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答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
雲泥有一年最忙的時候, 成天到晚的泡在實驗室裏,一遍又一遍測試代碼運行,手機揣在兜裏兩三天才想起來充一次電。
有一次通宵趕進度, 她又忘記給手機充電, 關機放了一宿,等第二天充上電開機, 才看見有一通從國外打來的未接來電。
她手機沒有開通國際漫游業務, 電話回撥不出去, 等到去營業廳開通再查到具體歸屬地回過去時, 對方電話已經關機。
後來學校出過一次學生接到國外打來的電話, 結果銀行卡的錢全被劃走的案子。
梁岑說她運氣好沒接到,不然很可能也是詐騙電話。
但那通電話在雲泥心裏始終就像根小刺一樣戳在那兒, 盡管知道是李清潭的希望很渺茫, 可她從那天起, 手機再沒關過機, 連睡覺和上課都開着震動。
一年兩年, 一連好幾年過去, 她接過無數通電話, 其中不乏騷擾電話和詐騙電話, 可卻仍然一無所獲。
研一那年, 雲泥換了手機,陌生來電可以顯示具體歸屬地。
她在某天深夜接到過一個和那通電話同樣歸屬地的來電,聽筒裏的陌生聲音在一瞬間将她所有的堅持和希望擊潰。
那是失去李清潭消息的第五個夏天,雲泥不再對陌生來電抱有幻想,不再提心吊膽怕錯過任何一通電話。
她甚至有過,這一生都不能再與他相見的念頭。
她在寺裏替他求了一年又一年的平安,祈盼他在相隔萬裏的陌生城市事事順遂。
也許她的誠心足夠得到上天庇佑, 一八年的冬天,雲泥在去雞鳴寺回來的路上,接到了一通電話。
看見來電顯示是墨爾本時,她有過一秒的停頓,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接通了。
窗外藍天白雲之下,高鐵急速穿行在城市高樓和鄉村田野之間。
聽筒裏的聲音對雲泥來說依舊陌生,但那句熟悉的開場白卻像是有人拿着錘子似地,将那幾個字一個一個地砸進了她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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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李清潭的姐姐。”
那聲音平靜而沉緩,一如五年前那個被暴雨席卷的盛夏給她帶去了絕望,卻又在這樣的凜冽冬日裏給她送來了希望。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雲泥都是混亂的,等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從廬城碾轉抵達上海,在機場等着飛往墨爾本的航班。
在飛機上的那十一個小時裏,她想起大四畢業那個喝醉的夜晚做過的一個夢。
……
那晚的最初,雲泥沉浸在酒精的催眠裏,眼淚流幹了,人也睡着了,卻在迷迷糊糊之間被人叫醒。
“學姐,快醒醒,別睡了。”
大學這四年裏她很少有那麽深睡的時刻,被人擾了清夢有些不快,睜開眼看見站在眼前的人時,睡意一下子沒了,“李清潭?”
他皺着眉,語氣責怪:“你怎麽趁我不在喝了那麽多酒?梁岑呢?我讓她看着你,她怎麽把你一個人丢在這兒。”
她還陷在夢于現實之間,眼尾沾着酒意的紅,“……你不是在國外嗎,你怎麽認識梁岑?”
“什麽國外?梁岑不是你室友嗎?”李清潭揪了下她的臉,輕笑:“你這家夥,怎麽喝多了淨說胡話呢。”
臉頰上的痛感清晰,雲泥愣在原地,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眼淚跟着啪嗒落了下來。
他無奈笑了下,蹲在她面前,“怎麽還哭了啊。”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雲泥覺得委屈極了,“我夢到你出國了,我怎麽也找不到你。”
他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臉上,“我這不是在這兒麽,你看,我哪兒也沒去,我怎麽會舍得讓你找不到我。”
夢裏的一切都太過清晰,那種失去他所有消息的絕望和無助也格外深刻,她眼淚越掉越多,像是要把夢裏的那些委屈全哭完。
後來哭的累了,她趴在李清潭背上,低頭聞到這人身上熟悉的氣息,胳膊忍不住又摟緊了些。
李清潭仰頭笑,“快松一點,要被你勒死了啊。”
雲泥卻不敢,怕一松手他又不見,睡着之前嘴裏還念着“不松”,他又說了什麽,她沒聽清,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
“……等飛機完全停穩後,請您再解開安全帶,整理好手提物品準備下飛機……”
機艙內傳出的廣播聲,将雲泥再一次從那個夢中驚醒。
時隔一年,她仍然記得第二天醒來的那個早上。
宿舍空無一人,陽光正好,窗外的遠處傳來忽隐忽現的嘈雜人聲,她坐在自己床上,臉頰上的痛是假的,他說不會讓她找不到他是假的,就連夢裏的他都是假的。
夢裏虛驚一場的欣喜和醒來後得而複失的絕望,如同被藤蔓緊緊攀附過的枝幹,留下的痕跡是那樣的深刻和清晰。
飛機抵達墨爾本是北京時間五點二十,當地時間是七點二十。
雲泥從機場出來,直至坐上李明月派來接她的車子,也依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車子駛過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她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想象着他在這裏走過的每一個白天黑夜。
起飛之前,雲泥曾和李明月通了一段很長時間的電話,她說李清潭這五年過得并不好。
說他自暴自棄過大半年。
說他脾氣變得暴躁,人也變得冷漠。
說他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在命懸一線的時候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如今還沒渡過危險期。
他叫她名字的時候,她還在遙遠中國的寺廟裏,向菩薩祈求保佑他一生平安。
而如今她站在這裏,和他不過一牆之隔,他卻躺在那兒生死未蔔,連平安都是奢望,又何提這一生。
雲泥從很久之前就不喜歡醫院,她覺得醫院的燈光又冷又亮,照得人臉上的絕望和難過都無處可藏。
李清潭是兩天前的夜裏出的事,那一場比賽壓上的不僅僅是輸贏,還有他的一條命。
結局是慘烈的。
他只差一點車毀人亡,在手術室待了十多個小時,全身多發性損傷,能不能醒過來還是個未知數。
病床旁放着很多儀器,雲泥甚至看不清李清潭的臉,只能看見他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
不複往日的白皙和幹淨,手背上、能看得見的指節、骨節全都布滿了斑駁的傷痕。
他就那麽躺着,和記憶裏鮮活而生動的人截然不同,可他卻還是他,是那個讓她喜歡上又念念不忘了這麽多年的李清潭。
是她紋在皮膚上,卻同時也刻進心口和骨子裏,那個永遠不會褪色和消失的李清潭。
眼淚是在一瞬間湧出來的,她慢慢彎腰蹲下來,壓抑着哭聲。
這一路上的擔驚受怕和這五年裏所有的想念和難過,全都在這一刻成為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将她咬牙緊繃的情緒壓垮。
李明月從院長辦公室下來時,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幕。
女生低着頭蹲在安靜空曠的走廊,一只手枕在膝蓋上,一只手抓着ICU病房窗戶的邊沿,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那般用力。
陽光從另一頭落進來,勾勒着她單薄而堅韌的背影。
李明月的眼眶立馬紅了起來,別開眼呼出一口氣,才慢慢走了過去。
雲泥聽見腳步聲,擡起頭時,李明月彎腰将她扶了起來,兩個人并肩站在那兒。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裏面,看着躺在那裏的李清潭,聲音還帶着哭腔,“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還不行,他現在情況不穩定,要再觀察兩天。”李明月順着看了過去,沉默半晌,才緩緩道:“這些年他一直都很想你。”
雲泥的眼睛還紅着,聽李明月提起這五年她不曾了解過的李清潭,頹廢的、沉默的、脆弱的,還有造成如今這把模樣的緣由。
她想象着他那一句“是生是死,我都要回到她身邊”的絕望,看着他躺在那裏渾身插滿儀器的模樣,眼淚再一次控制不住,順着臉頰滴落在手背上。
……
雲泥留在墨爾本的那幾天,李清潭的情況一直不太穩定,被送進去急救室兩次。
直到她要走的前一天,才從ICU病房轉到普通病房。
那天晚上,雲泥一直在病房陪着李清潭。
這場意外給他帶去了太大的傷害和太多的變化,他一直沉睡着,李明月說他瘦了很多。
雲泥沒有他這幾年的印象,看見每一個變化都只能和五年前的那個李清潭做比較。
比如他的頭發更短了,皮膚比以前還要白,額頭又多了幾個疤,原先臉側有的那顆淡色小痣,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她半蹲在床邊,拉住他的手,掌心是溫熱的,也很幹燥,手背上的傷口有點深,還沒完全愈合。
“李清潭。”雲泥把他的手貼在臉側,就像那個夢裏,他拉着自己的手貼到他的臉上。
她眼眶有些酸,“我要回去了。”
雲泥這一趟來得着急,學校還有一個項目在跟進,那是一整個團隊這一年來所有的努力。
她是主要負責人,沒有辦法撒手不管。
“你答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雲泥看了李清潭一會兒,他的唇有些幹燥,她伸出手摸了一下,又俯身湊過去親了親。
閉着眼的瞬間,她的眼淚落在了他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