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去奔赴一場愛的相見

雲泥回到廬城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太能睡得好覺, 閉上眼就是李清潭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他的情況日複一日,始終沉睡着,李明月每天都會在微信上和她說一句李清潭當天的情況, 內容不多, 只有兩個字。

-平安。

是啊,只要他還在那兒, 哪怕一輩子都不會醒來, 可總比再也看不見摸不着要好。

在墨爾本那幾天, 雲泥常常會想, 如果李清潭要是沒有認識她就好了。

不認識她, 他不就會遇見吳征那樣的人,不會有後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會順順利利在廬城讀完高二平安回到北京。沒有受傷沒有出國, 不會有在墨爾本難捱晦澀的五年, 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死未蔔的躺在醫院, 他會永遠是那個驕傲又肆意的少年, 一生順遂萬事順意。

她是他一帆風順的人生裏出現的一個漩渦, 将他扯進來, 卻又不能全須全尾的護着他。

可也許人生就是這樣的戲劇化, 在故事的最開始遇見什麽樣的人, 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事情,在故事的最後又錯過哪些人,也都是沒有定數的結局。

雲泥是李清潭人生裏無法躲避的漩渦,可他何嘗不也是她人生裏繞不開的一條岔道。

雲泥再去看李清潭是一九年的一月中旬,走之前她陪雲連飛去醫院做了複查,安頓好之後,又一次跨越國境線來到他的城市。

那時候墨爾本還是夏天, 天空疏朗高曠,李清潭的病房離海岸線不過幾百米,溫熱鹹濕的海風從窗口吹進來。

雲泥站在床邊,看護工替他擦拭身體,臉、耳朵、後頸,在護工要去解他胸前的衣服時,她眉心一跳,忽然說:“我來吧。”

護工停下動作,像是理解了她的意思,沒說什麽,只是笑着把毛巾遞過去,提醒道:“會有點累。”

“沒事。”雲泥接過毛巾,重新打濕擰幹,“這段時間辛苦您了。”

“做這行,沒有不辛苦的。”護工是墨爾本本土人,會說很流利的中文,在被暫時接替了工作之後,她拿着水壺走了出去。

李清潭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只是人一直沒醒,醫生說是車禍時大腦受到了撞擊,現有的醫學技術只能保證平安,卻無法給出準确的蘇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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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月之前一直待在醫院,看了太多穿着病號服去世的的人,總覺得忌諱,不想李清潭一直穿着那身衣服,從家裏帶了幾套睡衣過來。

昨天是藍灰色格子紋,今天是絲綢的深藍色,襯得他的皮膚格外白。

他的臉色也比上一次見面時要好了很多,手背上的傷口也已經脫痂,只剩下一點淡淡的痕跡。

雲泥低頭解着睡衣的扣子,一開始心無旁骛什麽也沒察覺,解了一半,指腹在不經意間碰到他溫熱的皮膚,動作一頓。

她很緩慢地擡起頭。

李清潭還是那副安靜模樣,長而密的睫毛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在眼側留下一道有弧度的陰影。

她收回視線,看着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膛,臉忽然燒了起來。

……

那一場車禍到底還是給李清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他的身上有很多一小條或是一小塊的傷疤。

他皮膚白,以前像一塊還未經打磨的美玉,透着純粹幹淨的光,而如今,卻布滿了裂痕。

雲泥摸了摸他胸前最深的一道,眼睛有些酸,低聲問:“李清潭,你疼不疼啊?”

沒有人回答。

她輕嘆了聲氣,替他将睡衣的扣子重新扣好,伸手去解睡褲的帶子時,卻下不去手了。

“算啦,我不趁人之危。”雲泥自言自語,退到窗邊站着,臉上的熱意被海風吹散。

等到護工回來,她從病房裏走了出去,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李明月從外面回來,“怎麽在外面坐着?”說完往裏看了眼,又笑:“不好意思啊?”

雲泥臉熱,伸手撓了撓,反駁的沒有說服力,“不是。”

李明月也沒多打趣,也坐了下來,“我打算等國內天氣暖和點的時候帶他回國,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墨爾本和中國跨越兩個半球,距離相隔萬裏,雲泥每次都是傍晚出發,清晨才抵達。

那麽遠的距離,讓她在廬城的那一個月裏只有收到李明月的消息時,才能稍微的放一會心。

可是回到北京——

雲泥臉上的欲言又止被李明月察覺,她輕輕笑了下:“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見不到他了。”

李清潭在出事之前也曾給李鐘遠打過一通電話,李鐘遠還以為他又要胡來,在家裏大發脾氣。

可李明月了解李清潭,她和李鐘遠大吵了一架,“你非要把他逼死你才滿意嗎?他沒有說錯,做錯事的明明是你,可你卻讓他來為你承擔這份錯誤。如果他這一次真出了什麽事,我希望您不要後悔。”

李鐘遠沒有想到李清潭真的會做到那一步,就像他相信自己永遠可以掌控所有的事情。

可李清潭用一場無法挽回的車禍打破了他所有的自以為是。

李鐘遠這一生唯一做過的一個錯誤選擇,用那樣慘烈的結局給了他迎頭一棒,讓他終于意識到,這麽多年來,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雲泥每天都待在醫院,偶爾周末的時候,護工會将自己還在上小學的女兒帶過來。

小姑娘的中文說的不流暢,坐在床邊磕磕盼盼讀着童話故事。

要回國的那天,雲泥又搶了護工的活,溫熱的毛巾從李清潭的額頭、眉毛、眼睛一點點擦過去。

忙活完,她從抽屜裏翻出剪刀,替他修剪了頭發,只是能力不夠,剪完才發現東邊長西邊短,像個冒茬的刺猬。

她忍不住笑了,擦掉他臉上的發茬,安慰道:“不過還是很帥。”

雲泥笑完又靜靜看了他一會,而後俯身将唇印到他唇上,一秒兩秒,甚至更久。

兩個月零三天,李清潭還是沒醒。

這世上沒有童話裏的奇跡,睡美人被王子一吻親醒,她都偷偷親了他那麽多回,可他卻依然沉睡着。

她沒有太多希望的情緒,拉着他的手,用盡量聽不出太多擔心的語氣說:“我走啦,你要好好的。”

傍晚時分,海平面上墜着一輪紅日,橙紅的光落進沒開燈的病房裏,門被人輕輕關上。

走廊上傳來低低淺淺的說話聲,誰也沒注意到病房裏那個沉睡着的人,手指輕輕顫動了兩下。

像是在挽留,亦或是不舍。

雲泥回國過完春節,之後去了又去了一次墨爾本,那次待的時間很短,只有三天。

那一趟回來之後沒多久,李明月得到醫生準許,從國內帶了一批醫護人員,用專機将李清潭帶回了北京。

那是一個草長莺飛的季節,她從實驗室出來,走在人潮湧動的校園裏,收到了李明月發來的短信。

-已抵達,平安。

雲泥回完消息收起手機,快步走完最後幾級臺階。

校園裏的櫻花還不到花期,枝幹上全是碧綠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的等着一場春風的降臨。

她突然想,等到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一定要摘下春天的第一抹顏色送給他。

三月末到四月初,雲泥一直帶隊在上海參加人工智能大賽,她從大學開始就一直專攻這一方向,如今也取得了不少的成績。

這一趟收獲頗豐,賽後組委會舉辦的慶功宴上,她被組裏的師弟師妹起哄敬了幾杯酒,酒勁上來時人有些暈,沒再參加後面的活動,先回了酒店的房間。

她回去洗了把臉,躺在床上看手機時,在朋友圈看見方淼半個小時前更新了一條狀态。

是一張合照,男生露了半個側臉,但也足夠驚豔,她被男生圈在懷裏,笑得很動人。

她和鐘焱的事情,雲泥直到大四畢業那年才知道,那會方淼和家裏徹底決裂,在她家裏住了大半個月。

方父方母不同意她和鐘焱來往,方淼這兩年基本上都沒回過家,一直在外面漂着。

對于她和鐘焱的事情,雲泥也沒有多加評價,在那條狀态下發了一句恭喜,便退了出來。

陽光落了滿屋,她迷迷糊糊睡着,又被電話吵醒,抓起來放在耳邊,等到聽清是誰,睡意瞬間沒了。

李清潭醒了。

在這通電話的半個小時前,在他昏睡了半年之久,在櫻花花期來臨之時,他醒了。

雲泥愣了一下,心一下子飄了起來,“我現在過來。”

李明月又說了什麽,她甚至沒有聽清,被僅存的意識拉扯從酒店離開,在高鐵出發之前,她看見站內LED屏上一閃而過的畫面,忽然又想起什麽,匆匆改簽回了趟廬城。

大一那年暑假,雲泥曾經跟着周教授來過一次北京。

那時候李清潭剛出國不久,她站在這座他曾經生活過的城市,強烈的陽光和沉悶的風,心髒強烈收縮帶來的窒息感,幾乎讓她快要溺斃在那個夏天的午後。

後來,雲泥因為比賽又陸陸續續去過幾次北京,但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般歡欣雀躍。

高鐵穿梭在藍天白雲之下,她帶着春天的第一抹顏色,去奔赴一場愛的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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