雨水一同順着臉頰滑落,心髒被絲絲縷縷的刺痛包裹。
她擡手捂住胸口想要緩過那一陣強烈的窒息感,卻摸到李清潭之前送她的星球項鏈。
那是一個尋常的夏天傍晚,雲泥在無意間看見李清潭也有一個星球項鏈,追着他問是怎麽回事。
李清潭當時躺在沙發上,順勢将她摟進懷裏親夠了,才笑着說起那個關于冥王星和卡戎星的故事。
——“Pluto(冥王星)是太陽系中離太陽最遙遠的星星,幾乎沒有陽光能穿越59億公裏的旅程找他,但有顆同力矮行星叫做Charon(卡戎)的距離只有地球和月球距離的十五分之一,她一直陪着冥王星走着這一段漫長而冷清的旅程。”
他将兩個人的星球放在一起,指腹慢慢摩挲,擡眸看着她,“你就是我的Charon。”
……
那時的場景好似還歷歷在目,少年溫柔的笑、漆黑的眉眼、親吻、懷抱、牽手,所有的所有都像烙印一般刻在她心裏。
雲泥再也克制不住,彎腰蹲在地上,喉嚨哽住,隐忍的哭泣變成孩子一般的嚎啕大哭。
那一年,廬城的夏天仿佛格外漫長,黑沉的天壓着一場又一場暴雨,她好似再也看不見下一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