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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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家長這件事被溫鴻玉形容得很可怕,但徐朗月雖然緊張,也還不至于被他吓到,白了他一眼道:“比起你,說不定溫叔叔對我還更和藹呢。”

溫鴻玉微笑,這倒是真的。

溫老爺子今年六十有五,溫鴻玉算是他的小兒子,還有沒有更小的弟弟不好說,畢竟溫家不像徐家那般伉俪情深,老爺子原配去得早,此後殺伐狠辣的手段和風流濫情的秉性同樣出名。

按理說在他這個年紀,保養得宜的話還遠遠不到要讓權的地步,然而溫老爺子年輕時太争勇鬥狠,受過重傷,這兩年精神不濟,身體大不如前,後輩們自然虎視眈眈地圍了上來,他就是不想放權,也得找個壓得住陣的代理人。

比老虎更難對付的是一頭病虎,病卻未死,誰也不知他究竟什麽時候才會使出殺手锏,只好日日懸心。

正是因此,溫鴻玉才不得不僞裝出十成十的孝心和忠順,否則不足以在衆兄弟中脫穎而出。

但溫老爺子在外人——尤其是徐朗月這樣地位微妙,未來很可能帶來巨大利益的外人面前,倒是十分謙和有禮的。徐朗月從小就對溫叔叔觀感不錯,每次見面都會被摸摸頭,誇獎一番。

這也是溫鴻玉懷疑徐朗月告密的原因之一,如果是徐朗月所說,自己那個喜怒莫測的爹還真有可能重視起來,畢竟自己和一個alpha談戀愛這件事大大違背了他對自己的安排。

但這也并不代表當有利益沖突發生時,溫老爺子會對徐朗月手下留情。

徐朗月倒是看得開,随意一握溫鴻玉的手:“到時候要是真的挨打,你也得擋在我前面!”

溫鴻玉欠了欠身,親自開門請小少爺下車:“敢不從命。”

一回到本家,溫鴻玉便裝得十成十溫潤儒雅,不管見了什麽人都能笑得如沐春風,如果不是徐朗月事先做了功課,恐怕真會以為這些人全是他的摯愛親朋。

他們牽着手進門,小少爺畢竟還有點緊張,極力克制着想往他身後躲的沖動,給自己壯膽道:“萬一你也有什麽前女友啦,喜歡你又沒得到回應的妹妹啦之類的,會不會忽然沖上來扇我一耳光?我還是先抓着你吧,等會兒也好推你一把。”

溫鴻玉沒想到他是說真的,失笑道:“你想多了,我更喜歡男人——”想到康念,他到底意難平,竟有幾分刻毒的自嘲,“何況我交往過的人都頭腦清楚得很,分手後各奔前程,絕不會在舊愛身上浪費時間。”

徐朗月喉頭滾動,眼睛亮晶晶地到處窺看,溫鴻玉被他抓着,也只能放慢步調:“三少爺,你怎麽忽然這麽膽小?”

徐朗月有點糾結:“怎麽跟你形容呢……我是不怕被人威脅之類的,但我很怕被親戚們輪番問候啊!就是那種過年回家的感覺,你懂嗎?”

小少爺長得可愛,又從小少見生人,所以每到逢年過節,親戚們見了他都像見了個活寶貝,挨個摟到懷裏揉搓一番,再問問最近吃了什麽藥,感嘆一番他這麽聰明,生得卻單薄可憐,簡直是林黛玉進賈府無限重演,他實在是深為畏懼。

溫鴻玉剛開始也煩,尤其他的親戚還比徐朗月的親戚更多了一層虛情假意,但自從跟着康念學會了笑臉迎人,他就永遠是那個“最優秀的溫家子弟”,活在別人的敬畏目光當中,早遺忘了這種瑣碎而溫暖的感覺。

溫鴻玉是想保證不會有人敢打擾他,但前陣子他們秀恩愛秀得太過火,眼下人人都擦亮了眼睛,要看出他們是不是在演戲,徐朗月頓時身陷漩渦,光是認人就認了半個小時,哀怨無比地偷偷瞟溫鴻玉,合十向他求救。

溫鴻玉知道他們這是撿軟的捏,看時機差不多,便笑吟吟加入對話:“等會兒開了晚飯再聊不遲,朗月還沒去見過父親,我先帶他過去。”

徐朗月這才長出一口氣,腿腳都軟了,手更是直接黏在了溫鴻玉背上,像是恨不得整只貓都趴上去,懶洋洋被他馱着走。

溫鴻玉現在衣兜裏也會常備一瓶徐朗月慣用的噴霧,不等小少爺自己摸索,便順手對着他噴了噴:“好點沒有?”

“啊——嚏!”徐朗月正是快要犯頭暈的時候,遂誇了溫鴻玉一句:“好多了,你時機把握得很準嘛!不愧是叫‘紅玉’,真有做大丫鬟的天賦。”

說來奇怪,初次見面他這麽調侃,溫鴻玉結結實實咬了他一口,但今天小少爺沒心沒肺地又順嘴說出來,溫鴻玉反而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也許徐朗月真的只是覺得這個梗很有趣,當時他也不過才十七歲,是自己反應太過度了。

溫鴻玉皺了皺眉,壓抑下心頭怪異的愧疚感,只随意地應和着笑了幾聲。

溫老爺子正在自家鑿出的池邊釣魚。

徐朗月走近時,看見一位微微伛偻着身子的老先生靠在長椅上,白色遮陽帽掩住了大半張臉,湖面平靜,風和日麗,他像是等太久等倦了,正在小憩。

他身邊坐着一名戴着對講機耳麥的男子,明顯是護衛,右臉有一條深可見骨的疤痕,身材瘦削精幹,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二人,似乎要用眼神掃描一下他們有沒有攜帶可疑物品。

溫鴻玉大概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注視——即使他是兒子也不能免于被審查,對護衛點了點頭打過招呼後,施施然走到溫老爺子身邊,恭敬地喚了聲:“父親,朗月來了。”

徐朗月卻還沒習慣這種目光,被這名看起來久經沙場的護衛一盯,只覺渾身不舒服,大太陽下也如芒在背。

然而溫老爺子已經笑着坐了起來,對他招手:“喲,這可是稀客,快過來坐!”

一旦溫老爺子睜開眼,緩緩挺直身子,方才和藹而無害的老人形象便被打破,雖然他已滿頭花白,但一雙眼仍然有神,如豹瞳虎目,擇人而噬。

但在徐朗月面前,他多少收斂了些,只絮絮聊些家常,還教徐朗月釣魚。

徐朗月小時候也陪徐父和長輩們釣過魚,遂主動接過釣竿,聊起了魚經:“剛才來的時候這家夥還吓唬我,說您要揍我呢。”

溫老爺子呵呵一笑:“你從小就是最乖最懂事的,不像我這些兒子,個頂個鬧心,我揍他們還說得過去,揍你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徐朗月打趣道:“這可說不準,說不定您有一百零八條軍規等着新兒媳,我都吓得喘不過氣了。”

溫老爺子大笑:“都是鴻玉這張嘴!他四嫂第一次來見我的時候正趕上打獵,我年紀大了,沒看見人,只看見奔馬,射偏了準頭,從此他可就有說嘴的了!”

徐朗月笑眯眯,只當不知道這位出身平平、不得溫老爺子喜歡的四夫人沒多久就和溫四爺離了婚,也不知道是被迫,還是知難而退:“這麽說來該打的還是他,我可揍不動,您幫我教訓他一頓!”

溫老爺子颔首:“這就幫你!”說罷真作勢要拿魚竿抽打溫鴻玉,一時衆人都笑了,“正好我也有事要交代他,朗月先幫我看着這一池的魚,打小兒你爹就說你是個小福星,幫他摸牌一準能胡,今天我也試試你的氣運。”

溫鴻玉上前扶溫老爺子起身,溫老爺子順便介紹了一下自己身側的護衛:“這是你五哥,也是跟随我的老人了。”

溫五亦恭敬起身,笑稱不敢,但神态卻很怡然自若。

之前溫鴻玉特別向徐朗月介紹過此人:“溫奇行五,是被收養的孤兒,他義父當年替老頭子保駕護航,老頭子重傷那次不幸犧牲,培養的孤兒們為了這個位子搶破了頭,這些年老頭子冷眼看着,終于提拔出了一個他,能得老頭子信任可不容易,現在也沒人稱呼他本名了,都稱呼一聲五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老頭子親生的。別人你可以不用管,對他還是禮讓為上。”

徐朗月本來覺得溫鴻玉的囑咐多餘,但真面對溫五時卻總覺得很不舒服,下意識想回避此人的眼神,很難表現出足夠的禮貌。

小少爺并不是以貌取人者,但他的傷疤的确讓徐朗月心中隐隐不安,已聞到鼻端濃濃的血腥味——

這一定是個和自己三觀合不來的人。

徐父徐母雖然也是生意人,可卻是學者起家,書生氣十足,生意做得也不如溫家大,勝在創新,所以徐朗月在家從沒見過這號人物。

老爺子溫言囑咐,讓他多看顧徐朗月,溫五幹脆利落地應了一聲,笑吟吟同徐朗月握手,神态十分随和,讓徐朗月懷疑自己剛才聞到的血腥味都是幻覺。

溫鴻玉不動聲色地擋在了他身前,特意交代了一句:“五哥別見怪,朗月對別人的信息素比較敏感,第一次見面最好離他遠點兒,不然小少爺在咱們這兒昏過去,我可不好對大舅哥交代!”

徐朗月今天帶着項圈,剛才又用了“無色”,是以溫鴻玉并沒有通過信息素感受到任何不安的情緒波動,他會察覺到徐朗月的狀态,完全是因為他一直無意識地用餘光關注着小少爺的動靜。

然而兩人都沒發覺這點,只是被溫鴻玉這麽一隔,不用被溫五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徐朗月頓時舒服多了,也沒計較這小心眼子的家夥又在內涵二哥。

老爺子也點了點頭:“是,朗月這病可憐,就連我也是從小見過他,他才敢接近我。”又對溫鴻玉道,“徐家的二小子是個有能耐的,既然大舅子教訓你,你且忍着吧!”

徐朗月陪着笑了幾聲,氣氛一片和樂,溫鴻玉和老爺子去書房談話,溫五也很知分寸地離徐朗月遠了些,徐朗月這才長舒一口氣,開始釣魚。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溫鴻玉表現得很可靠的緣故,小福星一個高興,大展神力,接連釣上了好幾條大胖魚,看得溫五都啧啧稱奇。

同時。

溫鴻玉跟着老爺子進了書房,正看到老爺子最信任的副手也在,心知有大事,笑着打了聲招呼:“譚叔叔。”

他眼前這位戴着金邊眼鏡,看似溫和的中年男人,職銜上說起來只是一位秘書,但卻和溫五同樣是溫老爺子的左膀右臂,同時替溫老爺子處理着見不得光的事務,所有溫氏子弟都知道,他傳達的話絕對百分百代表了溫老爺子的意志。

老爺子注意到兒子的警惕,笑了笑,用力一拍他肩膀:“你最近做得不錯,朗月那孩子看起來對你頗有好感。”

溫鴻玉還沒來得及客氣兩句,老爺子略一沉吟,緊接着便問道:“他的研究進行得如何了?”

溫鴻玉心下冷笑一聲,病虎到底是老了,再沒有穩坐釣魚臺的耐心,失之急切:“還沒訂婚,我沒過問太多。”

老爺子面上立刻浮現出不喜,譚秘書推了推眼鏡,笑着解圍道:“徐三少人很機靈,現在貿然過問,的确會引起他的警惕。”

溫鴻玉謙恭地低頭,并不為自己辯駁。

倒是老爺子明白過來,眼下只有這麽一個兒子還算得用,只好将就着些:“你可不要怪我老糊塗。”

“您想到哪兒去了。”溫鴻玉笑得暖意盎然,任誰看了都以為他從不記仇。

老爺子也是打一棒子給一顆糖的好手,指了指譚秘書,沉聲道:“今天喊你來,就是讓你譚叔做個見證,只要你能順利吞并徐氏,掌握朗月的研究成果,下一任當家人的位子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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