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綠蔭高樹映清潭
雲泥大學留在了廬城。
她以那一年中科大在廬城所在省份錄取人數裏的最高分, 考入了中科大的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她回了趟三中。
劉毅海在夏天動了次手術,學校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今年沒讓他再帶重點班, 只給他排了三個普通班的課程。
他沒以前那麽忙了, 雲泥在辦公室呆了大半個小時,直到晚自習鈴聲響, 劉毅海拿着書:“走吧。”
走到一樓, 劉毅海想起什麽, “對了, 孫念念前幾天跟她父親回學校辦了轉學手續, 她今年在二中複讀。我看她恢複得也挺好,還讓我見到你跟你轉告一聲對不起。”
之前的事情早已結束, 誰是誰非也已經不重要, 雲泥沒多說什麽, “我知道了, 謝謝劉老師。”
“行, 那就先這樣。”劉毅海還要去上課, “你回去路上慢點, 有空多回來看看。”
“好。”
那之後不久, 中科大開學, 雲泥代表新生在開學典禮上發表演講。
當天演講還沒結束,她的名字就刷爆了中科大的表白牆,擺脫了老師和家長嚴防死守不準早戀的的高中時代,步入大學的少年顯然要肆意奔放許多。
軍訓之後,雲泥宿舍四個人有一半都有了對象,剩下她和同排鋪位的梁岑孤家寡人。
梁岑是個很酷的姑娘,愛紋身愛抽煙, 雲泥和宿舍另外兩個女生都是廬城本地人。
只有她來自銅城。
一次偶然間的宿舍夜聊,快要結束時有對象的兩個室友問她倆為什麽不談戀愛。
梁岑剛起了個頭,聽見走廊外宿管阿姨說話的動靜,靠門邊的室友“噓”了一聲,而後動作利索的關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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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有對象的男朋友打來電話,她們開始煲電話粥,關燈前的那個話題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斷了。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那天晚上,雲泥少有的夢到了李清潭,在夢裏他們回到了老洲村,坐輪渡去了太陽島,在日落下接吻。
返程的途中,輪船在江面上突然失控側翻,冰冷的江水吞噬着從船上滾落下來的人,四周是鋪天蓋地絕望的呼救聲。
江上起了霧,雲泥尋不見李清潭的身影,眼前閃過一張張驚慌失措又陌生的面孔。
她喊着他的名字從夢裏驚醒。
眼前是黑暗的,猶如夢裏起了霧的江面什麽也看不見,夢裏找不到的人同樣在夢外也找不到。
大夢一場,雲泥沒了困意。
窗外閃起忽明忽暗的火光,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推開陽臺的門,梁岑回頭看了過來。
梁岑的長相是一種鋒利的美,細狹的眼尾,濃墨般的瞳仁,讓人第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她穿着貼身的灰色背心,露出手臂、後背、胸前的紋身,豐富的色彩讓她的美在鋒利之餘又多了幾分妖冶。
“抽嗎?”梁岑晃了晃手裏的煙。
雲泥拿了一根,梁岑湊過來給她點火,兩個姑娘離得很近,火苗在風裏搖搖欲墜。
她吸了一口,嗆人的煙味徑直竄進鼻腔和喉嚨深處,帶起一陣很強烈的生理反應。
梁岑拍了拍她的後背,要去拿她的煙,“給我吧。”
“沒事。”雲泥捏着那根煙,沒再嘗試第二口,她沒想着學會抽煙,只是覺得這個味道很熟悉。
夏天終于快要結束了,夜裏的風不再有溫溫的熱意,月亮灑下瑩白清冷的光輝。
雲泥問梁岑知不知道老洲村。
她笑了下,“我本地人,能不知道嗎。”又問:“不過那地方也不出名,你怎麽知道的?去過啊?”
“去過一次。”雲泥說:“那兒很漂亮。”
“漂亮麽。”梁岑不覺得,細數着那裏的不美好不幹淨不漂亮,眼見着就要将雲泥記憶裏的老洲村抹掉。
雲泥“欸”了聲,“也沒有那麽差勁吧。”
梁岑笑起來,将煙頭碾滅丢進空的塑料瓶裏,兩人玩笑似地聊了會,冷不丁扯到關燈之前那個話題。
雲泥看着她:“你那時候想說什麽?”
“啊。”梁岑拿了根煙在手裏把玩着,“懶得談,你呢,為什麽不談?”
“我有男朋友。”
“就你錢包裏的那個?”
雲泥有些驚訝。
那張照片是她拍畢業照那天,和李清潭拍的一張合照,是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
“開學那天我就看見了。”梁岑不吝啬她的贊美:“挺帥的。”
她笑着說:“謝謝。”
“又不是誇你。”
“你誇他,說明我眼光好啊。”
“……”
後來又聊了什麽,雲泥已經記不太清了,只是天快亮時,她問梁岑抽的是什麽牌子的煙。
“南京炫赫門。”梁岑轉頭看她,側臉沉浸在日出時赤紅的光芒裏,“聽過一句話嗎?”
“什麽?”
“抽煙只抽炫赫門,一生只愛一個人。”梁岑說完,自個先笑了,“是不是很中二?”
“沒。”她說。
梁岑沒再說什麽。
那一夜過去,雲泥和梁岑之間像是有了一層無形的默契,平時同出同進,偶爾共同失眠的夜裏,梁岑也會說一說自己的故事。
時間過得悄無聲息,一瞬秋一瞬冬。
那一年寒假,雲泥成功通過校內考核加入了校隊,成日泡在學校跟着實驗室的師兄師姐備戰下一年全國人工智能大賽。
一次通宵趕進度的深夜,她跟師姐去樓下買咖啡,拿錢的時候,師姐看到她錢包的照片,問了句:“男朋友嗎?”
“嗯。”她往機器裏塞了張五十的紙幣。
“怎麽放假了也沒見他來找你呀?”
“他很忙,不在國內。”雲泥把咖啡遞過去,半真半假的話:“我也聯系不到他。”
師姐笑:“那你這戀愛談得可夠辛苦的。”
雲泥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格外平靜的說:“還行。”
後來那張照片不知怎麽就傳了出去,計院的院花名花有主,表白牆上一堆哀嚎。
春節前一周,實驗室放假,雲泥去了趟上海。
方淼和父母吵架,現在連家也不回了,一個人住在校外的出租屋裏,她把人帶回來,留在自己家裏過的年。
晚上,兩個人躺在一個被窩裏,方淼無意間提到李清潭,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他這麽久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雲泥怔愣了幾秒,點點頭。
方淼看着她,嘆了聲氣,“哎唷,別哭了小可憐了。”
那一個年過得還算安穩,開春之後,繁多的學業和競賽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在雲泥肩上。
她忙得都快喘不過來氣,但在接到劉毅海的電話後,還是在五月底抽出一天時間回了趟三中。
雲泥是去年的優秀畢業生,現在照片還貼在校門口的櫥窗裏,學校邀請她回來為高三的學弟學妹們做一次演講。
結束後,雲泥和蔣予在食堂一起吃了頓午飯。
兩個人有快一年的時間沒見,坐在一起過去的事情不能提,又沒什麽共同話題,略顯安靜地吃完了那頓飯,誰也沒提起那三個字。
吃過飯,蔣予先回了教室,雲泥漫無目的地在學校裏轉了一圈,往校外走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叫了一聲。
“學姐——!”
那聲音太熟悉,她整個人一僵,連呼吸都屏住,愣了好久才慢慢轉過身。
男生又高又瘦,穿着夏季的校服,還嫌熱似地将褲腳往上卷了兩道,短頭發,臉很白。
只是對她來說,依然很陌生。
“你東西掉了。”男生手裏拿着一張中科大的校園卡,上邊印着她的一寸照。
“謝謝。”雲泥接過去,轉身離開的瞬間,眼淚再也忍不住。
她流着淚走了一路,沒有在意旁人詫異的目光,只是覺得沒有哪一天的太陽能像那天一樣刺人。
回去之後沒多久,雲泥突然發起了高燒,在深夜被梁岑送去醫院,輸液室沒有多餘的床位,兩個姑娘擠在大廳的角落。
燒得迷迷糊糊當中,她嘴裏低喃着“李清潭”三個字,眼淚順着眼角流出來,惹得來換輸液瓶的護士看着都有些不忍,問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梁岑說:“沒事,心病,沒法治。”
護士“哎”了一聲。
醒來後的雲泥并不記得這一茬,輸完液,梁岑扶着她去衛生間,洗手的時候,梁岑一旁抽煙,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煙。
雲泥在她微翹着的右手無名指靠近中指那一側看見一個新紋身。
兩個橫過來的字母,L和C。
梁岑。
雲泥先入為主,“你名字的縮寫嗎?”
“不是。”梁岑丢了煙,“是我的愛人。”
後來,雲泥在夏天結束之前,去了趟梁岑經常紋身的那家店,她在那兒呆了一下午,出來時,臉都是白的。
回到宿舍,梁岑看她拎回來的一堆東西,微挑了下眉:“你去紋身了?”
“嗯。”雲泥下午一杯水沒喝,灌了兩杯水,才擡手脫掉外套,裏面是件黑色的貼身吊帶。
梁岑在她左肩下邊靠近心口的位置看見了那個紋身,剛紋完,圖案四周的皮膚都還泛着紅。
但不難看出輪廓。
應該是什麽河海的抽象化畫法,不同于其他山海落日的構造,除了那條抽象的河海紋路,還有一棵簡單勾勒出來的樹。
雲泥的皮膚細,那個紋身養了好久,後來去補色的那次梁岑也過去了。
當時已經是夏末,傍晚兩個人從店裏出來,沿着小巷往外走,她還穿着上次那件吊帶,外套拿在手裏。
紋身已經完全出形出色,整體是藍綠調。
梁岑看了兩眼,問是什麽。
雲泥順着她的視線看向紋身,再擡起頭時,眼裏多出幾分缱绻深長的情緒,連着語氣也變得溫柔。
“清潭,綠蔭高樹映清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