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十之八九

京城之中,皇城之內,李泓之只留了常玉一人在身邊,二人一前一後,緩緩行走在後花園的石子路上。

“陛下,又來信了。”常玉稍稍彎着腰,壓低了聲音小心說道。

李泓之微微仰着身子,打了個哈欠,道“說。”

“城裏一戶姓蕭的人家被滅了門,家中獨子失蹤,生死未蔔。”常玉緩緩道“不過前幾日發現那蕭家的少爺躲去了章府,至今昏迷不醒。”

“是他們的人幹的嗎?”李泓之懶洋洋地問。

“目前還未确定,但八九不離十。據衙門裏的人所說,遭滅門的一家,死狀和周先生以及将周先生分屍的屠夫一致,動手的是個高手,一直沒有露面,行事極為謹慎。”常玉輕聲回答。

“嗯,然後?”

常玉頓了頓,心中顫栗半晌,道“我們還沒找到他。”

之後,二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凝重起來,李泓之不說話,常玉也不敢多嘴,跟在後面,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出。

“無妨。”

良久,李泓之才從他那張尊口裏慢慢吐出這兩個字,常玉跟在後頭,一顆小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一聽到這倆字,心裏一松,差點雙腿一軟跪下去。

回頭得好好敲打敲打那幾個在樊縣不好好幹活的家夥,他跟這老爺跟前都快吓尿了,每句話說出口之前,都得在腦子裏轉七八十個彎。

李泓之卻似乎早就猜到了常玉的心中所想,轉過頭笑嘻嘻地看着常玉滿頭虛汗,說道“吓着了?跟着我這麽多年,膽子怎麽還跟小時候那樣呢?”

“您是皇上,是真龍天子,小的就是個地上的蟲,見着您當然惶恐了。”常玉挑選着詞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泓之撇了撇嘴,伸出食指戳了戳常玉的額頭,道“你呀,竟挑好聽的話說,可每次都把自己貶到塵埃裏,這樣不好,你可是真龍天子跟前的大紅人,這皇城根裏有多少人想捧着你的靴子往上爬呢!”

“小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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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惶恐惶恐。”李泓之調侃道“走吧,咱們去鳳來宮轉轉,不是說身子不舒服下不了床嗎?”

“是。”

說起來,鳳來宮那位已經說生病說了快一個月了,請李泓之去看望也請了快一個月了,李泓之總推脫着,這理由那理由的用了也不知道多少個,如今,倒又心血來潮想過去看看了,真不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

常玉跟在後頭,心裏頭跟吊着十五只水桶似的,每次碰面都沒有好事,希望這次能和平一點。

而此時此刻,章府之中,蕭恒言還沒有醒。

他似乎一直在做着噩夢,一雙眉頭緊緊皺着,雲生坐在床邊,一會兒用手背探探他的額頭,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剝開他的衣服看看傷口愈合得如何,章九晟進門的時候,正好就看見雲生單手托着腮,呆愣愣地盯着昏迷不醒的蕭恒言看。

那樣子,着實就是盼着心上人蘇醒的模樣,給章九晟心裏堵得難受,臉朝外,重重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将那股子煩躁勁壓下去。

“你再盯着,你信不信我讓他一輩子也醒不過來。”到底還是沒能忍下去,章九晟怒着眼眸瞪着雲生。

雲生扭過頭,一瞬間的詫異,又迅速壓了下去“二少爺你在說什麽呢?他可是蕭家少爺,唯一的幸存者,你把他弄死了,兇手就找不到,案子就結不了了。”

“我天天來,天天看到你就這麽盯着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你心上人呢?”章九晟氣沖沖地走過來,瞪了一眼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的蕭恒言。

“一派胡言!”雲生怒斥。

章九晟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道“你過來,有個事跟你交代。”

雲生不知所以然,慢騰騰地站起來,跟着章九晟到了屋外“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

“也不是什麽事,就之前我不是讓紅豆幫我易容了兩個人嗎?”

“嗯,出事兒了?還是引出背後的人了?”

章九晟搖頭“沒有,我已經讓那兩個人分頭行事,一個人去茶樓,一個人去戲院,但是根本沒有人來。”

“會不會是被發現了?”

章九晟沉默着,他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想到對方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僅僅只拿一封假信來引他們,可能只是個前兆。他捏了捏拳頭,看着眼前的雲生,到底還是不能冒險。

“我有主意了,你在這裏先看着姓蕭的小子吧。”章九晟說着就要走。

“二少爺你去哪?”雲生急急喊道。

章九晟轉過身,頗有些不屑地瞅了她一眼“去找能幫我的人。”

“我不能幫你嗎?”

“你?”章九晟帶着審視的目光将瘦的跟小雞崽兒似的雲生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道“還不夠我一只手拎的,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說罷,他就走了。

雲生看了看自己“我多吃飯不行嗎?”

章九晟離開章府之後,轉頭就去找了章齊烨,這些折騰腦子的事情真不是他擅長的,前半輩子幾乎都在紅豆臺的酒水裏消磨過去了,現在一下子讓他動腦子,真有些吃不消,他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炸掉了,可事情偏偏和雲生有關,可大可小,他不能放松。

“哥!”一條腿剛邁進百世堂的大門,章九晟就喊了起來。

章齊烨正坐在一個藥碾前面,一邊抓着旁邊的草藥放進凹槽裏,一邊細細地碾磨着,聽到動靜連頭都沒擡,直到章九晟很自覺地搬了小板凳坐到自己面前。

“哥。”章九晟巴巴地看着。

“說。”章齊烨言簡意赅。

“你借我的那倆人沒起作用。”

“那正好,最近醫館裏缺人手,你趕緊把倆人還我。”

“不是,哥,你聽我說……”

“聽着呢。”

“诶呀哥,我實在沒主意了。”章九晟說着,瞅了瞅周圍來來去去的人,壓低了聲音,湊得更近,說道“這都第三天了,姓蕭的小子還沒醒,我看他身上的傷也不是很重,你說他是不是诓我們呢?”

章齊烨一聽,方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頭,将章齊烨從頭到腳審視了個遍,許久,道“我看你渾身上下彌漫着一股子酸味,你是不是最近覺得不太舒服?”

章九晟一聽,愣了“我……我身上……酸了?不可能啊,我勤洗澡來着,我……我也沒……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說話都結巴了,還說沒不舒服。”章齊烨白了他一眼,道“蕭家少爺身上的傷的确沒什麽,可他心理上的問題相當嚴重。他一家都死了,按照你們去蕭府回來以後的推斷,出事的時候,蕭家少爺在府裏,也就是說他可能親眼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殺害,而他什麽都做不到。如果換做是你,你是不是也可能會想着自己也最好跟着一起去了,免得醒來以後只剩自己一個孤苦無依?”

“我……”

“你怨怪雲生對他的關注多了,對你的關心少了。”

“我沒怨怪她。”章齊烨低聲嘟囔着。

章齊烨嘆了口氣,摸了摸章九晟的腦袋,道“你忘了,雲生的境況和他多像,你是否能理解,雲生看着自己的親人被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她當初是不是也曾想過一了百了?一切事情還沒有定數,等蕭家少爺自己願意醒了,很多事情就會清楚了,敵暗我明,你不要亂動。”

章九晟捏了捏拳頭,沒說話。

“我給你的藥,你至今沒有給雲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這是新藥,也不知道是何人送來的,你不敢貿然給她,也是正确。可如果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能不能解雲生體內的毒呢?”章齊烨苦口婆心“更何況,有一件事你難道就不懷疑嗎?為什麽當初雲生受了那麽重的傷,還可以從京城逃出來?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不會武功,還中了毒,沒有人幫忙的話,怎麽會那麽巧就出現在了章府後院?”

“這……”

其實若說沒懷疑,那是不可能的。

章九晟總是在心裏抱着一絲絲的可能性,不想去猜疑太多的惡意,可這世上的人心最為複雜,別說是樊縣這麽個小地方都有爾虞我詐,防不勝防,更何況是京城。

見章九晟一直沒說話,章齊烨又道“借你的兩個人我要收回來了,既然對方不接招,那我們把人放出去也只是像個耍猴的。我給你的藥,你今天回去,就拿給雲生,別老讓雲生擔心着你是不是生病了。”

“哦,可是哥……”

章九晟還想說什麽,卻被章齊烨一眼瞪了回來“你是縣令,別沒事兒老往我這裏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斷奶呢,趕緊走,別打擾我磨藥。”

“知道了知道了。”章九晟摸了摸還藏在懷裏的藥,他怕放在房間裏忘了,就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行吧,大哥說什麽就是什麽,要真出事了,他就跟章齊烨拼命。

捏着懷裏那瓶藥,剛準備回衙門的章九晟突然腦子裏精光一閃,停下腳步回身又跑回了百世堂,蹲在章齊烨跟前,煞有介事地問“哥,你說這個藥是不是……”

章齊烨盯着他,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道“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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