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欲加之罪
鳳來宮中,一聽說皇帝要來,一時間方寸大亂。
因着之前請了很多次,李泓之都不來,所以她們就就想着以後也不會來了,故而根本沒做什麽準備,可沒想到卻突然來了。
“快,快告訴娘娘,聖上來了。”一個宮女站在宮苑門口,老遠就看見一抹明黃色的身影慢慢悠悠往這邊來了,另一個宮女則轉身立馬跑了回去。
那宮女一雙腿剛跨過門檻,斜躺在貴妃椅上的華服女子原本眯着眼睛假寐,一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便立刻睜開了眼睛,一雙美眸中精光四現,絲毫沒有重病的樣子。
“真來了?”朱唇輕啓,她輕聲道。
“回貴妃,真來了。不過只帶了常總管一人,行走來的,未乘坐步攆。”那宮女壓低了聲音,說道。
言罷,那女子立刻從貴妃椅上站了起來,眯了眯眼睛,道“那看來是心血來潮,想過來探探本宮的底。還愣着做什麽?快給我妝點一下,既然要裝,就裝個徹底,本宮就不信他還能對本宮一個病人厲聲厲色的?”
“是。”
與之不同的是,不過短短幾十步的路,李泓之硬是走出了從這個宮到另一個宮的距離,他不着急,面上還笑嘻嘻的,時不時與跟在身後的常玉說些什麽好笑的話,看起來心情極為不錯。
“你說吳昭曲這個女人怎麽就那麽不知道消停呢?她就那麽喜歡和我鬥智鬥勇,還是真把我當成沒什麽用的傻子了。”李泓之說這話的時候,唇角揚地高高的,眼眸也似乎因為心情好而眯了起來。
常玉有些無奈,自己的主子明擺着是在被人家欺負,臉上卻還在笑,到底是對面的手段已經用盡了,還是自家的主子城府太過于深厚,對這些小打小鬧已經不在乎了。
走到宮門口的時候,李泓之仰頭望着鳳來宮三個字,這裏原本該是自己的母後住着的地方,如今卻被一個小人霸占着。
唇邊笑容依然,可已在慢慢變冷,站在身後的常玉察覺到了李泓之細微的情緒變化,輕輕喚了一聲“陛下,該進去了。”
李泓之回過神,深呼吸一口氣,才慢慢跨進了門檻。
“恭迎……”
“不必了。”李泓之輕輕一擡手,那些門口站着準備施禮的宮女太監都阻住了,他自己則就背着手慢慢跨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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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沒有跟進去,只是守在門口,沖着那些個宮女太監,揚起下巴,說道“你們都忙你們的去吧,這兒有咱家伺候着。”
大總管都這麽說了,那些個下位的宮女太監自然也不敢多留,趕緊彎着腰退了下去,常玉不動聲色地瞅了一眼屋裏,目前還沒有什麽動靜,即便如此,他心裏也安寧不下來,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心驚膽戰,不敢有絲毫松懈。
“聽說您病了。”李泓之站在桌邊,望着裏屋,珠簾被放下來了,他看不清裏面的人是什麽狀況,不過他也并不想看清,因為他覺得惡心。
躺在床上的人似非常虛弱,連帶說出口的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李泓之沒有進去,只是一屁股坐了下來,宮女太監都已經被他遣了出去,他看了一眼外面,有常玉守着,心裏頓時安定不少。若是今天他狠狠心,就可以将這個裝模作樣的女人直接弄死在這裏,然後僞裝成為病重過世,反正她也病了這麽久,反正他也是個名聲在外的昏君,氣死一個也不是什麽大事,頂多再接一個氣死母後的名聲罷了。
“皇帝來了?”
“是,最近閑下來了些了,所以就來看看您,身子可還安好些了?”李泓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輕抿了一口,茶香沁鼻,這鳳來宮裏的茶葉倒是比他禦書房的茶葉還要上乘,吳直敦還真是舍得給他這個女兒下心思。
“年紀大了,不得一身是病嗎?活一天算一天罷了,安好也大概是安好的吧,皇帝有心了,政事如此繁忙,還要挂念我這麽個遭老婆子。”吳昭曲啞着嗓子,躺在床上,透過朦胧的紗簾看向坐在外面的李泓之。
這個皇帝,是她看着長大的。
表面看上去二人似乎沒有什麽隔閡,感情也很好,他也很聽她的話,從小到大都沒有做過忤逆她的事情。可也只有她知道,這個表面兒子看上去并不像他表現得那麽乖巧,反而在背地裏做着比當面忤逆她還要過分的事,這些年他行事越來越過分,而她卻也只能表面上看着不動聲色,聽之任之。
“母後,兒子來之前去了太醫院,聽太醫們說,您的身子應該多曬曬太陽,多出去走動走動,吹吹風,這樣您體內的濁氣才容易發散出去。若是一天到晚都在屋子裏,豈不是憋壞了?”李泓之說着,唇角微揚,話尾似溢着淺淺笑意,端的是一副孝順兒子的姿态。
吳昭曲冷笑着,藏在被褥中的身子也因為氣憤禁不住微微顫抖,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一句話“皇帝有心了。”
“母後,兒子還是想問您。”李泓之頓了頓,吳昭曲躺在裏面,聽着李泓之把話說了一半,她的心都懸起來了,然後還是聽到了不想聽的話“您把玉玺藏哪兒了?”
“本宮說了很多次了,不在本宮這!”吳昭曲自認平生說過很多次謊言,可只有這件事,她絕沒有撒謊,也不知是為何,在面對李泓之一次又一次的追問,她每一次都忍不住自己的憤怒情緒。
拳頭緊緊握着,因為用力,指甲幾乎刺破她的掌心,她想要怒吼,可殘存的理智讓她努力維持着身為太後的禮儀。
李泓之笑了笑,他今天過來也沒什麽其他意圖,也不過就是來氣氣她,也讓自己開心開心。以前不管他說什麽問什麽,吳昭曲都淡定自若的樣子,只有在污蔑她的時候,她才會憤怒得不能自已,而丢失的玉玺便是最好的法子。
他知道玉玺不在吳昭曲手上,也知道吳昭曲也在找玉玺的下落,一口無名大鍋罩在自己頭上,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生氣。
可李泓之就不會,他早已習慣了那些欲加之罪,若不是那些欲加之罪,吳昭曲又怎麽會覺得他是個沒用的傻蛋,從而留下他的命,扶他上了皇位呢?
離開鳳來宮的時候,李泓之聽見了宮苑裏面傳來的茶碗摔碎的聲音,很是清脆悅耳,常玉跟在後頭,縮了縮脖子,心裏嘆了口氣,到底還是來專門氣人家的。
“常玉,你是不是也覺得朕有些無理取鬧?什麽政務繁忙?什麽日理萬機?她和吳直敦将下面的事情瞞得死死的,遞到朕手上的折子都是一些無用的東西,朕還有什麽可忙的?沒有到處找她麻煩,就已經算是乖巧懂事了,對嗎?”李泓之忽而停住了腳步,他歪頭望着一堵宮牆,沉默了下來。
常玉猶豫半晌,上前半步,道“陛下,恕奴才妄言。奴才與陛下從小長大,陛下的所作所為在他人眼裏看來,大抵是胡作非為,任性妄為,擔不起太子這個身份,可陛下還是登了皇位。若陛下當真是愚鈍之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死在那場鬥争中了。旁人或許不懂,但常玉還是能懂一些的。”
李泓之沒有回話,只指着那堵宮牆,問道“這裏面是誰住着?”
常玉順着看過去,道“回陛下,是冷宮,目前無人住着,上一位住在這的是先皇的茜嫔,聽說是給如今的側太後,也就是當時的吳貴妃下毒,謀害未果,反遭揭發,才被先皇打入了冷宮。”
“做了這樣的事,卻只是被父皇打入冷宮?”
“回陛下,是吳貴妃求了情。”
李泓之笑了,甩了甩手,邁開步子往自己的禦書房方向走去,邊走邊說“朕可不信這裝模作樣的女人會有如此好心。”
“自然不是,那茜嫔後來也死于同種毒藥,據說臨死前,遭受了極為殘忍的折磨。”常玉垂着頭,緩緩地跟在後面,輕聲說。
“這宮裏,還有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李泓之笑問道。
常玉也跟着笑了笑“回陛下,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有心,必然能尋到蛛絲馬跡,再順藤摸瓜,得知真相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李泓之重複了一遍,頗為感慨。
他覺得這輩子很短,能有常玉這麽一個知人心又懂人心的在身邊,倒是不枉過了這輩子。他也害過不少人,那些人中也有不少無辜的人,他的手不幹淨,可老天爺還是把常玉留在了他身邊,大概是上輩子積的德都留給了常玉吧。
不知不覺中,李泓之摸上了手腕上的紅繩,沒有人知道這條紅繩的來歷,吳昭曲也曾問過他,可他三緘其口,只說是年少時出宮游玩拜的寺廟裏給的,保平安,他便一直戴着,吳昭曲倒也半信半疑地信了,也再未問起過。
“這輩子對不起的人很多,你也算一個。”李泓之坐在禦書房的椅子上,癡癡地看着手腕上的紅繩,常玉站在下方,內心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