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吃不下了
“你應該要醒過來。”
又是一天,雲生坐在蕭恒言的床邊,她才剛剛用濕毛巾替他擦了臉。
“第四天了,你整整睡了四天,你身上的傷開始痊愈了,可你還是不願意醒,為什麽呢?不願意看着自己醒來以後的家,以後變成只有你一個人,沒有爹,沒有娘,沒有朋友,甚至還有想要折磨你的兇手,到處在找你。”
“你害怕,恐懼,懦弱。”
“你被你爹寵壞了,以為有錢就可以主導一切,可你忘了,還有什麽都不要的人。你現在什麽都沒了,只剩下一條命,撿回來的,不想要了嗎?為什麽你爹那麽寵你,因為他愛你,雖然他的方式不太正确,可畢竟他愛你,他死了,慘死,被人一刀割斷了喉嚨,或許他在死之前,還在想着去救你。”
“而你呢?活下來了,卻沒有臉去面對他。”
“你不愛你爹嗎?為什麽不替你爹找出兇手,将他繩之以法,看着他為你一家償命呢?”
雲生絮絮叨叨了一早上,躺在床上的蕭恒言仍舊一動不動,她嘆了口氣,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她沒法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在這四天裏都已經說盡了,當一個人鐵了心不想面對現實,無論什麽東西,都沒辦法将他再拽回來。
雲生走出房間,看着頭頂的太陽,耀眼奪目,她眯着眼睛,一只手擋着,眼眶有些發熱,當年那麽痛苦,她都承受過來了,還有什麽是不能承受的?
她也是無家可歸的人啊!
“入秋了……”忽的,身後一個極為虛弱的聲音傳過來。
雲生猛然回頭,見蕭恒言穿着單衣站在門口,一只手扶着門框,沖着她輕輕揚了一下唇角,算是打了招呼。
“從來沒有哪個秋天,這麽難過過?”他說着,一行淚猝不及防滑落。
雲生的喉嚨有些哽住,她走過去,扶着蕭恒言回了屋裏“你現在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想,先養好身體。”
“你不是說,我的傷快好了嗎?”
“可你已經四天沒有好好進食了,還虛弱得很。”雲生倒了一杯熱茶讓他捧着,又走到外面喊了一個丫鬟過來,吩咐了幾句,便又回來了,道“我讓下人去給你準備一點米粥,你剛醒,先吃粥,等過兩天你的身體适應了,再吃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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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期間,蕭恒言只靜靜看着她,良久才開口“我不是個好人。”
“我知道。”
“我幫着我爹,騙人財地,搶人閨女,調戲良家婦女,甚至……還害過人的性命,無惡不作,為什麽要幫我?你應該把我投到大牢去,或者幹脆把我扔到大街上,讓那個人折磨我,最後殺了我,不是嗎?”蕭恒言有些呆愣愣的,說話的時候,一直緊緊盯着雲生的臉。
雲生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的确,蕭府被滅門,樊縣百姓皆拍手稱快,說行兇的人是英雄,是大俠,為民除害。我當下要做的事情,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把你送到官府去。可你的罪,你爹的罪,都應該由律法來決定,而不是個人。”
蕭恒言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眼眶卻漸漸紅了。
雲生吸了吸鼻子,曾幾何時,當她聽說了蕭府那一家人在樊縣的作為之後,她是有過短暫确幸的,他們的确該受罰,甚至該死,她有過這種念頭,她也不是一個好人。
可她知道,一個人無論有沒有罪,都不能成為另一個人私設刑堂的理由。
如果這世上沒有律法,一切都按照道德和人心,國家和人民之間将會一團糟。可這世上有了律法,那就該按照律法來對有罪的人進行判罰,他們該坐牢便坐牢,該殺頭便殺頭,方為正道。
“兇手就是兇手,不管他殺什麽樣的人。”雲生說完這句話,便看到蕭恒言雙手捂着面,嚎啕大哭,淚水順着他的指縫滾落下來,又狠狠砸在地上。
雲生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良久才伸出手,輕輕拍着蕭恒言的背。手掌之下,是蕭恒言顫抖的背,渺小而懦弱。
“等你哭完了,就給我老老實實的,把兇手的面貌描述出來。”雲生道。
蕭恒言顫抖的背突然就停住了,擦了擦眼淚,吸着鼻子擡起頭,穿過水霧朦朦,他看着雲生,道“什麽兇手的面貌?”
“兇手把你抓走那麽多天都沒有殺你,還在你身上劃了那麽多條條道道,你別跟我說你沒見過兇手?”
蕭恒言仿佛蒙了一樣地搖搖頭“沒見過。”
雲生的眉頭都快皺成川了,一把抓住蕭恒言的衣襟,湊近了道“你怎麽可能沒見過?”
“我真沒見過。”蕭恒言眨巴着眼睛,慢慢透着真誠“他将我綁在一處山洞,山洞裏面暗無天日,有時候連蠟燭都不點,別說是個正常人,我當時神志不清,根本看不清他長什麽樣。”
知道蕭恒言沒有說假話,他也沒有說假話的必要,雲生嘆了口氣,道“行吧,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一會兒下人給你端來粥,你先吃了。”
“哦。”蕭恒言乖乖地點頭,雲生看他如今這副德行,乖得跟兔子似的,誰想捏就能捏,誰想掐就能掐,一點也沒有之前在城裏橫行跋扈的模樣。
“诶,那你應該聽過兇手的聲音吧?”雲生跟想起什麽似的又問。
蕭恒言還是搖頭。
雲生還想說點什麽安慰蕭恒言的時候,下人就已經将煮好的粥端過來,雲生也跟着擺放碗筷,催着道“來得正好,先吃先吃。”
看着蕭恒言才吃那麽一點點,雲生一撇嘴,又搶着給盛了一碗“再吃一碗。”
“吃不下了。”蕭恒言蹙着眉。
“就兩碗粥,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就吃不下了?”
蕭恒言看着桌子上那幾乎見底的一大盆粥,再摸了摸幾乎要炸開的肚子,有苦難言“我……我真的……”
“吃!”雲生吼道。
蕭恒言撇了撇嘴,以前造的孽現在開始還債了,唉,他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重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起來,也不知道面前這小子是怎麽回事,明明看着體格比他還弱,吼起人來怎麽那麽兇?
好不容易看着蕭恒言把粥都吃完,雲生也滿意了,摸了摸蕭恒言的腦袋,叮囑了幾句就先走了。
“你去哪?”蕭恒言剛醒,醒來第一個人看到的就是雲生,本能裏就有種依賴感,見雲生要走,不由得有些舍不得,陌生的環境更讓他害怕,他怕雲生一走,那個人就會突然出現再次把他帶走折磨。
“放心吧,這裏很安全,我還有點事要去處理,你乖乖在這裏等着我回來,回來的時候給你帶糖葫蘆。”雲生安慰着,就如同安慰着一個孩童。
“什麽糖葫蘆?我不吃!”
“乖啦!”雲生揉亂了蕭恒言的頭發,就連出去的腳步都顯得雀躍。
蕭恒言醒了,于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她似乎也知道了為什麽當初她醒過來的時候,章九晟會那麽開心。
是希望。
醒了才有希望。
醒了才能做接下去的事。
找到章九晟的時候,他正在衙門裏斷一件鄰裏鄰居的偷雞案,一見到她來,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樣,他最煩這些雞毛蒜皮的案子了,偏偏這樊縣裏,別的案子不多,就這種案子最多,一天能有七八件上下。
雲生扶了扶額頭,看着堂下那兩個婦人吵得不可開交,不由得頭疼,以前就經常幫着章九晟處理這些案子,所以雲生判起來極為順手,只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就已經知道了症結所在,迅速判了案子,帶着章九晟跑了。
“這幾個婦人可真是太煩人了,就偷了只雞,折騰我一早上。”章九晟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抱怨道。
雲生笑了笑,湊上去主動給章九晟捏了捏肩,又捏了捏脖子,道“大人,蕭恒言醒了。”
“什麽時候醒的?”
“就早上的時候。”雲生興沖沖的,但一想到蕭恒言根本沒看到兇手的容貌,她就有些氣餒“可他說,他沒有看到兇手的容貌,因而無法給我們線索。”
“那聲音總聽過吧?”
雲生一攤手,章九晟翻了個白眼“那我留他有什麽用?宰了宰了。”
“诶呀,大人……”雲生一聽就急了。
章九晟一看她這樣就來氣,可又舍不得她情緒過于起伏波動,趕忙解釋道“我就是那麽一說,你急什麽?別急,走吧,回章府看看他去。”
章九晟說着就要走,卻感覺雲生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回過頭,卻見雲生低着頭,似有什麽要對他說,他很少看到雲生這樣,每次她這種表情的時候,總有什麽可大可小的事情發生了,章九晟心裏七上八下。
“怎……怎麽了?”
雲生沖着他伸出手,眼神認真,道“把東西給我吧。”
章九晟後退了一步,下意識捂住了懷“什……什麽東西?我不知道啊。”
“藥。”雲生脫口而出,章九晟心中驚濤駭浪翻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