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因果輪回
雲生其實根本不信蕭恒言說的話,之前不知他的面目,如今知曉了,卻是處處看他,處處是破綻。
離開蕭恒言的院子,雲生坐在前廳的臺階上。
怎麽想都覺得之前的自己好蠢,竟為了這麽個東西抛下章九晟那麽久,還無知無覺。
要換了她是章九晟,或許也會難過委屈吧?
蕭恒言對她說的話,半真半假,雲生需要自己摘選裏面對自己有用的信息,比如他說的兇手的聲音,若非真實聽過,他不可能描述得如此刻骨三分,他手心裏因為驚惶而沁出的冷汗做不了假。
“如果作假了呢?”雲生突然問自己。
這個問題,她心裏沒底,她只覺得這世上不會有這麽變态的人吧?
可事實是,人心難測,她以前認為的鄭太史也不會是要害她相府的人,可偏偏鄭太史就是其中之一。她昏迷了很久,昏迷之前見到的事情,很多都被她藏在了夢境裏,可現實往往會逼着她再度想起。
有人要害她,有人要害章府,這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章府裏有什麽,章九晟不告訴她,雲生想過自己去查,也想過去問章齊烨,可她最後還是決定先放一放。
不管章府裏有什麽東西讓蕭恒言千方百計的混進來,她也得先把滅蕭府一門的兇手找出來。
事情,總得一件一件來。
不然思緒混亂,容易走入誤區。
沉思良久,雲生拉過一個剛從蕭恒言院子那邊出來的下人,問道“蕭少爺歇下了嗎?”
“歇下了,房門一直關着,沒見他出來。”
“行,你去吧,接着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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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人彎了彎腰,旋即走了。
不多時,張同來了章府,心事重重。
“怎麽了?怎麽這副表情?跟誰死了似的?”雲生脫口而出,但随後自知失言,趕緊捂了嘴,卻是來不及了。
張同看了她一眼,道“是要死人了。”
雲生一驚,一語成谶?
“誰啊?”
“紅豆。”張同面無表情,又道“大少爺讓我來問你,要不要過去看?”
雲生蹙了蹙眉,抓住了重點“為什麽是大少爺讓你來問我?二少爺呢?”
張同挑了一下眉毛“因為大少爺知道二少爺不讓你去看,但他覺得你肯定想去看。”
雲生撇了撇嘴,知道大少爺還是疼她,可他不知道,紅豆對她說過了,不想她去看,一是怕有心人在法場看到她,怕她暴露,二也是怕她會做出些什麽沖動的事情。雖然她們相處時間不長,可她們之間的感情已宛如多年好友,無論紅豆是不是因為任務來保護,對于雲生而言,一個陌生人能豁出命去保護你,她都會願意為之付出等同的東西。
“我……我不去了。”雲生很久才說。
這個答案似乎早在張同的意料之中,他并沒有太大的表情變換,只道“那行,我去了。”
“诶!”張同剛擡腳準備走,雲生就在後面攔了一下。
張同回過身“怎麽着?改變主意了?”
雲生擺了擺手“不是,二少爺是不是在法場?”
“他是縣老爺,那必須得在法場監斬啊。”
“那你去看了之後,幫我留意一下紅豆。”雲生心裏一直有個懷疑,既然紅豆不讓她去,那她就不去,但疑惑藏在心裏藏得久了,是很容易讓一個人生病的,她不想讓自己病上加病,故而張同來了,就讓張同幫她一下。
“留意她幹什麽?”張同狐疑。
“幫我留意紅豆的臉。”雲生沒有說的太明白,張同是聰明那個人,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先前顧黎大張旗鼓地把人從牢裏帶走,這事肯定讓雲生知道了。
就算雲生不知道這事,紅豆千方百計讓雲生不要去法場看她被斬首,雖然表面看上去好像是為了雲生好,但其實不然。
紅豆被斬首,那些人必然會在法場盯梢,必定是要親眼看見紅豆人頭落地才會心安。可如果雲生出現在那裏,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了,不僅李泓之的計劃會被打亂,同時那些人的目标也會因此變化,變成雲生。而雲生此時在章府,正好又可以借着雲生,将章府拖下水。
紅豆已死,李泓之算是斷了一臂,而如果相府餘孽和章府一同被除去,那麽李泓之便會再斷一臂。
再之後,拿到東西,便會非常輕松了。
章府沒落了,章九晟縣老爺的官帽也戴不下去了,随便安插一個人進來繼任樊縣縣令一職,那麽樊縣豈不就是他們囊中之物,可為所欲為?
“好。”張同應下了,轉身便走。
雲生是聰明的,她聽紅豆的話,沒有任性,不去是好的。
紅豆也是聰明的,她知道雲生會耐不住好奇心,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的囑咐,甚至還加了威脅。
雲生吃軟不吃硬,章府是她目前的軟肋。
章九晟穿着官服,面色凝重,秋天的風刮過法場上的沙子,裹挾着燥人的灰塵迎面而來,他的心情也因着這些灰塵更為灰暗。
到最後,他還是沒能知道那女人的名字。
他坐在上面,面前是簽令筒,筒子裏放着七八枚令箭,每一枚上都用紅字寫着刺眼的“斬”字。
章九晟咽了咽口水,那女人已經跪在斬首臺上許久了,她的黑袍早就被扯掉了,面上的黑布也早就扔在了死牢裏,藏在那堆發臭的幹草堆底下。長長的亂發遮蓋住了她的真實面容,邋遢的囚服穿在她身上,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軀,幾乎嶙峋,幾乎搖搖欲墜。
時間過去了很久,她慢慢擡起頭,望向遠處的章九晟。
章九晟看着她,随後擡頭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烏雲蓋在頭頂,也蓋在每個人的心上。
驀地,那女人唇角卻揚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她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太遠了,章九晟聽不見,皺了眉。
“你說什麽?”章九晟喃喃道。
旁邊的一個捕快上前一步,道“大人,午時了。”
章九晟愣了愣,那捕快已經将令箭擺到了他手邊,他拿過,只覺得手心冰涼。
那令箭,紮手。
那女人已經重新低下頭去,章九晟再看不到她的面目,他環顧四周,百姓們都站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沒有一個人在竊竊私語,只是看着,有些人甚至紅了眼眶,他們的手緊緊抓着攔在他們面前的欄杆,因為天冷,讓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灰撲撲的。
章九晟看着手裏的令箭,閉了閉眼,扔了出去。
“啪”的一聲,令箭落地。
斬首臺上的劊子手,抽掉女人背後的明梏,扔在一邊,那女人也安靜地彎下了腰,她的臉貼着粗糙的木墩子,都快要把她的皮膚擦破了,冷冰冰的,那木墩子上還有腥臭的血氣,不知留過多少人的鮮血,而她馬上也要成為其中一員了。
她閉上眼睛,想着,這輩子過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
本來就是要死的,能在最後救一人的命,也算是積了福,希望下到地府的時候,閻王爺能看在她真心悔過的份上,別讓她追不上他。
開心的事,是遇見了他。
不開心的事,也是遇見了他。
人生大多不平意,總是相似。
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直到刀落下,她好像聽見了自己的骨頭被切斷的聲音,特別特別清脆,也特別特別的快。
只那一下,沒有什麽疼痛,她卻突然睜開了眼睛,有什麽虛晃的人影在她眼前閃了又閃,最後清晰下來,是那張她想了半輩子的臉。
“你知錯了,我來接你。”他笑着說。
她想要落淚,可她已經哭不出來,她已經死了,哪裏還能流得出眼淚?
人群之中的驚呼,她已是聽不到了,章九晟坐在上面,看着人頭落地,在沙地上滾出一條腥紅的血跡,他已經癱在椅子上。
“大人,您沒事吧?”旁邊的捕快看他面色不太對勁,趕緊上去詢問道。
章九晟木讷着,搖了搖頭,伸出手道“找人将屍體收斂了,好生安葬。”
那捕快只愣了愣,旋即點頭。
張同也站在人群裏,他是看清了那女人的臉的,或者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女人的臉的。
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晚上做夢的時候,都能夢到。
這世間若有因果輪回,恰是如此。
“報應。”他想。
轉身離開法場,張同沒有去章府,而是回了衙門,彼時,雲生也到了衙門。
她坐在驗屍房門口的椅子上,捧着一杯熱茶,等着章九晟,也等着張同。
章九晟沒回來,他穿着官服直接去了百世堂,而張同跨進驗屍房的院子的時候,就看見雲生笑眯眯地坐在那看着他。
“回來啦,如何?”她問。
“是紅豆。”張同道。
雲生的笑容慢慢僵硬在臉上,她望着張同,張同神色不變,也站在那裏,像是站成了木樁。
“你撒謊。”
其實張同知道,根本瞞不過雲生。
“她不是紅豆,紅豆走了。”
張同問“誰告訴你的?”
“沒誰告訴我,我猜的。”雲生重新坐下,捧着那杯熱茶,說“你們都不會告訴我,你、關楚,還有二少爺,都不會告訴我,連大少爺都不會告訴我,他讓我去看,無非是覺得我只有親眼看了才會相信。”
張同沒說話。
雲生嘆了口氣,并沒有生氣,她反而是開心的,他們都在關心她,保護她。
“可你們不知道,紅豆讓我不要去看她斬首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一定不會出現在法場,出現在法場的是別人。”雲生盯着眼前的茶杯,浮葉在她眼前一圈一圈地旋轉着,像是要旋轉出什麽東西來,她看着,緩緩說道“可那個替死的人,又是誰呢?會有人記得她嗎?”
張同面無表情,只道“她活該。”
雲生怔愣,沒有說話。
她一早就想過這種可能性,沒有誰會心甘情願替另一個人去死,除非她做了什麽不可原諒的事情,只有死,才是解脫。
“你認得她,還和她很熟。”雲生扭頭,定定地望着突然出現某種仇恨情緒的張同“你又是誰呢,張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