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就是我的原則
李清潭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 車禍帶來的後遺症不僅僅只有那半年多的昏睡不醒,還有其他方方面面的問題,但好在都不是什麽特別嚴重的情況, 療養院方面在為他做過一次綜合檢查後, 制定了一套完整而詳細的複健計劃。
雲泥留在北京的那幾天,李清潭進了複健室兩次, 頭一回她陪着進去呆了三個小時, 有護工和醫師在, 她也沒幫上什麽忙, 就站在旁邊等着。
春日萬裏晴空, 落地窗外的陽光從明亮步入昏黃,兩層樓高的楊柳在風裏搖曳着。
整個複健過程李清潭都沒怎麽說過話, 只有康複師問他才會回幾個字, 但雲泥從他緊蹙的眉頭, 以及臉側咬肌緊繃出的弧度還是可以看出他的吃力。
中途有十幾分鐘的休息, 護工扶着李清潭坐到輪椅上, 大概是第一次複健, 他看起來很累, 滿頭大汗。
雲泥倒了杯溫水遞給他, “還好嗎?”
李清潭“嗯”了聲, 一滴汗随着他眨眼的動作抖了下來,雲泥拿毛巾給他擦了擦:“再喝點水,你出了很多汗。”
他忍着從腿上傳來的難以言說的酸疼,又喝了大半杯水。
快結束時,雲泥的手機響了。她低聲和護工說:“我去接個電話,等會你們先回去。”
“好的。”
她那通電話接了半個小時,回到病房時, 李清潭已經洗完澡換了身幹淨衣服,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雲泥沒去打擾他,輕手輕腳地關了門,走到浴室,阿姨在收拾李清潭剛換下來的衣服。
她問:“他回來說什麽了嗎?”
“也沒說什麽,就是讓晚上不用準備他的晚餐。”阿姨抱着衣服:“是不是病了,我看着臉色不大好。”
雲泥想到什麽:“沒事,估計是複健累了。”
“那晚餐還用準備嗎?”
Advertisement
“不用了,晚點等他醒了我來弄,您忙吧,我去看看他。”雲泥又回到病房裏間。
李清潭還是之前那個姿勢,被子蓋到胸口,一只胳膊橫在上方,另只胳膊垂在身側。
她在床邊坐了會,一直沒等到他醒,起身去了外面,阿姨準備了單人份的晚餐放在桌上。
雲泥随便吃了兩口,用電飯煲定時熬了點粥,回屋洗完澡換上睡衣,第三次進了病房。
她走到床邊,拿起李清潭橫在被子上的那只胳膊,快速将被子掀起一角,人跟着躺了進去。
李清潭不知是累了還是怎麽,整個過程都沒醒,呼吸起伏平穩,身上的氣息清淡,毫無察覺的任由她擺弄着。
她也沒太折騰,在他懷裏調整了一個合适的姿勢,又仰着頭湊到他下巴親了下,輕聲說:“晚安,李清潭。”
這一覺,兩人都睡到日上三竿。
先醒的是李清潭,他剛結束一場悵然若失的夢,視線和意識都還未清明,以為自己還在墨爾本那間偌大卻毫無人氣的別墅裏,孤獨的醒在每一個被海風吹醒的早晨。
然而,當他試圖動一下胳膊,卻被胳膊上壓着的重物引起注意,轉過頭,看見她的臉。
他愣了兩秒,以為自己還在夢裏,又重新閉上眼睛,将人往懷裏扯,試圖将這一場美夢延續。
“哎。”懷裏的人卻突然開口:“要被你悶死了。”
李清潭這才徹底清醒,這不是夢,卻遠比夢還要讓人沉醉。
他低着頭,對上雲泥不滿的目光,喉嚨輕滾,一股難以自抑的情緒湧上心頭,眼眶漸漸變得濕紅。
她被他的悲傷感染,心間隐隐作痛,好好的一個早上卻又被那些晦澀的過往覆蓋。
雲泥不忍再看,轉過身,背靠在他懷裏,抓着他的手指問:“這幾年,你有沒有夢見過我?”
“有。”李清潭從後面抱過去,低頭埋在她頸間,溫熱的氣息黏着在那一側,胸膛緩慢而壓抑地起伏着:“很多次。”
雲泥被頸間潮濕的一片弄得心裏一酸,悶着聲岔開話題,問他都夢見了什麽。
李清潭這才停下來,腦袋向後撤了些,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腕,聲音還帶着幾分鼻音:“就像現在這樣。”
夢裏緊緊相擁的人,醒來卻只有他一人,反反複複,既享受着夢裏的歡愉,又要承受着醒來時那種抽筋拔骨的疼。
雲泥轉過來,變成和他面對面的姿勢,兩個人貼的很近,皮/肉交換着溫度,呼吸糾纏。
她用了點力抱住他,手在他後背輕拍,像是安撫:“我在這兒,現在這不是夢了。”
李清潭慢慢也收緊了手臂,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反複幾次,懷裏的溫度依舊真實。
他胸膛起伏着,沉沉“嗯”了聲。
這一場失而複得的夢,終于在這個春日成為現實。
……
收拾好情緒,雲泥起床洗漱,李清潭不怎麽讓她插手照顧他的事情,她去叫了護工進來。
等洗漱完,她把粥盛到桌上,他才換好衣服從房間裏出來,眼尾還有淺顯的紅意。
雲泥問:“你昨晚就沒吃,要不要吃點別的?”
“不用,就喝粥吧。”李清潭也不怎麽餓,吃了一小碗粥就沒有再動,雲泥只好給他煎了兩個雞蛋。
早餐吃完也快十點了,兩個人一坐一站在落地窗前曬太陽,雲泥盯着他的腦袋,突然說:“我幫你剪個頭發吧。”
他的頭發一直沒怎麽打理,現在已經長到快要遮住眼睛,之前被她剪毀了的那次,李清潭還沒醒,也不知道她的手法那樣差勁,只是看她興致勃勃,也沒拒絕:“好。”
雲泥從抽屜裏翻出剪刀,又讓阿姨找了一件外套披在他胸前,下刀前,李清潭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學姐。”
“嗯?”
“你給人剪過頭發嗎?”
“當然。”雲泥有些心虛的避開他的視線:“我剪過的,你放心好了。”
李清潭沒再說什麽,只是讓阿姨拿了鏡子過來,她剪一刀,他的臉色就沉了一分。
剪到最後,他放下了鏡子,像是放棄了掙紮:“學姐。”
雲泥含糊應着:“啊,怎麽?”
“你之前給剪過頭發那人,後來真的沒和你絕交嗎?”李清潭想不通自己十分鐘之前為什麽會相信她真的可以。
“怎麽會。”
李清潭不信:“你到底給誰剪過頭發?”
“你啊。”
“?”
雲泥忍不住笑:“之前在墨爾本,我也給你剪過一次頭發,這次比上次——”她走到他面前仔細端詳了一會,“還要好看那麽一點。”
“……”
一上午鬧騰完,李清潭下午兩點還有複健,吃過午餐,雲泥準備睡一會,叮囑道:“你等會記得叫我。”
他坐在沙發上看書,聞言擡起頭:“你睡吧,有護工跟着我。”
她腳步停了下來,也沒強求:“那你晚上想吃什麽,我下午睡醒和阿姨去趟超市。”
“我不吃——”
“停,打住。”雲泥想起以前的事情,從沙發旁撿了個靠枕丢過去,抱怨道:“就不能讓你點菜。”
他笑了聲,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靠枕,拍了拍放到沙發上,“好了,你快去睡覺吧。”
“嗯。”
伴随着房間門的關閉,李清潭垂下眼簾,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而後便是長久的安靜。
直到有人來敲門,他才回過神深嘆了口氣,低聲說:“請進。”
護工推開門走進來,将放在一旁的輪椅拿過來,李清潭掀開蓋在腿上的毯子,由着他人攙扶坐上去。
複健每次三個小時,要先從最基礎站立學起,像幼兒學走路時一樣,一步一停,過程漫長且辛苦。
那種神經帶來的拉扯感,以及兩肢挨地時的無力和麻痹感,讓李清潭倍感吃力,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尖刀上。
結束時整個人都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身上的衣服如同從水裏剛撈出來,人也累得不輕。
這已經是第二次,他還是和第一次一樣,話不多,沉默着練完三個小時,又被護工推回病房。
開門聲引起雲泥的注意,她從廚房出來,也沒問什麽,只說:“晚餐快好了,你要不要先洗個澡?”
“行。”李清潭看不出什麽情緒,讓阿姨拿了衣服,被護工推着進了浴室。
水聲響起的時候,雲泥才重新轉身進了廚房,阿姨又念叨着李清潭臉色看着不太好,準備明天熬點雞湯給他補補。
晚上吃飯時李明月也過來了,三個人坐在一起,李清潭最先放下筷子,她問:“你就吃這麽點?”
他臉色恹恹的,說話也沒什麽力氣:“不太餓,累了。”
“你怎麽聽着像生病了?”李明月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也不燒啊,是不是最近複健太辛苦了?”
他抿了下唇角,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溫聲說:“還行,我沒事,就是困了。”
他說累說困,李明月也不好再說什麽,讓他先去歇着,又壓低了聲問雲泥:“他怎麽了?”
“沒事,就是累了。”
“你也不跟我說實話?”李明月驚道:“你倆不會吵架了吧?”
雲泥笑了笑:“沒有,他可能就是昨晚沒睡好,加上這兩天開始複健,太辛苦了。”
“好吧好吧。”李明月懶得問,吃完飯呆了會就走了,“你什麽時候回廬城?”
“後天,學校裏還有點事情。”
“行,到時候我過來送你。”李明月從病房出來,想了想,又繞去李清潭主治醫師的辦公室。
……
屋裏,雲泥洗漱完換了睡衣,推開李清潭的房間門,他還沒睡,坐在床邊看手機。
“不是說困了,怎麽還沒睡。”她走過去,朝他伸出手:“沒收了。”
李清潭倒也乖,把手機放到她手裏,自動把旁邊的空位挪出來:“我姐回去了?”
“對啊,你又不陪她聊聊天。”雲泥将手機放到桌子上,關了燈,摸黑走到床邊。
李清潭抓住她的手:“這裏。”
她躺進被窩,後背貼着他胸膛,療養院的洗漱用品都是一個味道,清冽的薄荷香,但每個人的氣息是不同的,哪怕用了相同的沐浴露,經過各自氣息的沾染,又變成了兩種不同的香味。
他像是夏日暴雨過後的濕潤海風,而她更像是寂靜月夜的溫涼。
兩個人沉默相擁,雲泥把玩着他的手指,指腹輕悄悄搭到他的脈搏上,感受着的他的心跳起伏。
她忽然說:“李清潭。”
他其實已經有點困意,不僅是長時間複健帶來的酸軟,更多的還是身體機能還未能恢複過來的後遺症。
聽到她的聲音,人又清醒了幾分,下巴抵着她腦袋蹭了蹭:“怎麽了?”
“我真的把你頭發剪得很醜嗎?”
李清潭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違心回答道:“沒有。”
“那為什麽你姐姐剛剛走之前,還問我你在哪裏剪的頭發,讓我下次不要再帶你過去了。”
“她不懂審美。”
“哎!”她笑:“你這個人怎麽一點原則都沒有。”
“你就是我的原則。”
她換了個姿勢,面朝着他,李清潭箍着她的手臂松了松,手搭在她肩側,掌心溫熱。
房間的窗簾遮光度很高,一點月光都未能露進來。
雲泥摸到他掌心,他皮膚細,這兩天複健握杆行走,掌心靠近指節根部那一塊被磨傷了。
她沒敢用力碰,只是順着指尖一點點捏到尾端,捏完又換一根手指,“複健是不是很辛苦?”
“還好。”他氣息沉穩,聽不出什麽情緒變化。
“李清潭。”
“嗯?”
“你是不是不太想讓我看見你現在的樣子?”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在黑暗裏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聲音微微低沉:“有一點吧。”
他生來驕傲,很少有過這樣不體面的時刻,自尊心作祟,既不想讓她看見,又舍不得她走遠。
他低頭埋到她發間,語氣有些無可奈何:“複健的時候很狼狽,不想讓你看見。”
“那怎麽辦,你更糟糕的樣子我都見過了。”雲泥想笑又想哭:“你在墨爾本還沒有醒過來的時候,我去見過你幾次。你就躺在那兒,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我替你剪過頭發剪過指甲,還幫你擦過身體——”
“擦什麽?”他突然打斷。
“……”
“嗯?”李清潭加重了語氣,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用力:“學姐。”
雲泥輕“嘶”了聲,氣他總是不抓重點,把手抽了回來,翻了個身,氣鼓鼓說:“不知道,睡覺。”
李清潭卻不依不饒,低頭靠過來,在她耳邊又拖着尾音喊道:“學姐。”
她沉默。
“那你豈不是早就把我看光了?”
“……”
啊!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