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限】 (1)
把最後一顆藥丸吞下,杜尹只身一人來到醫院就診。
雖然比預計的時間還早十幾分鐘到達,但锺以茂早已候在診療室內,他是杜尹的主治醫師,打從杜尹檢查出有心髒病問
題之後,所有關于杜尹的心髒檢查與治療都由他一手包辦。
杜尹出國留學的那段日子,他也暗自委托在國外實習時期認識的朋友多多關照,如今對方也是個在外科手術方面頗具權
威的醫生。
在他人眼裏,锺以茂的行為稱之為關心,但他自知這只是贖罪的一小部分,至于深藏在心裏的緣由,還不願讓他人知曉
。
「阿尹,等等再抽個血做一次細菌培養之後就可以了。」锺以茂照例探聽杜尹的心跳,并詢問有關生活上的細節。
杜尹有些疑惑,開口問道:「那上次檢查出的結果呢?這次抽血是重新檢驗一次嗎?」
聞言,锺以茂臉色比他更困惑,「咦,你不知道嗎?昨天思凡那小子說要提早跟你說明結果,我還以為他全跟你講過了
。」
「昨天我并沒有遇見他。」話才剛說出口,杜尹就回想起昨晚在泰盛大門似乎有瞧見一抹像極锺思凡的身影,只是當時
他猜測,锺思凡不會悶不吭聲就離開才是。
依锺思凡的個性,不像個啄米麻雀趕緊湊上前來實在是很奇怪。
「是嗎?」锺以茂附和。
他想起昨日下班回家時便看到那孩子早早就關門睡覺,還以為他這次出乎意料變得乖了沒在外頭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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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尹同樣一頭霧水,卻還是冷靜姿态,他環顧四周,只瞧見一名護士随侍在側,于是便低聲問道:「那他現在在哪?」
「誰?」下意識的反問一聲,但锺以茂随即便會意過來,「思凡啊,今天到別家醫院參加醫學見習了,大概要下午才會
回來吧。」
這件事杜尹也壓根沒聽他提起過。
實際上,這些日子,锺思凡都有打電話過來詢問他的狀況,有時候一天兩、三通也不足為奇,雖然只是随口交代些無聊
的瑣事,但杜尹還是聽着他唠叨,只是他也察覺昨天锺思凡并沒有來電。
或許有事耽擱吧,昨晚就寝前,杜尹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你不得不承認習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當某件事物頻繁的在短暫時間內出現,而自己又無法忽略它的存在時,雖然只
有四、五天,卻好像經歷很久。
一旦哪天早已接收固有訊息的腦袋沒有收到該傳來的頻率,便開始感覺全身都不正常。
杜尹就在這幾天內養成接聽锺思凡來電的習慣,甚至為了他,把手機寸步不離的擺在口袋裏,有事沒事就拿出來看看時
間當手表用。
明明辦公室裏到處可以得知時間,牆上的挂鐘、電腦螢幕、PDA、電話查號臺、還有随口喊聲彥弘連格林威治标準幾秒
都可以說給他聽。
但他就是當上述的一切都不存在。
「有件事我想請您幫忙。」杜尹認真的說。
「……怎麽了?」典型的虧心事心态,讓锺以茂回答得有些遲疑。
既然對方讓他堂堂泰盛董事長養成了不良習慣,可別打算有全身而退的時候。
「下星期我要到南部去一趟,希望您讓锺思凡與我随行。」杜尹接着補充道:「只有兩天一夜而已,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
锺以茂知道去南部的原因不便過問,索性從其他角度着手,「怎麽挑思凡去?他現在還是個實習的而已,恐怕有什麽狀
況也應付不來。」
杜尹帶笑道:「我這幾天感覺身體好多了,而且我跟他也算認識,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尴尬,一切都只是為了預防萬一,
希望您能幫我這個忙。」
怎麽這種有點像讓女兒出嫁的口吻聽起來怪別扭的,難道是他這個老腦袋不靈光?時下年輕人的言語都聽不太懂了。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自然是沒意見,不過思凡那邊……」
「只要您答允,他也不會反對的。」杜尹很有自信的笑了。
在锺以茂眼裏的他,有着難以捉摸的眼神,可是他很清楚其中并無惡意便由着他們去。
「那我就到抽血中心去了。」得到理想中的回答,杜尹微微颔首便離開了。
過了幾秒反應,锺以茂才想起來,剛才似乎對上次血液細菌培養的結果只字未提啊。
「锺醫師,還有一名患者喔。」
當锺以茂以為結束了上午的門診,正欲起身回研究室時,護士小姐輕聲提醒了他。
「我看挂號名單都到了啊。」他重新坐定,視線回過螢幕上的門診號碼。
「是早上從現場挂號的,病歷剛過來,初診病人。」
「這樣啊,讓他進來吧。」他接過病歷翻開,約略看了一次來者的疾病史與基本資料,看似一切正常。
嘎滋──
門開了。
锺以茂看見的是一張帶有笑意的臉,而他的視線掃過自己胸口前的名牌識別證,微微揚起了唇角。
「程先生?身體有什麽問題嗎?」锺以茂擺出專業的态勢。
「嗯……是個快三十年的舊疾了。」這人說的朦胧。
锺以茂又問:「如果有具體的情況可以說明一下嗎?」
只聽一陣似笑非笑的嗓音說着:「我想知道,到底是哪種藥物會讓腹中的胎兒産生心髒閉鎖不全的症狀呢?」
他聲音越說越輕,卻吓愣了锺以茂,他開始打量眼前這年約三十的男子,那從一開始便挂在臉上笑容格外刺眼,他很快
便接收到對方暗示性的眼色,只好故作冷靜。
「林護士,麻煩幫我跑趟辦公室,我需要明日手術的行程。」用借口将唯一的外人支開,锺以茂在護士小姐關上門的瞬
間終于無法忍耐。
「你是誰?到這裏來有什麽目的?!」
他低低吼着,多年來提心吊膽生活讓他備受煎熬,尤其是最近發生一連串怪異的事,對他更是加倍折磨。
程奕漢當然看得出锺以茂內心的焦慮,這種近乎歇斯底裏的反應讓他詭谲的笑了。
「我是誰不重要,但我知道你跟杜家之間的關系,你對杜尹做的事,我全部都清楚。」籠統的下馬威是威脅手段不可或
缺的第一步。
「上次那些人是你派來的吧?」锺以茂冷哼一聲,「那些話都是我胡說的,你想要用來恐吓我是沒用的!」
程奕漢不屑的挑眉道:「你不必再虛張聲勢,事情我都查清楚了,三十年前,你與杜尹的母親有過一段感情,因此……
」
「住口——」锺以茂大吼,驚慌失措。
「哈哈!」程奕漢滿意的笑着。
無助的吶喊實在是讓人着迷啊!那種主宰他人意志的瞬間有着無比的崇高感,只要一想到自己輕輕一彈指便能讓對方崩
潰,程奕漢就高興無比。
而且再如何無情的手段,都是杜尹逼他逼出來的!
「如果你想繼續隐瞞真相也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只要你做到了,保證你所擁有的一切都還會是你的!」
程奕漢低聲說,卻讓锺以茂無從抗拒。
「你想做什麽……」雖然曾有過坦白的念頭,但他一想到唯一的孩子或許會受到牽累就又自私起來。
「杜尹下周會離開泰盛參加一場會議,我要你想辦法阻止他出席,既然你是他的主治醫生,絕對會有機會,不是嗎?」
為此,程奕漢早已想盡辦法。
話都說到這個節骨眼,锺以茂又怎能再裝糊塗?直言道:「你想害他?就不怕我把事情都抖出來?」
「那就看看是誰損失會比較多吧。」他擺擺手,依舊不可一世的高傲,「只要牽制住他下午兩點到五點這段時就就足夠
了,明白了嗎?」
程奕漢的言語不斷在他耳邊回蕩,像是催眠,像是詛咒。
年輕時的糊塗事,就這麽被當成把柄握在他人手上。
唉——縱然記憶猶新,但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如果當初的身分不是一個小小的專科醫生,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
她出生在音樂世家,是個從小學習鋼琴,溫柔賢淑的女人,锺以茂與她相識在某場醫院舉辦的慈善音樂會,她那優美的
面容深深吸引了他,還有那雙跳躍在琴鍵上纖細的手指。
每一次與她的交談都是一種享受,并肩而行時偶爾碰觸到的手臂有着難以言喻的躁動,本以為兩人會這麽順理成章的進
一步交往,卻意外聽見她的婚訊。
「哇!是泰盛集團小開要結婚啦!聽說女方是個音樂家。」
「上次她有來醫院演奏過啊,彈鋼琴那個……」
醫院同袍們看着電視交頭接耳談論起來,他才清清楚楚瞧見她被采訪試穿婚紗的新聞。
早就聽聞泰盛第二代無意從商,在藝術方面倒很有天份,年紀輕輕就拿個國際油畫大賞,配上個彈琴的妻子,郎才女貌
、說有多适合就有多适合……
直到他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放棄對她的愛慕,他遇上一個女人,告訴他,其實他是有機會的,他能給他們兩人都有個起死
回生的機會。
「她是因為懷孕了才能進杜家的門,只要孩子不在了,新娘就會是我!」那時候,女人眼底閃着忌妒醜惡的臉孔。
然而他卻被蠱惑。
如果新娘不是她了,她是否會回來到我的身邊?
有可能,不!她一定會跟我在一起的!
就在思緒往偏差的那端過去,他已經悄悄在她的藥品裏面動了手腳。
可是越看着安胎中的她如此美麗的容顏,被刻意隐藏的良心就這麽快要沖破胸口,斥責他天理難容的欲望。
有那麽一瞬,他猶豫了。
孩子早産的消息一傳開,也得知了她的身體因生産越發憔悴。
當孩子檢查出心髒發育不良的時候,她掩面痛哭,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五年後,香消玉殒。
在她的墳前,他在內心責備着她名義上的丈夫,為了一己私欲離開泰盛,離開了她的杜尹的父親。
「你後悔嗎?」
那段傷心的歲月,他幾乎無時無刻問着這個問題,可惜她已不會回答,縱然她還活着,他知道,她應該只會一如既往的
溫柔笑着。
???
「喂!醒醒。」
身子被猛然一推,原本就懸在半空打瞌睡的腦袋硬生生撞上車窗,沉重的叩了一聲,讓锺思凡痛得擰起眉來,随即,聽
見隔壁傳來無法忽視的竊笑。
「別撞壞了頭,還要幫我看病呢。」杜尹一臉正經八百,在他眼裏卻是典型的幸災樂禍。
锺思凡摀着發疼的額頭,心裏暗罵這家夥真是太沒良心了。
想他從前天結束見習回到醫院之後,馬上從父親锺以茂口中聽到這件擔任泰盛董事長「伴游」的大事,為了抽出連續兩
天的空,他自打那刻起可謂是不眠不休的調班工作。
昨晚還以為可以趁着休假前的幾個小時空檔睡飽些,沒想到早早被杜大董事長morning call,他匆匆塞了一件盥洗衣
服到背包裏,就被一臺有專人接送的高級轎車載走了。
難得是對方第一次打電話過來給他,怎麽挑這麽不受歡迎的時機啊!
而且~人生處處有驚喜!
「诶──我們住同一間房?」锺思凡驚呼,因為在入住時确定看到櫃臺人員只給杜尹一張磁盤鎖。
锺思凡以為他可以享受到人生中第一次五星級飯店的總統套房,本來嘛,依杜尹的排場這絕對是不為過,只是現在從獨
享變成分享。
「你以為這房裏有什麽緊急求救鈕嗎?」杜尹挑眉道:「若是半夜有意外我要怎麽通知你?」
半夜好好睡覺哪裏來的意外?锺思凡扁嘴,又覺得在他話裏的譏嘲聽起來不太順耳卻有幾分道理。
有種被呼弄的錯覺。
「那為什麽只有一張床?」在打開房門的瞬間,锺思凡一度懷疑他看錯了。
杜尹從容的扯扯領結,「因為怕你睡得跟死豬一樣出事叫不醒,我只好犧牲一點我的空間。」
嗯!絕對是被呼弄了!
锺思凡掉了下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放心,這床是加大的,兩個人一起睡肯定也很舒服。」杜尹掀開折好的被子,發出贊嘆的聲音。
怎麽覺得他的話聽起來怪怪的?锺思凡給太陽穴撓癢,對上杜尹一臉開心,而且是穩操勝券的那種笑法。
殊不知自己早已被杜尹列入捉弄對象的名單了。
雖然此刻的場景與自己幻想的不太一樣,但锺思凡還是很快就被華美的擺設所吸引,只見他東跑跑、西跳跳,最後躺在
一張非常舒适柔軟的真皮沙發上。
「天啊~這是我夢中的沙發。」他忘情的說,整個身體陷入符合人體工學的弧度。
杜尹瞄了他一眼,看見锺思凡的表情滿足的像是窩在火爐邊的貓。
「原來你喜歡這種的。」杜尹随口說着,将下午開會所需要的資料一一從包裏取出來。
「你都不知道我在醫院如果值夜班的話都是睡在木板床上耶!」锺思凡可憐兮兮的說:「假如剛好有急診,也只能在外
面的椅子上小睡片刻,到了早上,感覺骨頭都快要拆了。」
一想到這兩年苦日子都熬過來了,他還挺佩服自己的,有志者事竟成,說得真是一點也不錯。
「決定了!晚上我要睡這裏。」锺思凡留戀的在椅面上蹭啊蹭。
「不行。」杜尹猛然出聲,語氣猶如寫生死簿一般果決。
锺思凡的笑臉垮了下來,不知為何就是有種害怕跟杜尹親近的想法,尤其是他發現自己居然在撞見對方跟女人接吻時有
種不悅的心情,就知道自己腦裏肯定是有條神經搭錯了。
這是醫生的直覺!雖然還不太清楚病因。
「為什麽不行?」锺思凡抱怨出聲,他是那麽想在厘清思緒前自己獨處,偏偏對方又找上了他,一來就是個兩天一夜。
杜尹駁回那委屈的眼神,轉過身去迳自說道:「會着涼。」
好吧,幹脆就徹夜寫論文算了,锺思凡在心底暗暗下了決定,懶得跟獨裁專制的董事長回嘴。
似乎是将所需的文案都備妥,杜尹看看手表來到上午十一點鐘,下午的會議是兩點才開始,按照他的預計,吃完飯後還
有一小段時間可以帶他去外頭晃個一圈。
他很想帶锺思凡去看看這城市在春天舉辦的花季活動,企劃書上寫着會以花卉排列出盛大的造型圖案很是美麗,而且贊
助這活動的廠商還有他泰盛的名字。
「你要先吃飯嗎?還是……繼續補眠?」杜尹問,他看到锺思凡還是趴在那只沙發上。
「吃飯吃飯!」锺思凡倏忽起身。
「要去樓下餐廳吃還是叫客房服務?」想這問題平常都是別人問他的,現在他顧慮到這小小醫生的心情,還真算是纡尊
降貴了。
「當然是去餐廳!」锺思凡立刻回答,他本來就不是窩在室內的料。
好像早就知道他會怎麽選擇一樣,杜尹把外套穿上就要出發,锺思凡見狀歡喜的跟在後頭,腦裏又不斷幻想五星級飯店
的美味料理。
就這麽度過一頓美好的午餐。
當服務生将飯後甜點送上桌後,杜尹看着锺思凡他切了一口蛋糕送進嘴裏。
「想不到你胃口還滿大的。」杜尹以為那是冬眠前的熊才會做的事。
「啊!這巧克力好好吃~」锺思凡三兩下把蛋糕解決,意猶未盡的說:「能不能追加個水果聖代?」
「有何不可?」杜尹輕笑。
然後就看見服務生又送上一杯綜合水果聖代以及一份焦糖布丁。
「能吃的時候要多吃點,不然一忙起來,連喝水都沒時間。」锺思凡滿意的舔舔嘴唇,說的是經驗談。
杜尹笑而不語,碗裏那球香草冰淇淋早已經化了。
可是,他看着锺思凡飽餐的樣子就覺得自己也撐了,這種奇妙的感受到底從何而來?他開始有些猶豫。
「對了!別忘記你還得吃藥。」锺思凡驀地出聲打斷杜尹的思緒。
他很快從外套的內袋裏取出一包藥袋,這是锺以茂在他早晨出門前交予他,說是依血液細菌培養結果為杜尹開的新型抗
生素,飯後吃,可舒緩心髒病引起的心悸與精神躁郁。
看着杜尹把藥給吞下,锺思凡想着只有這時候霸道的董事長才有溫順的一面。
吃飽喝足兩人回到房裏的時間跟杜尹預計的差不多,看看天氣,比氣象臺說的還要溫暖,正當他想要開口提議到外面逛
逛時,忽然眼前一時發黑。
「杜尹!你怎麽了?」見杜尹捂着臉跌坐在床沿,锺思凡奔上前去扶住他的肩,心裏暗叫不妙。
也不知怎麽就突然暈眩了,杜尹覺得睡意濃烈的襲來,锺思凡的聲音沉重的讓他頭腦開始發疼,繼而是渾身無力。
锺思凡着急的聽聽他的心跳、又測了體溫,觀察他的反應後,推測問道:「你是不是很想睡?老爸說這藥唯一的缺點就
是嗜睡,不過只要休息個半小時左右就會好轉了。」
這豈止是想睡而已?杜尹在心中回應,他在泰盛加班到三、四點回家都沒這麽想睡過,可惜他現在意識昏沉沉的說不出
口。
「下午兩點才要開會吧,睡半小時綽綽有餘了。」锺思凡給了個安心的微笑,自動自發脫去杜尹的鞋與外衣。
「半小時後我會叫你起床,會議不會遲到的啦!乖乖睡吧~」在杜尹克制不住犯困而深深睡去的最後一秒,他聽見他的
聲音依然如此調皮。
相對于杜尹,锺思凡可是無比精神。
他翻開桌面上放置的飯店簡介,決定等等杜尹出門開會時,他要先去地下一樓設置的休閑娛樂室打打球,唱唱卡拉OK
,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或許可以去做個SPA之類的。
連日來的辛勞彷佛就是為了這一天啊~他感嘆。
決定好了行程只花費十來分鐘,锺思凡開始無聊的在屋裏來回踱步,把窗外的好景色看膩以後,他的視線來到杜尹熟睡
的臉龐。
他站在床側,微微彎腰俯視,有點像王子在打量睡美人的情節。
平日盛氣淩人的家夥睡着了居然有種反差呢!
在燈光下微微泛起珍珠色澤的皮膚,讓人幾乎因為被濃密的劍眉所吸引而遺忘,天生漆黑如墨的發絲灑在平靜的臉孔上
,锺思凡看見有這麽一根頭發不安分的翹起,有些突兀了杜尹的英俊,于是他不自主就想将之挑起。
就在他的臉越湊越近的時候,房裏忽然「叮咚」一聲,吓得他往後退了一大步,連忙別過臉去,害怕自己失态的舉動被
發現。
不過幸好對方仍然安安穩穩的睡着。
他蹑手蹑腳前去應門,只見一名服務生笑臉迎人的把一張卡片遞到他的手上就離開了,卡片沒有封套,背面寫着更改會
議時間的通知。
開會的事情他曾在車上聽杜尹提過幾句,可是具體內容他沒興趣知道就沒有深究,看這卡片上的公司名稱與杜尹說的吻
合也沒有懷疑,只是,他思考了另外的問題。
既然會議改從晚間六點開始,他現在還要叫杜尹起床嗎?如果他不清醒,那方才決定的卡拉OK與SPA怎麽辦?
呃──真是陷入兩難!
就在他掙紮着如何是好,竟回想起杜尹先前拼死拼活工作而累倒的狀況,最後他還是決定讓這工作狂繼續休息,其他的
,就當成浮雲吧!
???
祥亞金控,國外知名連鎖金融集團,主打中上階層的創業投資管理、期貨與租賃等等,創立至今已有半個世紀,憑着專
業的人員培訓提供最優質服務而着名,事業如日中天,現今旗下子公司涵蓋銀行、證券、保險方面,倍受矚目。
而祥亞在海外的營業亦日益成長,海外營運據點遍及各地,如今祥亞有意至此設立分公司的消息一傳開,委實震撼了國
內的金融業者。
可影響的還不僅如此,就在祥亞成立分行的同時,為了一展自己雄厚的實力,有意與國內各大企業合作、推行包括建設
、研究、開發等行為,目的在讓世人看見一旦有祥亞金控的介入便無需擔憂資本問題。
不管是何種類型的産業都可以參與這個活動,祥亞幾乎是無條件傾資相助,唯一的要件就是該公司必須要有完整的企劃
,以期達到最完美的結果。
而且,名額只有一個。
程奕漢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尤其他在離開泰盛聯營網後,富華科技園區的開發陷入怠滞,政府也開始進行關切,實
在讓他進退維谷。
但他深信以他的才能絕對可以搶得這個絕佳機會。
可是他也明白若是杜尹擋在他的面前,凱裕電子被注目的機率會小得多,這是一種對強大勢力的擔憂,雖然這陣子泰盛
的處境日漸困頓,難保杜尹會以此為題,藉由祥亞的注資而使泰盛重生。
所以杜絕一切讓泰盛活絡的助力是他必須進行的事。
祥亞金控的資助活動在南部一家極具盛名的宴會廳展開,當他一踏入廳內,馬上開始搜尋那抹令他生厭的身影,當活動
開始以後,他滿意的笑了。
锺以茂下藥使杜尹陷入昏迷,而他又派人去傳遞錯誤訊息給那茫然無知的锺思凡,至此,杜尹已經錯失出席這場盛宴的
機會。
也就是說,這裏将會是他程奕漢的凱裕電子活躍的舞臺!
當司儀宣讀各家企業的上臺順序,身為這場活動的執行者,祥亞金控董事長的千金Amber正列于首席,一雙水靈靈的藍
眼珠熱情地掃過衆人。
她的美貌,讓在場不少男士為之喧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程奕漢結束凱裕的發表時,他刻意與Amber對視,露了個自信非常的笑。
只是沒想到五點過去,本來進行讨論的祥亞金控評監人員在談論了十來分後,宣布一句「因為參與的廠商沒有全員到齊
而暫緩決定」的結果,讓程奕漢簡直是徹底傻眼。
會議就在衆人的嘩然聲中結束了,當然有不少人在質疑祥亞注資的誠意,也因為沒有公步結果的決定讓更多人猜測是不
是早有人選,制式的公開過程只是為了取信于社會大衆的騙局。
他避過人群,無論如何都想親自找Amber商量,程奕漢認為這會是最有效的一種方法。
就在那個轉角,他聽見她與另一名中年男子正在交談,她喊他Daddy。
Amber焦急的語調,在打完許多通未接電話後顯得失望。
從她喊出杜尹的名字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與杜尹兩人之間的關系絕不尋常,看來那個暫緩發表結果的原因,也是杜尹
沒有參加的緣故。
他忽然覺得自己費盡心思所做的一切是如此引人發噱。
到底杜尹是做了什麽會如此得到神的恩賜?
明明他是這麽努力截斷杜尹的生路了,為何事情總是使他意外?
跌跌撞撞來到宴會廳旁附設的酒吧,他感到落魄極了,被人硬生生從雲端上扯下來的滋味讓他身心俱疲。
而那個扯下他的人,上一秒還以為被自己狠狠的踩在腳下。
醉吧!在這個他眼裏無比扭曲的世界。
他──程奕漢!只能依靠酒精麻醉,讓自己忘了他原來是如此的弱小與怯懦。
???
锺思凡真的在那張夢想中的沙發上睡着了。
當他差點整個人跌落到地面時,時間來到下午四點五十五分,他打個了呵欠,覺得他的生理時鐘真是神準。
「杜尹,起床啦。」其實他自己倒很想繼續睡下去。
杜尹翻了個身,悠悠轉醒,在看到锺思凡的瞬間似乎想起了很多事,他迷蒙着眼問道:「幾點了?」
锺思凡把手掌攤在他面前,嘴巴擺出正要念出「五」的形狀,卻見杜尹猛然驚呼,指着床邊的那個電子鬧鐘。
「有沒有搞錯?是五點?!」
就在锺思凡肯定的應了一聲後,他整張臉都怒了起來,二話不說把外套披上,吼道:「不是說睡半小時嗎?現在會議都
結束了!這對泰盛有多重要你到底知不知道──」
锺思凡急急忙忙把寫着更改時間的卡片呈上,悶不吭聲。
眼前的男人真得是暴跳如雷了,锺思凡對杜尹剛才的斥責聲感到詫異。
不過在看清卡片上的文字後,杜尹的怒氣并沒有消退,反而蒙上了另一種詭異的神情,锺思凡猜不透,想着可能是疑惑
,又或者是沉思。
「我先出門了。」丢下短短五個字,杜尹掉頭就走。
只身留下的锺思凡也不知道這座火山為何爆發,最後終于找到一個原因,歸結于杜大董事長有強烈的起床氣。
所以大方的自己就不跟他計較了。
祥亞金控舉辦會議的宴會廳距離杜尹下榻的飯店只有十五分鐘車程,當他抵達會場,看見三三兩兩的人潮,一向心如細
絲的他馬上發覺氣氛不對。
在宴會廳外負責讓來客簽名的櫃臺小姐正收拾着東西,顯然是活動結束了。
杜尹腦裏滿是謎團,唯一可以和Amber取得聯系的手機又忘在行李袋內,只好憑着印象往樓上的客房走,總算讓他在走
廊上遇見她。
「你怎麽現在才到?」Amber滿是埋怨的說。
「真抱歉,有些意外。」他其實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只好問道:「會議結果怎麽樣了?」
「我讓他們延後了,改天再決定。」她無辜的眨起眼來,「Daddy知道以後很生氣,害怕祥亞的名譽受損。」
「抱歉。」杜尹重複着這句話,他肯定自己是被設計了,只是現在沒頭沒腦的不便多言。
Amber匆匆忙忙把裙擺撩起,開口道:「先不說了,我要跟Daddy參加一場聚會,晚點有空我再跟你聯絡。」說完,她在
杜尹頰上點了一吻就離開了。
這是為什麽?到底是誰?種種問號不停浮現在杜尹腦海。
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失去這個讓泰盛平安度過危機的機會。
就在他稍稍喘口氣,正欲搭車回飯店時,看見前方一抹搖晃的身影,扶着牆面行走,一身的名牌西裝都皺了。
仔細一瞧才發覺那人居然是程奕漢,讓他不禁上前一探究竟。
程奕漢步履蹒跚,明顯是喝了不少酒,在這個略感寒意的春夜裏,他的背影讓人覺得有些落寞。
杜尹不是鐵石心腸,他只是善于僞裝,所以當他看見程奕漢被路障絆倒之際,他伸出手來扶住了他,并未夾帶任何譏嘲
的言詞。
「放手──!」程奕漢一轉頭看到杜尹的臉就吼了出來。
就是那張臉讓他一敗塗地,即使他醉了還是記得非常清楚。
「你這是做什麽?」杜尹低聲道,慢步跟在程奕漢身後,一股沒來由的慈悲讓他有想接近程奕漢的念頭。
程奕漢的步伐依舊不穩,他背倚在電線杆前,冷笑開口:「杜董!你這是在可憐我嗎?還是又想趁機奪走凱裕?」
昏黃的燈光暈在兩人臉上,加深了程奕漢臉孔的恨意,杜尹并非不識好歹,起碼他知道對方對他懷有一定的怨恨,但這
不構成他一定要還以顏色的理由,他好勝,但并不癡狂。
在他眼裏,程奕漢像只掙紮在淺灘上的魚。
是如此奮力的跳動着身軀,卻只能面臨無法呼吸的窘困。
「我讓人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家飯店?」他問。
「呵呵呵呵……」程奕漢驀地坐下地板,像個衰老的男人,他輕蔑的發笑着,然後一個仰頭,後腦勺靠在電線杆上,視
線彷佛失焦。
從第一次與程奕漢相遇,杜尹就知道他也是個有着極大理想的人,否則不會在外界一片看衰的聲浪中,毅然決然挑起重
振凱裕電子的責任,只是他還缺了一座強而有力的靠山,所以他只能求助于人。
英雄惜英雄,不是沒有幾分道理。
杜尹回想起先前程奕漢也讓泰盛嘗到苦頭,雖然杜尹有這麽困擾過,卻還是佩服那個有能耐把自己逼入絕境的人。
只是程奕漢運氣比他差,所以此刻站着的人姓杜,而仰着頭的人姓程。
「你知道嗎?每個人都等着我出錯,要看我笑話……」或許是真醉的糊塗,程奕漢茫然地開始呢喃道:「他們都等着我
摔下來……摔下來……」
杜尹蹙眉,覺得程奕漢的眼神像灘死水般無神。
「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爬到這個位置,凱裕的一切都在我的手上,可是、可是……為什麽他們都想把我扯下去?」
記憶像是觸及傷痛的片刻,程奕漢忽然落下淚來。
關于程奕漢的身家背景,杜尹有稍微窺探過,也曾聽說程家麽子面臨的是非同小可的壓力,原本他以為一切只是傳聞,
如今似乎證實本人真的倍感痛苦。
因無力而奪眶的淚水,讓杜尹心軟。
「我是這麽的拼命……難道就連老天都無視我嗎……」程奕漢的聲音顯得幹涸。
不能再這麽放任他胡言亂語了,在如此決定的當下,杜尹伸手想去扶起他的身軀,不料對方一個反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
「你放手吧!把祥亞的資金讓給我!」程奕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