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初沒有配合着轉頭, 很執拗地又把腦袋側過來,盯着覃最看了會兒。

他眼睛還半眯着,覃最差點兒以為他是不是就這麽睡着了, 江初才又從鼻腔裏發出一聲笑,說:“怕我再滾下去?”

“嗯。”覃最松了口氣。

不能說沒有這一層因素, 但他心裏明白, 與其說“怕江初再掉床”是理由,不如說是借口。

覃最都不明白自己怎麽想的,他好像什麽都沒想,明明剛才已經走到自己房間門前了,只要推開門,進去,躺下睡覺, 一切就跟平時別無兩樣。

不知道是什麽在驅使他,腦子帶着腳步一轉, 就重新來到了江初屋裏。

覃最頭一次這麽明晰地理解到了“一念之間”這個詞。

甚至沒有“念”,純粹只是一股沖動。

或者是因為, 他清楚江初不會趕自己。

于是他仗着江初一定不會趕自己走,放縱自己過來了。

江初确實沒什麽所謂。

他又不是沒跟覃最一塊兒睡過,覃最睡覺很乖,幾乎就沒動靜, 身都不怎麽翻。

倒是他睡覺容易打把式,閉眼的時候還規規矩矩躺着, 睜開眼都能斜成一個對角線。

還是倒着的對角線。

“別離得太近,我怕砸着你腿。”江初拽着被子往旁邊躺躺, 給覃最留出足夠的空間。

“又要掉了。”覃最說。

“沒有, ”江初反過來一只手, 也不知道是欣慰還是腦子真迷糊,哄小孩兒一樣在覃最肚子上輕拍了兩下,“睡吧。”

聽着江初平穩下來的呼吸,覃最輕輕轉過頭看向他的背影。

江初的被子只搭了腰上那一段,從後頸順着脊柱下來,肌膚的質感在昏暗裏卻莫名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讓人很想從背後摟過去。

如果真的伸手摟過去,江初會有什麽反應?

以直男和弟弟的身份,肯定不會有反應,就當鬧着玩兒開玩笑了,覃最都能想象出江初開玩笑的口吻,就算有點兒膩歪,想把自己擋開,只要自己撈着不撒手,最後江初是一定會妥協的。

但是他和江初都知道,自己是個同性戀。

盡管江初從知道以後到現在,沒與他拉開距離,也沒表現出任何的排斥,可那是因為他把自己當弟弟。

往心理上琢磨,是因為江初的坦然。

——因為他把覃最當弟弟,因為他不覺得性向對于二人這半路兄弟的關系不構成任何影響,所以他能自然地繼續跟覃最相處。

能繼續跟他說笑打鬧,跟對周騰似的,想上手了就揉一把,開玩笑也不怕。

本來這是覃最該慶幸的事兒,可換個角度來想,就是江初可以随意地跟他胡鬧,但他不行。

一旦他做出任何異樣的舉動,都可能會引起這個直男的警惕。

覃最突然有些後悔,當時是不是不該那麽直接的承認自己的取向。

不過不承認算什麽,還想借着不承認的掩飾,真的對江初動手動腳過幹瘾?

那就真的成了變态了。

人的腦子真的是很沒辦法的一個東西,覃最該明白的明明都明白,那些變态的畫面也還是該怎麽在腦子裏翻湧,就繼續翻湧。

他閉了閉眼,感受着心底的躁動,從胸腔裏輕輕呼出口氣,輕輕翻過身也背對着江初。

簡直不明白這種時候跟江初來擠一張床,究竟是遭罪還是遭罪了。

那幾張卷子反正是白做了。

結果剛翻過去,那邊江初卻嘆氣似的“哎”了聲,攤胳膊晃腿兒地轉了過來。

“摔一下還摔清醒了。”他在覃最背後嘟囔一句。

覃最心裏下意識一緊,慶幸剛才沒有腦子充血,真貼着江初摟過去。

“閉會兒眼就睡着了。”他低聲說。

“聊天兒麽,弟弟。”江初這會兒困勁過去了,在覃最屁股上蹬了一下,“你剛是不是端水進來了?給我喝一口。”

覃最把水端給他,自己也順便喝了口,把杯子放回床頭繼續躺着。

“你往左躺壓腿,”江初又扒一下他的肩頭,“轉過來。”

覃最頓了頓,曲起右腿平躺回去,偏頭望向江初。

“你談過戀愛沒,小狗。”江初在覃最臉上彈了一下。

“你又想問,我是怎麽發現我喜歡男人?”覃最嘴角翹了翹。

“你不是不想說麽。”江初還有點兒迷迷瞪瞪的,眼睛半眯着跟着彎了彎,“那我不得換個角度套話啊。”

“沒談過。”覃最說。

“那你是怎麽……”江初說一半自己都笑出聲了。

“你試試啊。”覃最也笑。

“說正經的。”江初又擡腿往覃最曲起來的膝蓋蹬一下,踩着晃來晃去,“我真挺好奇的。”

“好點兒沒用的奇。”覃最輕聲說。

不知道是不是還承接着剛才的胡思亂想,覃最這會兒望着江初神色裏松散的狀态,想到兩人這麽半夜兩點躺在同一張床上,借着黑暗的掩蓋,近距離啞聲說着話,讓他特別、特別地動心。

江初有着一喝了點兒酒腦子就少料的特質,這會兒還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如果他真沖江初耍耍流氓,說不定江初真來不及反應。

“那說說你第一次發現自己,是什麽時候。”江初又問。

“初三。”覃最說。

“那不也才兩……三年麽?”江初說。

覃最“嗯”了聲。

“你是幹嘛了,突然開竅,”江初擡了下眉毛,“摸你們班男同學了?”

覃最看他一眼,擡起條胳膊枕在後腦勺底下,又盯着會兒天花板才開口說:“初三我們班來了一個實習老師,師範的優秀畢業生,教生物的。”

“……啊。”江初沒想到真給詐出來了。

而且竟然真有這麽個人!

江初好奇了大幾個月的心願達成,一遍想深入了解這個事兒,一遍莫名地有些別扭。

“男的啊?”他沒忍住又确認一遍。

“你說呢?”覃最看他。

“他……你倆幹嘛了?”江初皺皺眉。

初三覃最還沒成年呢,那老師大學都他媽畢業了。

這還優秀畢業生?

“沒。”覃最像是在回想,又過了會兒才說:“什麽都沒有,我只是覺得他不一樣。”

仔細回想起來,确實什麽都沒有。

覃最甚至有點兒不太能記清他到底戴不戴眼鏡,只能回想起他說過的一些話,和幾個笑容。

斯文,随性,溫和。

上課從不用力,不端架子,會笑,會說笑話,課下會跟一群小孩兒去打籃球,袖口往胳膊肘上一捋,吹着口哨挑釁帶球的學生時,笑容裏又捎帶出點兒漫不經心的痞氣。

“高夏那樣的?”江初突然來了句。

覃最愣了愣,跟江初對視兩秒。

如果高夏按照現在這樣的路線不往歪了拐,以後長大了可能還真有點兒這麽個意思。

但是與其說像高夏,倒不如說……

覃最抿抿嘴角,收回視線“嗯”了聲。

江初“啧”了下:“合着你就喜歡這一款的,連交朋友的審美都很統一。”

“說不上喜歡。”覃最回憶半天,已經連那個老師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說不上喜歡,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因為那個人察覺到自己喜歡同性。

覃最同樣回想不起來自己的心态是怎麽發生的變化,好像沒有特別的結點,跟大多數人自然而然地對女生有興趣一樣,他很自然地感受到了自己對同性的興趣要大得多。

硬要算的話,有一回正好看見那個人打完籃球,跟其他幾個實習老師一塊兒去食堂吃飯,一只手拎着自己的外套,另一只手随意地扯了下襯衫領口,算是一個還算清晰的回憶畫面。

當時他脖頸上還沁着薄薄的汗,偏過頭的時候正好對上覃最的視線,揚起嘴角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很帥。

“你笑回去了沒。”江初聽得還挺有畫面。

“沒有。”覃最想了想,“我直接走了。”

“我猜也是。”江初樂了,“我都能想象到你初三那個樣兒,拽兮兮的,沖誰都沒什麽表情。”

“現在也差不多吧。”覃最嘆了口氣。

江初笑得不行。

先前為了防止壓着覃最的腿而隔出來的距離,随着說笑又被江初自己挪過來給填上了。

“那你也沒覺得有什麽壓力?”江初側躺着繼續問覃最。

“沒有。”覃最掃一眼他赤倮的匈口,“可能因為我不喜歡那個地方,當時也挺……青春期比較自以為是,覺得自己跟那裏的其他人不一樣,還有股松了口氣的暢快。”

江初聽他這麽說,又有些心疼。

一個人真的太想擺脫、也太無能為力自己所處的環境與命運,才會從這種虛無的特質裏得到安慰,安撫自己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吧。

“喊哥哥。”他擡手搓搓覃最的耳垂。

覃最呼吸的節奏收了收,感受着江初的胳膊與手指所帶來的溫度與觸感,停了會兒才說:“不。”

“又開始了?”江初改搓為彈。

覃最扣住他的手。

“你為什麽喜歡聽我喊哥。”他盯着江初問。

光是覃最這句話裏輕輕帶過去的“哥”,冷不丁從江初耳朵裏鑽過,他喉嚨口就收縮着麻了一下。

白天逗覃最喊“哥”是逗悶子,圖個樂兒,眼下這種氛圍,讓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天夜裏的情景。

“你為什麽這麽不願意喊?”江初随口回了句,抻抻胳膊想把手收回來。

覃最卻沒松。

人的情緒呢,有時候真的是會突然性地碰撞起來。

就想覃最先前都走回到自己門前了,腳底一拐,就來到了江初這邊。

卷子沒壓下去的斜夥,加上他們所聊的話題帶來的心情,随着江初想抽回首的動作,“欻”一下在覃最心裏引燃了。

他扣着江初的手往下,值位個那在摁。

“哥。”他盯着江初喊了一聲。

江初猛地一愣。

“感覺到了麽?”覃最沙着嗓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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