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燙手山芋
岚青被無衣捂了嘴,淚眼朦胧,好不容易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将聲音壓低下來,道“我懷了周先生的孩子。”
無衣愕然,她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一點,趕忙按住岚青,示意她不要說話,随後無衣又走至窗前,朝外面張望了幾下,轉身快步回到岚青身邊,道“這段日子,你就住在我房間裏,對外我就與人說,你這些年攢夠了錢,自贖身了去。”
岚青聽了連連點頭。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案子了結,你都不許出這屋子半步,也不能發出聲音,為了你的孩子能平安活下來,必須如此,明白嗎?”無衣緊緊抓着岚青的手,滿目嚴肅。
“我明白。”
岚青是個聰慧的姑娘,雖然目前官府封鎖了消息,連無衣都不甚清楚周宣明的死因和死狀,但她幾乎能猜到,周宣明這樣的人,如果說有仇家,那必然是驚天的仇恨,她腹中還有孩子,必不能讓自己也跟着出事。
“雪澱姐,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岚青抹了抹眼淚,拉着無衣坐下。
“你說。”
“宣明似乎知道自己可能會出事,所以那天他來找我,給了我兩本冊子。原本,我是想告訴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可看他那樣子,事情似乎很嚴重。”
無衣皺了皺眉“什麽冊子?”
說着,岚青從寬大的袖子裏掏出來一本用帕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遞了過去“我也不知道,宣明說很重要,放在他那裏不安全,要我替他保管,也不讓我看裏面的東西。”
無衣接了過去,将放在一旁的蠟燭稍稍拿近了些,小心翼翼掀開帕子,便看見冊子的外封上,用金筆寫着“名錄”二字,拿在手上,厚厚的兩本。
小心打開,裏面寫着一連串的人名,人名下面是官職和在任時間,以及在任期間都做了一些什麽,事無巨細,一件件一樁樁,都似活了一般跳動在眼前。
“雪澱姐……”
岚青是一個孤兒,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樊縣,自然不明白這本冊子意味着什麽,可無衣不同,在紅豆的灌輸下,無衣就算沒見過,也幾乎對朝廷上的每一個官員都叫得出名字。
第一本冊子上的官員,是周宣明手底下教出來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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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二本冊子上的官員,則是副相吳直敦的門生,還有當初因丞相一案落井下石的官員。
他們的身家都不清白,而周宣明在樊縣數十年,卻将這些腌臜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其中不外乎有他的學生在幫忙。
有這兩本冊子在身上,怪不得他會慘遭殺身之禍。
無衣将那兩本冊子又重新用帕子包好,她想着,這冊子放在岚青這裏不安全,她懷着孩子,情緒不能過多起伏,放在她這裏也同樣不安全,她雖然借着紅豆的案子詐死,但對方也是聰明人,不一定就會中計。
無衣眼睛一眯,想到了一個人。
揣好冊子以後,無衣拍了拍岚青的肩“你別擔心,既然我知道了這件事,就一定會幫你,這段時間就委屈你了。”
“這麽久了,我都沒為宣明做過什麽,這點委屈不算什麽,我能忍。”岚青抹了抹眼淚,安靜坐了下來。
安撫完岚青去睡覺,無衣摸了摸懷裏的兩本冊子,陡然覺得重千斤,才放了這麽一會兒,她就感覺有點兜不住了,壓力頗大。
一夜難眠。
幹脆趁着夜色,将事情先做了,免得夜長夢多,思及此,無衣翻窗而出。
自從百世堂開張以後,章齊烨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懶覺,雞打鳴的時候,他就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前堂收拾藥材了。
可今日,百世堂卻沒有開門。
當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章九晟還在衙門的驗屍房外面蹲着,而雲生和張同則在裏面比對造成周宣明死亡的兇器是什麽。
“怎麽回事兒?我大哥呢?”
“不知道,您先去看看吧,往日裏都是章大夫開門,今天我們到的時候,大門緊閉,喊了半天裏面也沒人應。”一個百世堂的小藥童怯生生地說。
“沒告訴我爹娘吧?”章九晟蹲在門口,瞅了一眼屋裏。
“沒,我們不敢告訴。”
章九晟尋思了尋思,拍了拍衣服,道“那就好,随我看看去。”
驗屍房裏,張同聽着二人的說話聲,待章九晟走後,便戳了戳雲生的胳膊“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放心吧,大少爺沒那麽容易出事。”雲生頭也沒擡,這麽些天下來,她看眼前這些血啊肉啊的已經完全免疫了,正如同張同所說,她一眼看過去的眼神,就跟看着豬羊肉一樣平靜如水。
“你對大少爺這麽有信心?”張同詫異。
雲生适才擡起頭,左手拿着一塊方方正正的肉塊,極其嚴肅認真的說道“周先生是活着的時候,被剝了皮的,這肉裏面滲透進去了一點點水銀。”
張同挑了挑眉,沒說話。
“兇手切肉的刀,是把尖刀,很短,刀刃很薄,也是致周先生死亡的兇器。我們已經大致還原了周先生脖子的原貌,看起來兇手殺周先生就跟殺雞一樣,一刀直接抹了脖子,割斷了周先生的喉管,我們沒有在周先生的皮膚上找到其他破口,所以周先生最後是血液流盡致死,亦或者……”雲生蹙緊了眉頭,頓了頓才道“是血液流進了氣管,窒息而亡的。”
若當真是如此的話,周宣明是在絕望中一點一點死去的,未免太過殘忍。
張同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更沒去糾結雲生沒有回答他剛才的問題,只是拿起了桌案上一節狹長的肉狀組織,道“這是周先生的喉管,由于兇器足夠鋒利,再加上兇手毫無猶豫的動手,所以切口很平整。”
緊跟着張同又捏起了一塊皮膚和兩小塊肉塊,指着道“這一塊皮膚是周先生脖子附近的,這個地方雖然不明顯,但有按壓的痕跡。這兩塊是脖子附近的肉塊,你仔細看,有出血現象,兩塊都有。”
雲生接過去,皺着眉頭細細查看着“這說明什麽?”
張同深呼吸了一口氣“這說明,兇手在割破周先生的喉管時,又用什麽東西捂住了傷口,讓血液沒有那麽快流盡,也讓周先生沒那麽快死去。”
“大人發現周先生的屍體,是昨日的辰時末。根據周先生的胃部內容物殘留,證明那些是岚青姑娘房裏的點心,也說明周先生在離開紅豆臺之後,就沒有再吃過東西。再加上還剩一些沒消化完,大致可以猜測,周先生應該是在亥時一刻離開紅豆臺之後的一個半時辰內死亡的。”雲生咽了咽口水,繼續道“也說明,周先生可能遭受折磨起碼半個時辰。”
雲生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讓一個人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剝皮,然後又宛如淩遲一般的手段切割下自己身體上的肉,一塊一塊碼放在臉盆裏,這種折磨人的手法也未免太過殘忍,究竟是有着多麽大的深仇海恨才能讓一個人如此喪心病狂。
拍了拍雲生的肩,張同輕聲道“這世間很多事情的發生,不一定都有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雲生沒說話,只有些呆愣愣的。
“之前不是大致猜測了兇手的身高嗎,關楚帶人搜尋的怎麽樣了?”雲生沒有讓自己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太久,吸了吸鼻子,擡頭問張同。
張同舔了舔嘴唇“關捕頭這會兒還沒回來呢,我再看看這些屍塊上還有什麽別的線索吧?”
雲生點了點頭,卻摘下了手套,張同有些訝異“怎麽?你不驗了?”
“我也去走訪一下周先生的鄰居,說不定能問到一些什麽線索呢,而且我也正好去百世堂看看。”
“行,那你去吧。”
雲生沒做過多猶豫,轉身就出了門,一路直奔百世堂而去。
她到的時候,百世堂已經正常開門了,只是沒看見章齊烨,也沒看見章九晟,雲生與前堂的幾個藥童打了招呼之後便往後堂走去。因為身體的關系,雲生之前經常往百世堂走動,所以熟的不得了,一路就到了章齊烨的房間,還沒敲門就已聽見房裏隐隐約約的說話聲。
“哥,這……”
“噓……”
雲生剛想貼在門框上偷聽,卻見房門突然開了,章齊烨筆直站在跟前,雲生讪讪一笑“大少爺,聽說今天早上百世堂沒開門,您沒事兒吧?”
章齊烨溫潤一笑“我沒事。”
除此之外,別無他話。
雲生等了又等,等的臉上的笑容都堅持不住了,才又開口問“所以早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我能聽一聽嗎?”
話音剛落,卻見章九晟從後面探出了半個頭“幹嘛幹嘛,男人的事,女人別插嘴。不在衙門跟着張同驗屍,你跑來醫館幹什麽,想吃藥了?還是想紮針了?”
雲生極其配合地翻了個白眼“二少爺,您一天不怼我能死嗎?”
“能。”
“我……”
章九晟瞠了瞠目,雲生揮了揮拳頭,轉而沖着章齊烨微微一笑“大少爺,你沒事最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章齊烨的笑容無懈可擊,讓雲生一點痕跡都捕捉不到,由于氣氛過于尴尬,雲生待了一會兒就被章九晟趕回衙門去了。
待雲生一步三回頭地走後,章九晟才算松了口氣,頗無奈地看着章齊烨“哥,這冊子怎麽辦?”
章齊烨沒有回答,只是從背後伸出了手,手上拿着的正是周宣明死前交給岚青的那兩本名錄。
“燙手山芋。”章齊烨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