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一次親的位置有些偏差
雲泥回廬城的那天, 北京下起了暴雨,四九城的排水系統依舊糟糕到讓人絕望,冗長的車流停滞在高架橋上半天才能挪動一小點, 雨水拍打在車頂, 噼裏啪啦的動靜更讓人心煩意亂。
李明月合上電腦,望了眼外面的車流, 扭頭問她:“感覺還要堵很長一段時間, 你買的幾點的票, 時間來得及嗎?”
“來得及, 實在趕不上我再改簽。”雲泥打了個哈欠, 昨晚和李清潭厮混到大半夜,早上醒來又折騰了會, 覺實在沒睡夠, 倚着靠背打盹。
“這次回去什麽時候再過來?”
“可能要過一個月。”一方面是學校的事情确實挺多等着要解決, 另一方面她也想保護一下李清潭的面子。
他都那麽說了, 她實在不忍心看他那麽難受, 但又舍不得那麽久不見, 一個月已經是極限。
李明月沒說什麽, 只是盯着她不動, 雲泥被她看得緊張起來, 下意識坐直了身體,“怎麽了?”
“你這裏……”李明月說着手也朝着目光所及之處伸過去。
她的工作性質使然,指甲幹幹淨淨,手上除了無名指有一圈素戒之外,并無其他東西,指腹溫軟冰涼,輕輕碰了下雲泥靠近耳後那一側。
——那裏有一處像是被蚊蟲叮咬的痕跡。
但李明月怎麽說也要稍長雲泥幾歲, 很快意識到那是什麽,松開手,意味深長的笑了下:“療養院這麽早就有蚊子了嗎?”
雲泥:“……”
她臉有些熱,僵直着身體,嘴裏一邊含糊應着“是嗎好像确實有蚊子”,腦海裏卻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事情。
……
李清潭揪着她幫他擦身體那件事不放,抓着她的胳膊左一聲右一聲的叫“學姐”。
雲泥不想搭理他,閉上眼睛半天都沒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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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也沒了動靜,溫熱的呼吸貼在她的腦後,節奏平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雲泥以為他已經睡着,剛想轉頭看一眼時,卻忽然在昏暗的光影裏對上他的目光。
她心跳跟着漏了一拍,聽見他低笑了聲,而後便低頭親了下來。
第一次親的位置有些偏差。
在嘴角。
但很快,他又找準方向,咬着她的唇角一點點親回來,直至兩瓣唇徹底貼合在一起。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糾纏在一起,像是寂靜月夜的海風,在暴雨過後的平靜海面上搖搖晃晃蕩起圈圈漣漪。
“……李清潭。”她的聲音輕軟,帶着難以自抑的低/喘,緊扣的十指被捏出很深的痕跡。
他沉沉應了聲,在她耳後落下一串細碎的吻,潮濕的、炙熱的,猶如海風過境,很快又風平浪靜。
……
雲泥越想臉越紅,李明月愈發覺得現在的小年輕真好笑,不過是一點吻痕,也能羞成這樣。
她沒有再打趣,搖頭失笑。
許是心有靈犀,雲泥這方才想着他,沒一會便收到了他的消息。
-到車站了嗎?
-還沒。
-我剛剛想起來件事。
-什麽?
-我在你包裏放了幾個創口貼,你記得遮一下耳朵那裏。
-……
雲泥不想再和他說話了,甚至“惱羞成怒”之下,把之前打算推掉的一個項目接了下來。
什麽一個月,她接下來一年都不想過來了。
到車站後,雲泥從地下停車場直接上樓檢票,回想起幾天前從廬城來這裏的那一路,之前那點“惱羞成怒”的情緒慢慢又變成了千絲萬縷的不舍。
尤其是在進站前,又收到了李清潭發來的微信消息。
一張照片,是他拍的複健室那面寬闊幹淨的落地窗,暴雨未歇,楊柳在風裏搖曳,玻璃鏡面上倒映着人影。
底下還有幾個字。
-我要去複健了。
幾秒後,又來了一條。
-到了記得跟我說一聲。
這句話曾經在他們高中那一年出現過很多次,每一句都有不同的回憶,雲泥突然有些後悔剛剛的沖動。
-李清潭。
-我剛剛幹了件壞事。
-我接了一個新項目,可能有一陣子不能來看你了。
她發完還覺得不夠表達自己悲傷難過的情緒,又從群裏翻了一圈,找到一個大哭的表情發了過去。
李清潭看到消息已經是三個小時後的事情,他剛複健結束,被護工推着往病房去。
複健真挺累人的,他滿頭大汗,背上披着塊白毛巾,拿着手機的手指都在發抖,幾個字打了半天。
消息發出去,一直沒有回複,等走到病房門口,卻見李明月站在走廊,視線落在窗外,些微出神。
她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看着他,神色說不上好也不說不上差。
李清潭關了手機,問:“怎麽了?”
李明月也沒拐彎抹角,沉聲道:“爸來了。”
李清潭神情斂了幾分,看了眼沒關嚴的門,從出事到現在他知道免不了有這一面,也沒說什麽,讓護工推自己進去。
門一開。
站在窗前的中年男人回過頭來,兩父子隔着不遠的距離對視着,李清潭拽下搭在肩背上的毛巾,也不知是對誰說:“我先洗個澡。”
護工是個明白人,推着他進了浴室,期間無意瞥了眼李清潭的臉色,有一種講不上來的感覺。
他到底是個打工的,什麽也沒說,等着人沖完澡,又拿幹淨衣服遞過去,等全都收拾好才說:“那我先出去了。”
“嗯。”李清潭坐在沙發上,醫生建議他近期戒煙戒酒,病房裏基本上沒這兩樣東西。
但這會兒茶幾上卻放着一盒煙和打火機,一旁的煙灰缸裏還有兩根煙頭,淡淡煙味萦繞在四周。
他喉嚨發癢,忍不住輕咳了聲。
李鐘遠終于有了動作,走到另一側的單人沙發坐下,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父親關心兒子那般,輕聲問道:“恢複的怎麽樣?”
李清潭語氣平淡:“挺好。”
誰能想到,時過境遷,這竟然是父子倆在這幾年裏唯一有過的平靜時刻,沒有争吵沒有怒吼。
李鐘遠一時間也想不到要說些什麽,靜靜坐了會,李清潭突然道:“有件事要麻煩您。”
他擡眸:“什麽?”
“過幾天,把我的戶口遷回去吧。”
李鐘遠神色微凝:“遷回哪兒?”
“廬城。”李清潭說:“我這條命也算是撿回來的,還能活多久都說不準,這些年我們争吵無數,要說有什麽感情也早就磨沒了,您不如就當我死了吧,沒我這個兒子您或許還能活得輕松點,也不至于因為我和我母親的存在而受人制肘。”
李鐘遠長久的沉默着。
“我也不想留在這裏,留在那個所謂的家,這麽些年我也從來沒問您要過什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您要是真對我有愧疚就幫我辦了這件事,您要是還覺得自己沒錯,是我固執是我不懂事,那就這樣吧,我這條命又還能耗多久。”
“你一定要這麽跟我說話嗎?”李鐘遠擡眼看他,像是從未了解過自己這個兒子,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後,他嘆氣:“算了,戶口的事情我會盡快幫你安排,以後就不用來往了。”
李鐘遠從沙發處站起來,看着李清潭冷漠淡然的模樣,忽地想起十多年前那個深夜。
他得知呂新的意外,匆匆從北京趕回廬城,回來的那一路上,他一雙小手緊抓着他的衣袖,好似父親是他所有的依仗。
原來他們父子也曾經有過那樣溫情的時刻,可究竟是什麽,讓他們走到如今這般恩斷義絕的境地。
李鐘遠不清楚嗎?
不。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李清潭對于他來說就像是康莊大道上的一塊大石頭,要挪開就勢必要下車,可不挪,車子必然會被擦出一道痕跡。
無論怎麽選,李鐘遠都始終要和李清潭這三個字牽扯上聯系,如今這塊石頭盡管已經碎開,可這麽多年過去,它到底還是在李鐘遠的人生路上壓出了一個無法填補的深坑。
那是不可逆的,就像他這些年在無形中給予李清潭的那份帶着傷害又自以為是的父愛。
是無法回旋,也沒有任何方式可以彌補的。
……
李鐘遠走了,病房裏靜悄悄的,李清潭坐在沙發上,維持着之前那個稍顯戒備和抵觸的姿态。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暴雨,慢慢地,那個挺直的後背一點點彎了下去,有什麽壓抑的動靜傳出又很快被雨聲覆蓋。
李明月站在門外,透過門縫看見那個彎腰捂着臉的背影,終究還是沒有推門走進去。
父親對于六歲之前的李清潭來說,一度是像神一樣的存在,他無所不能又高大巍峨。
是他的信仰和全部。
可有一天,信仰不複,他的世界翻天覆地,痛苦像延綿不絕的山洪,将他掩埋覆蓋,不留一絲空隙。
割舍和放棄,成了他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