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高人一等
雲生回到衙門以後,看到張同已經開始縫合周宣明被切割成碎片的皮膚,她斜靠着門框,有些呆愣愣的。
張同回過身來“怎麽了?”
雲生搖了搖頭,不做聲。
“嘶……”張同倒吸了一口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了雲生一會兒,又接着說“你這怎麽看起來像是被咱們大人給抛棄了似的啊?”
一聽此話,雲生立馬回過神來,冷哼一聲,擡腿邁進驗屍房,從邊上的桌案上也拿起了針線,幫着一起開始縫合周宣明被切割的皮膚。
“胡說八道些什麽呢?”雲生嘟囔了一句。
“诶,你之前不是說要去走訪一下周先生的鄰居嗎?問出點什麽來沒有?”張同笑了笑,随口便問了出來。
雲生一聽,猛的拍了一下腦袋,吓了張同一大跳,差點一針紮在自己手指上。
“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我給忘了,你接着縫吧,我走訪去。”說着,便将手裏縫了一半的人皮扔給了張同,她卻一溜煙兒跑得賊快,氣得張同一甩手,這回就真是一針紮自己手指上了。
剛才在百世堂鬧了一通尴尬,雲生有些心不在焉的,早忘了還有走訪一事,要不是張同提醒,她可能到現在都沒想起來,都怪章九晟,好端端地非要怼她幾下才開心。雲生一邊暗裏埋怨着,一邊用腳踢着路邊無辜的小石子,不知不覺地就到了周宣明所居住的那條街。
說是街,其實只不過是一條小巷子,因為在這裏的住戶大多姓柳,因而樊縣百姓也把這條巷子叫為柳家巷。
柳家巷裏的人家大多是年長者,亦或是喜靜的書生,所以即便已經過了中元節,這條巷子依舊安靜得恍如沒有人居住一般,雲生慢悠悠地走過,偶爾也只聽見幾只雀在鳴啼,就連這炎熱的夏季似乎都沒有經過過這條巷子,或者只來過那麽一下,覺得不該叨擾這安靜,所以又迅速走了。
不過根據周宣明這樣的性格,會住在這樣安靜的小巷子,她也能想象的到,只不過雲生的确也沒想到,周宣明這樣的人還會喜歡上紅豆臺裏的姑娘,真是難以置信。
周宣明死了,也不知道那姑娘,現在怎麽樣了?
雲生想到這,一雙柳眉也慢慢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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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詞書院就在這條巷子的盡頭,因而也是整個城北最為安靜的一處,除了上下學,幾乎沒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讓這個地方熱鬧起來。
稍稍詢問了一下坐在巷子口下棋的兩位大爺,雲生便知道了周宣明的住處,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對于有人來找周宣明這件事頗為訝異,甚至從他們的神色當中,雲生發現這條巷子的人還都不知道周宣明出了事,有些還只覺得是周宣明外出未歸。
“請問二位與周先生的關系如何?”雲生一邊問着,一邊在棋盤邊上蹲了下來。
其中一位白胡子大爺捏着手裏的棋子,捋了捋長須,思索了一會兒道“周先生此人不善交際,走在路上就算與我們碰見了,也只是對視一眼,連聲招呼都不打的。”
“那周先生住在這裏多久了?最近有沒有什麽親戚朋友來找他?”
“這倒是沒注意,你也知道我們這條巷子,平日裏根本沒幾個人走動,也就今天天氣好,我才跟老柳出來下會兒棋,哪兒能見到什麽人呢?”
雲生抿了抿唇。
“周先生住在這幾十年了,無妻無子,他家向來也安靜,這幾天也沒聽到什麽動靜,你還是第一個來找他的年輕人呢。”
“唉,就算周先生教出了這麽多學生,一個個都去了各處任職,也沒見逢年過節的時候來看看他,真是凄涼。”另一位大爺搖着頭,頗有些嘆息。
雲生笑了笑,向兩位大爺道了謝,雲生便走向了一處低調的屋子,門上還挂着兩只白燈籠,似乎是為了迎合中元節的習俗挂上去的,至今也還沒等到它的主人将它們取下來。雲生伸手推了推門,發現并沒有鎖,稍一用力,門就開了,聞聽“吱呀”一聲,甚為瘆人。
院子裏很幹淨,只零星躺着幾片不慎被風吹落的梧桐葉,擺在花壇兩邊的盆栽都被養得很好,枝葉郁郁蔥蔥,花瓣嬌嫩欲滴,看得出它們的主人對它們很盡心,是個心思極為細膩的人。
這一處屋子不大也不小,雲生一站到院子的中央,環顧一圈,就已經基本将整個房屋的面貌都看了個大概,一間主卧兩間客房兩間下人房,一處書房一處廚房一處飯廳一處迎客廳,再加上一間極為隐蔽的茅廁和一處柴房,麻雀雖小,五髒倒是很全。
雲生想着,等她為相府洗刷了冤屈,等她老了,一個人或者是兩個人,她也找這麽一處僻靜的地方,建一座小宅子,每日便是撩貓逗狗,澆澆花種種草,曬曬太陽吹吹風,安安靜靜,終老一生。
“或許周先生也是這般想的。”雲生喃喃出口“可惜了。”
一間房一間房地搜查過去,雲生發現房間裏的陳設都十分簡單,床褥什麽的都很幹淨,空氣中還有淡淡的香味,也不知是什麽味道,聞起來極為清冽怡人。書房裏,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都是上好的材質。
“樊縣可出不了這麽好的紫毫筆。”雲生拿起筆架上的一支紫毫筆,喃喃道。
要說周宣明的學生沒來看他,可能是真的,但要說那些學生忘卻師恩,只顧自己前程似錦的話,看來卻不能信,這書房裏的東西便是最好的證明。
放下那只紫毫筆,雲生又在書房裏晃悠了幾圈,她發現書架上擺的好些書籍都是當年幾位隐居世外的大家著作,近幾年來市面上的越來越少,沒想到還能在周宣明的書房裏看到,其中還有一本《驗鑒實錄》,這位著作者早已過世,乃前朝大理寺中最為有名的驗屍官。
別的驗屍官通常驗屍時,身邊都會跟着仵作,幫忙翻動屍體,也避免了許多因接觸屍體可能會感染的病毒。也正因如此,這位驗屍官才真正令人佩服,他驗屍時,身邊從不伴有仵作,而是帶着器具親自勘驗。
不過可惜這位驗屍官死時,孤寡一人,并無後人,連帶這本他親自撰寫的《驗鑒實錄》也丢失了,他那一套驗屍的法子也因此沒了繼承。
她跟着張同學解剖的時候,聽他念叨了好幾次,也跟着可惜了很久。
周宣明不會再回來了,這裏的藏書也不會有人再看了,雲生捧着那本《驗鑒實錄》,雙手合十,半仰着頭,嘴巴裏念念有詞“周先生,我一定幫你找到殺害你的兇手,可你的這些藏書能不能借我看看?我保證一定會好好愛護珍惜它們,每逢清明重陽中元節,我一定給你燒很多很多元寶,讓你在下面也當個有錢人,不對,有錢鬼,再為你抄寫一百遍地藏經,願你下輩子投個好胎,阿彌陀佛,感謝感謝!您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好人!”
雲生捧着那本《驗鑒實錄》,直覺今天運氣不錯,一定是周先生知道了她的過去,冥冥之中在幫她。
離開周宣明家時,才剛踏出大門的門檻,雲生就看見街口那兩位下棋的大爺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賣水果的大爺,而在那攤子前面站着的人,分外眼熟。
“大……大人?”
聽見聲音,章九晟擡起頭,手裏拿着一個蘋果,沖她揚了揚。
雲生将《驗鑒實錄》收進袖子裏,走了過去,還沒開口就聽章九晟道“吃蘋果嗎?”
“大人是來做什麽的?”
“找你啊。”章九晟答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雲生翻了個白眼,一把将章九晟拉到一邊“大人有去問問關楚找到什麽線索了沒有?有去問問張同驗出什麽來了嗎?大人知道周先生出事前都去過哪裏,見過什麽人,又做了什麽嗎?”
一連串的問題劈頭蓋臉地扔過來,扔得章九晟一臉懵逼,可章九晟也就只呆了那麽一下,又立刻咧了嘴,一巴掌拍在雲生瘦弱的肩頭“不是有你嗎,我的師爺?”
“我只是個師爺,衙門裏一堆雞毛蒜皮的事讓我管也就算了,現在我還忙着學驗屍呢,哪兒那麽多時間挨個兒去問?大人您就不能讓我輕松點兒嗎?”
“不能。”章九晟再一次答得理所應當“當初可是你讓我給你一個在衙門的職位的,還說幹什麽都行,怎麽着?現在拜了師父就想撂挑子了?我告訴你,不行,這案子就給你查,反正我不查。”
“我也沒說不查。”雲生嘟囔了一句。
章九晟挑了挑眉,又走回水果攤前,指着周宣明家大門,問道“大爺,打擾您一下,您認識那戶人家嗎?”
大爺跟着望過去,只看了一眼,便連連點頭。
“您知道他跟什麽人有過沖突沒有?譬如吵架啊,打架啊什麽的?”章九晟和顏悅色地問,看起來也不像壞人,更何況還買了他不少水果,那大爺樂得行人家一個方便。
“前幾天我在這賣水果,看到有個乞丐從周先生家門口路過,不小心和剛出門的周先生撞到了一起。大抵是弄髒了衣服,周先生可發了好大一場脾氣,把那乞丐吓得屁滾尿流地跑了,那周先生後來還罵了好久呢。”
章九晟與雲生對視了一眼,又問“周先生不是不怎麽說話嗎?”
“是啊,以前也沒見周先生發那麽大火,估計那天有要事吧?”那大爺一打開話匣子,都不用章九晟問,能說的不能說的把他看見的全一股腦兒地說了“不過周先生這人吧,好是好的,可那看人的眼神總讓人心裏不太舒服,高人一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