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浩瀚塵海當中。
畢竟,歲月不會為任何人駐步。
難教日月同歲長。
可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蘇如盛那日像往常一樣,不定期抽查巡視南方帝業。
出門時路過府旁小攤,忽見到街上已叫賣起了月餅。
這些年他雖有枕邊人成絮在側,日子過得十分舒心,也恰是因自己撈到如此福分,才反而更加擔憂起他小叔。
想着忽起了興致,親自去這路邊小攤上挑了月餅口味,包好了便差了成絮去送。
成絮詫異,「我不陪你去巡視了?」
「時間怕是趕不及,其他人又不熟,我怎生放心他們随便出入宮殿。你早我半日啓程,我中午向南行進一趟,第二天自己帶幾個精兵快馬加鞭,滿打滿算應是能在十五夜恰同你一并行,可入主殿。」
說着又笑,「你難道就不想進那金碧輝煌的大殿看看,我們蘇家的氣派嚒?」
成絮淡聲應了,聽了他的話,先行啓程了。
只為護送這兩塊月餅。
也是小氣,竟然就只買了兩塊。
蘇如盛說,「到時候咱倆同分一個,讓小叔這個孤家寡人,好好兒的看着咱倆吃。」
你都三十了。
怎麽還起小孩子心性。
成絮原本想笑他,後又憶起當今聖上對蘇如盛來說,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存在,於是也并無多話,領了命便快馬加鞭的往帝都出發。
蘇如盛也像往常一樣率兵向南巡視。
一路上風靜無波,除了少了那樣一個熟悉的身影相陪在側,多多少少有點不适應。
睜眼閉眼,翻來覆去的熬過了成絮未陪在側的一夜,第二天黎明未至,蘇如盛便收拾妥當,準備先行回了。
就算是以『陪他天縱小叔過個中秋』為由頭,那也沒人會指責他這一年巡視不周吧。
總之居高位者……也是需要清閑幾天的。
他這麽想着,挑了幾個精兵,便也快馬加鞭的上了路。
奔馬不到千裏,忽逢了一陣詭霧,葉茂林盛的,他雖未曾大意,卻還是着了套。
——這陣仗委實不凡。
遠處有人如夢呓般輕語頓齒:
「乾字艮位,請止兇神……」
似唇畔蠕動的模糊口語,以及那并不流利的咬字念音,都讓他一瞬知曉來者何人。
——想當年,那想吞噬祈天的娑婆一族,本歸曜芒統領,幾波逐流之後,因與曜芒尊主意見不合,便分撥獨立出去。
曜芒本就人少,更別提這娑婆。
小到大祈天平民幾口唾沫都能淹死的國族,此刻又來興風作浪,怎麽這麽想不開?
蘇如盛起先是如此想的,不屑歸不屑,卻未掉以輕心。
緩緩抽出腰側佩劍,與這霧中若隐若現的敵手對峙了一會兒之後,蘇如盛這才發現,自己似乎低估了這群蝼蟻的抗命本領。
「噌」的一聲後,刀光劍影血起一片。
浪淘沙盡,傳聞說,大風常起于青萍之末。
*****
夜間小林,有一人奔馬狂馳,再度入東城境內,荒無人煙,猶入死城。
娑婆門新銳之勢,勢不可擋。短短兩日之內,這在中原蟄伏了五年的娑婆便瘋狂的屠戮了祈天大半疆域。
所有人都後知後覺的察覺到,當初在塞北興風作浪的那些,無非是娑婆門主狠心送出來的『誘餌』,是為了起這五年後陣仗的,必祭之物。
這次卷土重來的娑婆門,已經不單單是狠戾了,它幾乎帶着一股子從地底上反出來的絕望和怒氣,向這安穩的地方痛下殺手,以試圖将這天下,攪和的跟他心一樣肮髒。
這也可能就仍舊還是那『時也運也命也』。
先不提如何好運氣的在暗夜潛行之時,遇到了形單影只的蘇如盛,光是連攻防東部的同族都異常圓滿的完成了任務。
——早在來之前,『娑婆門』就隔斷了東邊連壤的酆族勢力,援兵們還沒能撕破那個口子,可娑婆門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們或許本就不是抱着能『生』的希望來的,他們無非就是想見識見識這富麗堂皇的祈天,究竟是怎麽蒸蒸日上,然後在其越來越接近太陽暖意的融光之下,奮力地多為他們污上一點不一樣的色彩。
——這就是人心。
——這就是恩怨。
——這就是江湖。
三日後。
江湖上神話重現。
那一雙隐退多年的江湖俠客,并着那傳聞早已隐世的『詭公子納蘭』,一并現世。
只為讨伐這任娑婆門主,手段殘戾,暴虐無道。
還有許多不出名的俠客,也都自發的湧至東城境內——
不知有多少是沽名釣譽之輩。
也或者,有不少是真心仗義拔刀相助之人。
成絮趕入城中時,只看得那灰牆血壁上,橫七豎八的鋒利鐵鈎懸垂着幾塊斷臂殘肢。
聽說是娑婆門主特意差人将那人的淋漓屍首,如此般分屍剁碎,然後親自一點點,伴以惡毒的詛咒,用這些鈎子将那人屍首串起來,懸在了城牆之上。
說是——
要好好的立個下馬威。
要好好的讓蘇天縱看看,他即便要甚麽有甚麽,卻偏偏就是甚麽都留不住。
當初唯一摯交顧笑白留不住,爾後能接位的蘇如盛也留不住。
祈天統轄之下的海晏河清,你若能留住,又能留待幾時?
便就是也要你嘗嘗這前事無人應,後事無人料的最苦境地。
「你當時說你選擇天下。」
「說放手也放的灑脫。」
「其實只不過是你除了『天下』之外,沒有選擇其他東西的餘地了。若是連這點天下你都留不住,你……還剩下甚麽?」
「蘇天縱……歸根結底,你也無非跟我一樣,是個一無所有的囚徒罷了。」
「——可我真的不是你一直想要較量的那個人。」
東風小樓裏,随此句話音消落,猛然響起一聲利刃絞破血肉的聲音。
成絮也聽到了那聲慘叫,立在樓下的執琴人一身白袍早已染作血色,渾身負傷累累,再難以往前多行一步。
更何況,有人先他一步,上去了。
眨眼前一秒還空無一人,後一秒,猛然飛去三支玄色暗箭,丁點聲響也未發出,卻在破窗而入直取屋內之人首級時,頓時箭身暴漲出滔天烈焰,顯然是被持弓人內力所激。
而幾乎與箭随行的,還有一黑衣人。
并非是夜行衣,只不過他身形委實太快……這才是真正泠泠月下的驚鴻掠影。
成絮一瞬間就知道來的是誰了——這個人,江湖上關于他的流言太多了,所以基本沒人不知道,顧大人只喜歡穿黑衣。
但顧笑白也不過堪堪停在了樓門口。
利刃寒冰的一雙眼,無波又無瀾。
他步子雖剎住了,身側的箭矢卻不能如他那般停行自如。
此刻門板忽然一開,扔出來的這堆肉泥正中了賀樓大貓射來的玄箭,一時間『嗙』的一聲,火焰燒得好似要焚天。
隔着這灼目焰光,顧笑白看見了對面那個與自己身高齊平,也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
與自己所不同的是,他臉上覆着一張猙獰的鬼臉面具。
同樣無波無瀾的一雙眼,平靜地好似已入土多年。
「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亦不見得早。」
他平靜的回,爾後翻身而下,幾個起瞬便消了影蹤。
向來不善言辭的顧大人便也只能把安慰的話咽回喉間,向那人消失的方向,靜默地看了幾眼。
賀樓經賦此刻也從旁側樓瓦上跳了過來,起縱之間飄逸靈動的身形完全對不起他那虎背熊腰的規格。
想了會兒,他撓撓頭道,「那大不了我們這次在祈天住久點好了。」
顧笑白眼風淡淡,「你早就知道?」
賀樓大貓誠實搖頭,「我早就猜到。」
——『詭公子納蘭』,納蘭和惬,那個在祈天出名甚至要早于顧笑白的神童,那個武學天才,打生下來便是一身狂姿傲骨,卻不知怎麽,在未滿弱冠之前就銷聲匿跡了。
江湖上有人傳言,過慧者易早夭,指不定便是這人太通透,老天爺看不過去,将他收回身邊去了。
茶館裏說書老者的話當不了真。
納蘭平靜的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這樣的自己……即便還活着,那也同死了無異。
和惬和惬,納蘭和惬。
本就是一個悠游自在的名字,可在他拿下面具的那一刻,看着對面和自己極為相似的一張臉,他便有了另一個身份。
「蘇天縱。從今起,你記得,你再也不叫納蘭和惬,你叫蘇天縱。」
「師,師父……你,你當初一直不讓我行走江湖時摘面具,莫非就是……」
「是。我當初撿了你,就是因為你長得十分像他。祈天立起來不容易,這時候,不能沒有那個掌舵人。」
那一刻于納蘭來說,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