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畫中有書
許久,屋內除了雲生的啜泣生,另外兩個人皆沒有說話。
漸漸的,也不知雲生哭到了何時,待她情緒慢慢平複下來的時候,她将發釵緊緊握在手心,抹了抹眼淚,擡頭問道“除了這發釵,她還說了什麽話嗎?”
塵雲方丈抿了抿唇“沒有。”
雲生頓覺失落。
她總覺得柳似霜應該還留了別的話給她,可老方丈這樣說了,那便是沒有。
随後,章九晟從袖中掏出陸治的那幅畫,在塵雲方丈面前攤開,問道“大師,可認得這畫的主人?”
塵雲方丈雙手接過畫,眯着眼睛,細細看了許久。
“陸先生的畫作。”塵雲方丈說完,又将畫遞還給了雲生。
“方丈好眼力。”章九晟笑着。
塵雲方丈沉默了一下,忽而輕笑了一聲,說道“施主這是在套老衲的話。”
章九晟繼續笑而不語,算是承認了。
“當日,這位陸先生是随着柳施主身後來的,兩人一開始并不熟識。”塵雲方丈也不生氣,只唇角微揚說着他知道的事。
“那麽後來呢?”
“後來有一日,寺中一個小沙彌看到兩位施主在院子裏交談,兩人言談甚歡,只是隔得太遠,再加上聽他人牆角,不合規矩,小沙彌便也沒有多逗留。”
章九晟點點頭,又問“既如此,陸先生可有留下什麽東西?”
“自是有的。”塵雲方丈說着,便伸手又從蒲團裏掏出了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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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挑了挑眉,情緒徹底平複了,只想着這老方丈屁股底下到底能藏多少東西?
那也是一幅畫。
用一根細細的紅繩小心綁着。
“陸先生作畫極有他自己的風格,所以老衲一眼便認出來了,這一幅是陸先生為落兼寺而作,二位可一觀。”
章九晟與雲生對視一眼。
這幅畫若只是單純為落兼寺作的,那于章九晟和雲生二人而言,并不會有什麽作用,只是塵雲方丈很顯然是故意找了個由頭将這幅畫拿出來。
塵雲方丈拿出的這幅畫構圖很簡單,不過就是落兼寺的正院,連其他多餘的修飾都沒有,院中站着一個人,仍舊是背對着衆人的。院裏的風有稍許大,将那人的長發吹起,散亂在半空中。
那是一名女子,穿着緋紅色的披風,微微側着臉,手上若隐若現拿着什麽東西。
“這……這也是霜兒?”雲生訝異道。
塵雲方丈淺笑着點頭。
陸治連着兩幅畫都畫了柳似霜,雖然都沒有正面,卻都能讓熟悉她的人認出來。
第一幅,引着雲找到了落兼寺,拿到了柳似霜留下的發釵,意思在于,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死于非命,可他又如何能知道雲生就在樊縣?又如何能知道雲生仍舊會涉足刑案呢?
第二幅,似乎關鍵之物在于柳似霜手裏拿着的東西,雲生實在自認眼拙,認不出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她皺緊了眉頭,心上宛如有一只利爪緊緊攥着,攥得她喘不過氣。
“她手上拿着的是什麽?”雲生問。
塵雲方丈卻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聲道“老衲也不知那是什麽東西,畢竟是私人之物。只不過,老衲覺得,施主與柳施主塵緣匪淺,仔細回想,應該能想到那是什麽。”
見老方丈這般姿态,章九晟便知是問不出什麽東西來了,伸手輕輕按住雲生的手背,站起身來,沖着老方丈雙手合十,恭敬道“我們明白了,便不打擾方丈歇息了,先行告退。”
塵雲方丈微微點頭,絲毫沒有站起來送一送的意思。
雲生還想要說些什麽,卻已經被章九晟從蒲團上拽了起來,跌跌撞撞往門外走去。
“二少爺……”
章九晟搖了搖頭,示意她先不要說話,雲生适才閉了嘴。
兩人離開方丈的禪房之後,一路無言,路上偶遇一些僧人,兩人也只是稍稍點頭,收斂情緒便過去了。
回到院子之後,雲生陡然間覺得自己的情緒有些守不住的崩潰,捂着臉好半天才深呼吸着一口氣平靜下來。
“我從不知道霜兒和陸治是認識的。”她說,帶着不可置信。
“你冷靜一些。”章九晟輕拍雲生的肩,拿出第一幅畫,在她面前攤開,指着道“柳小姐這個位置,是在山門口,按照陸治的視角,那麽陸治還要再往下一段路,他們兩個人之間相隔距離很長,若非陌生人一前一後,是不會相隔這麽遠的。”
“如果是陸治跟蹤她呢?”雲生突然反問,緊接着拂開章九晟的手,說道“陸治一直住在京城,他一定聽說過柳家,想要攀附上柳家的大有人在,霜兒是柳知著的心頭肉,她身體不好,柳知著都不舍得她走遠路。她突然離京,千裏迢迢跑到樊縣外的落兼寺,定然會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陸治就是其中之一。”
雲生眼珠子一轉,又繼續道“所以他跟來了,想看看霜兒來這裏做什麽,因為樊縣也是他的故鄉。霜兒常年在京城,柳知著也不是樊縣人,不可能在樊縣有什麽親戚,這一點,陸治這樣聰明的人一定查過。”
雲生說的不無道理,但陸治此人,隐藏頗深,若不是那邊要拿蕭府做文章,他或許還會繼續隐藏下去。
“但是依照霜兒的性格,陌生人是很難親近他的,更何況還言談甚歡?他說了什麽,能讓霜兒甘願入他的畫?”雲生抓着頭發,想得頭疼欲裂。
她開始悔恨,悔恨當初從京城逃出來之前,沒有和柳似霜好好交談一次,好好離別一次。
如今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不說,更是現在才知道柳似霜在背後為她做了那麽多事,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跑到這千裏之外的樊縣,只為看她好不好。
章九晟扶住雲生的肩頭,輕輕按着她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胸前。
“你不要自責,沒有人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你也不知道相府會在那個時候出事,你的躲藏、你的逃離都是意外發生的,你預料不到。不聯系她,是為她好,也是為柳家好,柳家能在京城立足不容易。”
雲生忽而從章九晟的懷裏擡起頭,目光中帶着不知名的東西,章九晟微微蹙了眉。
良久,便聽她道“章禦醫當時這麽想的嗎?”
章九晟心中一緊。
她還是知道了,當年與相府交好的章禦醫就是如今的章辭,章九晟的爹。
相府出事,他本該出手,可他為了章府選擇了緘默。
如今想來,柳家也是如此。
慢慢掙出章九晟的懷抱,雲生抹了抹眼角,發現眼淚早就已經幹了,是她脆弱了,在碰到許久未碰見的過去之後。
“我沒事了,二少爺。”雲生撇了撇嘴。
“雲生……”章九晟想說些什麽,亦或者是辯解什麽,但她發現根本無從辯解,章辭為了章府選擇抛棄丞相,明哲保身,這是事實。
“我還是先看看畫吧,想想霜兒手裏拿着的到底是什麽。”雲生垂着頭,拿着畫就去了一邊坐下,至始至終,沒有看一眼章九晟。
“那好吧,若是累了,你就歇一會兒,我去到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麽別的發現。若是有事,你便喚個小沙彌來找我。”
“好。”雲生仍舊沒有擡頭,似乎一門心思都在那幅畫上,殊不知,她心如刀絞。
待章九晟走後,雲生才像全身突然沒了力氣一樣癱軟了下來。
她應該要怪他嗎?
應該要怪那些在相府出事之後紛紛躲避的大臣們嗎?
不應該的。
那是人之常情。
那是獨屬于相府的劫難,而不是別人的。
可她心裏還是難受,憋不住的難受像泉眼裏噴湧出來的水,一刻不停地刺激着她。
緩了緩神,其實雲生還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方丈,可章九晟卻執意拉走了她,想了想方才塵雲方丈的姿态,的确是不想再說的意思了。
不管道士,還是僧人,這些修行之人腦袋裏裝的那些超凡脫俗的想法,雲生是不懂的。塵雲方丈給的這幅畫中,柳似霜手裏拿着的東西,一半被隐在她的披風裏面,一半露出在外,看起來像是……像是一本被卷起來的書?
“書?!”雲生幾乎驚叫起來。
随後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捂住嘴巴,看向門外,幸好沒有人路過。
她将門窗仔細合上,重新攤開畫,瞪大了眼睛,一張臉幾乎要貼上去看,直到她看清上面的字。
“這是……這是爹爹的那本書?”雲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中詫異不已“霜兒怎麽會有爹爹的書?”
在雲生的印象裏,柳似霜從未和丞相有過正面接觸,又是從什麽時候擁有了丞相寫的書?
要知道,雲生都沒有。
這一下,她坐不住了,卷好畫,開門就跑去找了塵雲方丈。
豈料,塵雲方丈并不在禪房,似乎也并不在寺裏。
好不容易抓到一個過路的小沙彌,才知道方丈去了寺院的後山苦修,雲生想着,這麽大把年紀了,還苦修什麽?嫌自己命太長嗎?
這般想着的時候,雲生已經順着那小沙彌指的方向,一路找到了後山。
穿過一片不算太茂密的樹林子,走至一半就聽見從老遠地方傳來的水流聲,越走近就越覺得清脆響,之後沒多久,雲生就看見一大片瀑布從高處懸而下落,流水打在岸邊的岩石上,又高高濺起,在半空中炸成一大朵一大朵晶瑩剔透的花。
雲生站在岸邊,老遠就看見瀑布下面坐着一個人影,似沒穿上衣,雙手合十端坐在那裏。
僅僅只是站在岸邊,雲生就已覺得有些涼,而老方丈年逾六十,坐在這冷水裏,豈能受得了?
不能就這麽傻等着,可是又不能打擾方丈苦修,雲生搓了搓雙臂,遠遠地找了一處幹淨地方坐下,手裏還緊緊抱着那幅畫像,癡癡地望着。
幾乎快等到日落西山的時候,雲生實在冷得有些受不了了,而章九晟也找來了後山。
“在這幹嘛呢?”章九晟急匆匆的,額頭上都是些細細密密的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大半天,可把我急死了。”
“我在等方丈。”雲生指了指還坐在瀑布底下的塵雲方丈。
章九晟順着望過去,他在來之前就已經向寺裏的僧人問過了,老方丈每個月都會來這裏苦修一次,每次都是一整天,等入了夜便會回去了。
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經挂在了天空上,雖然夜幕還沒完全降下來,但離老方丈苦修結束也沒多長時間了。章九晟也不催,幹脆一屁股坐在雲生身邊,陪着她等。
“二少爺?”
“等着吧,應該快出來了,你看這畫,看出什麽來了,這麽着急來找方丈?”章九晟一邊将外套脫下來披在雲生身上,一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