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六樓603號病房。

季應閑一只手臂搭在沙發扶手, 輕輕地叩動,一下一下,很有節奏感。

他漂亮的灰藍色眼睛睇着沈見溪, 一言不發。

對面的沈見溪一手拿數據書, 一手在筆記本鍵盤上瘋狂輸入, 他的手速很快, 鍵盤噼裏啪啦的響音在室內回蕩。

屏幕的白光映在他茶色眸底, 黑色字幕在防藍光鏡片上滾動, 一排一排冰冷的數據不停劃過。

他的表情很嚴謹, 唇角壓直,沒有絲毫笑意,目光認真謹然, 凝視着屏幕上的數據。

工作時,他與平時截然不同。

沉靜, 睿智,敏銳。

像換了個人。

很長一段靜默。

沈見溪扶了下眼鏡, 說:“這次實驗數據有很大纰漏,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

季應閑問:“那家公司開發部怎麽回應?”

沈見溪想喝水後再回答。

他端起檸檬水喝了口, 被酸得皺起眉,苦着臉抱怨, “季總, 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往裏加點糖。”

每次喝他泡的檸檬水, 牙能酸好幾天。

今天還格外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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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應閑整理褲腿, 慢條斯理的回應。

“補充點維生素, 沈老師。”

”沈……老師?”

沈老師頓時有點難為情, 滿臉羞赧地整理着帽檐,嘴角笑意壓不住。

“下學期我才帶學生,現在暫時還不是老師,不過快了。”

季應閑:“……”

沈見溪看季應閑扣着夾板的手臂,他又問:“季總,你這石膏和夾板什麽時候拆?”

季應閑說:“再過半個月。”

“那你什麽時候回公司?”

季應閑撩着眼皮看他,“你在實驗室忙,問我做什麽?”

沈見溪說:“随便問問。”

季應閑睐着他,沒說話。

沈見溪轉移話題。

“季總,你這手是怎麽受傷的。”

季應閑回答:“摔斷的。”

沈見溪“哦”了聲,言歸正傳,“我跟那家公司的開發部技術員溝通過,他們拿回去改過,但到我們手裏就出問題,我正在查哪一步出了問題。”

季應閑起身前往冰箱那邊,從冰凍室取出冰球,又給水杯添了幾顆。

他說:“你回去好好查,有問題可以聯系劉勳。”

沈見溪聽出這是趕人的意思,把電腦塞回背包,說:“那我改天再來。”

收拾好後,沈見溪起身離開。季應閑喝完冰檸檬水,恰好手機提示音響起。

他拿起手機劃鎖。

有一條銀行提示短信。

【您尾號xxxx卡21日17:42(時間)濱城銀行收入(轉賬彙款)24315元。】

緊接着,又有一條短信發來。

是備注為【姓秦的】的手機號碼發送的短信。

短信內容只有一行字。

【謝謝你先前的幫助,錢還給你了。】

季應閑:“???”

派出所離私立醫院很近,主辦警察下午騰出時間來醫院,用塑封袋封好茶杯,帶回派出所。

秦寧坐在露臺外的藤椅上,雙腿搭着汪海給他準備的毛絨厚毯子,他目光望着戶外紛飛的大雪。

今天溫度驟降。

氣溫降至零下八度。

很冷。

秦寧腦海中回憶着原主有關韓律師的片段。

韓律師為人文雅謙和,做事張弛有度,很會說話,原主父母去世後,秦老爺子聘請他處理事務,長此以往,秦老爺子對他頗為信任,變更為長期聘用,他跟原主接觸也多。

原主對他印象很好,與他兒子韓澄關系也不錯。

記憶中,韓澄似乎身患重病,也是心髒方面的問題,經常住院,比秦寧的瓣膜問題還要嚴重,韓律師掙來的錢幾乎都砸在醫院,但遠遠不夠。

秦老爺子還為韓律師加薪,卻依舊杯水車薪,韓律師時常超負荷工作。

後來秦老爺子去世,韓律師從雙秦辭職,帶着兒子遠赴國外治病,三年後回國,在市中心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與秦寧重新取得聯系。

這看起來并無任何問題。

但,韓澄的病需要很大一筆金額,工資剛夠維持治療的韓律師,怎麽會突然有足夠的資金,帶韓澄去國外治療,甚至為此辭職。

這個中緣由,真讓人深思。

室內的汪海杵在落地窗邊,透過結滿冰花的玻璃窗,見秦寧滿目思索地遠眺,擔心他着涼。

汪海輕輕叩響玻璃窗,讓秦寧能聽見。

秦寧回頭。

汪海指了指室內,示意他回來了。

秦寧用手比劃幾下,表示自己馬上進去。

他只是需要在安靜環境下,靜心思考。

汪海點點頭,到廚具那裏給秦寧泡了一杯水果茶。

不多時,秦寧回到室內,他凍得臉色蒼白,嘴唇色淺。

汪海趕緊把泡好的水果茶放到秦寧面前,讓秦寧喝一些暖和暖和。

秦寧喝了幾口,說:“謝謝。”

汪海說:“不客氣。”

秦寧喝完水果茶,給kiko喂了些溫熱的舒化奶,見剩餘舒化奶不多,他給汪海轉錢,讓他去醫院外的超市買了一些。

kiko長大的速度有些驚人,剛養時,它不過手掌大小,很瘦弱,最近一看,兩個手掌都快攏不住它。

算算日子,它也該過度喂貓糧了,秦寧又給汪海轉了錢,讓他找時間到醫院附近的寵物店,買go牌貓糧的雞肉味。

忙完kiko的事,秦寧回卧室。

登錄醫療器材的官網前,他把當初季應閑墊付的所有金額,算了一遍,再嘗試在x付寶搜索手機號,順利找到季應閑的賬號。

秦寧把錢盡數轉給季應閑,做完此事,他頓時松了口氣,不欠人的感覺真好。

他又登錄醫療器械官網,買了實驗所需的少量材料,随後在租房a搜索合适的房源。

做實驗不能選在人員密集的地方,居住小區也不行。

秦寧翻來覆去的查看,在淩晨時分,勉強找出三個合适的房源,都位于郊區,他需要跟房東溝通後,實地查看,再做決定。

他走出卧室,見汪海已躺在沙發上睡着了,kiko蜷縮在他枕頭邊,也睡得很香。

kiko聽力敏銳,秦寧一開門,它便豎起耳朵看過來,昏暗光線中,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秦寧,目不轉睛。

秦寧笑了笑,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kiko仿佛看懂了,又趴回去繼續睡覺。

他洗漱後,返回房間,正關着門。

倏然,客廳門外的走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很輕的聲音,像有人用什麽東西在抓門。

這聲音秦寧很熟悉,前不久剛聽過。

秦寧轉過身,打算去開門,冷不防見汪海。

他不知什麽時候醒的,穿着睡衣,手拎莫名得來的網球拍,冷目站在客廳門後,手放在門柄上,看樣子準備開門揍人。

秦寧攔住道:“汪海,別動手。”

汪海:“?”

秦寧看着門口,“我知道是誰。”

他示意汪海讓開,走過去将門打開。

一道人影背光站在門口,身形高大修長,近乎擋去走廊投入的燈光。

秦寧探手,将入戶燈摁開,室內瞬間通明。

門口站着的人,果然是一身病服的賀淩寒。

他目光怔愣,沒有神采,視線越過秦寧,筆直投進室內,卻又渙散着,沒有定格在任何物件。

秦寧擡頭看他。

賀淩寒穿得很單薄,額頭上纏着厚重的藥用繃帶,很明顯額頭受過傷。

秦寧從一見他額頭的繃帶,神情就不太自然,略微有些尴尬。

原本秦寧想讓汪海單獨送他回去,但看見對方額頭的傷,秦寧滿心愧疚,就跟着一起去。

這次李威沒去洗手間。

但他坐在客廳沙發,拳頭撐着額角,在打瞌睡。

聽見動靜,他睜開眼,見兩道人影杵在門口,冷不丁吓醒。

“誰啊!”

他還沒睡醒。

秦寧按開燈,“是我們。”

李威恍然“哦”了聲,揉揉眼,忙起身走來。

當他看清李威扛着的賀淩寒時,表情十分崩潰。

“他怎麽又出去了?!”

李威捶胸頓足,“我分明親眼見他躺下睡着的,就想打個盹兒,這功夫他也能出去,我徹底是服了。”

秦寧也能理解他,整天晝夜颠倒,難免有吃不消的時候。

秦寧說:“夢游患者的确要多費心。”

李威恹恹嘆氣,認命地走過去,跟汪海一起把賀淩寒擡上床。

兩人粗手粗腳,把被褥掃落地,秦寧走過去撿起,順手給平躺病床的賀淩寒蓋上。

李威氣呼呼的跑去喝水,也給汪海和秦寧各拿一瓶。

賀淩寒有潔癖,不喜歡餐具與人共享,李威不敢碰他的餐具,扣工資扣怕了,幸好賀董給他三倍工資,不然他要喝西北風了。

秦寧和汪海沒有停留,回了病房。

汪海繼續睡覺,秦寧看時間不早,決定次日再聯系那三個房源的中介。

翌日清晨。

秦寧依次跟三個房源的中介聯系溝通,最後敲定郊外工業區的一間庫房。

秦寧看過照片,比較滿意,于是中介去聯系房東,雙方找時間簽合同就行。

确定實驗室,秦寧便在醫療器械的官網買了少量需求材料。

郵寄地址,秦寧直接填寫的那間庫房,材料有幾樣有制作周期,等實驗室簡單裝修好,寄過來正合适。

秦寧忙完一切,一時間覺得有些疲倦。

他不得不休息會兒,再醒來時,口幹舌燥,頭也昏昏沉沉,疼得厲害。

這時,他接到主辦警察的電話。

對方告訴他,犯罪嫌疑人找到了。

李威暗戳戳給同事使了個眼色。

李威:老板咋了?

同事:不知道啊。

兩人互換眼神,暗戳戳瞄着坐在沙發上的賀淩寒。

賀淩寒捏着手機,神色陰晴難定,目光一直注視着手機屏幕,似乎在看什麽。

客廳內,李威和同事大氣不敢出。

大概過去半分鐘,賀淩寒突然出聲。

“李威。”

他聲音聽不出喜怒。

李威擡頭喊了聲,“老板,怎麽了?”

賀淩寒橫手一指,對上懸在天花板角落的攝影頭。

“把那東西拆了。”

李威:“???”

為什麽突然要拆監控???

李威臉上寫滿問號,甚至想說,老板,有錢也不能這麽造啊!

賀淩寒擡眸看他,薄唇一動。

“拆。”

語氣毋庸置疑。

李威只好出門拿折疊樓梯,爬上去拿螺絲刀擰零件。

賀淩寒嘴角壓平成一條直線,眉宇間冷厲浮現,他握住手機的那只手,青筋微微凸顯,似乎很用力。

沉默了片刻。

手指無意間摁亮屏幕。

他低頭看了眼,眸光輕斂,又劃鎖解屏,切入視頻記錄軟件。

畫面中重播昨夜的場景。

賀淩寒的視線緊鎖屏幕中那道消瘦的身影,手捏得越來越緊,手機不堪重負地發出細微的錯位聲。

咔。

螺絲旋擰發出響音。

賀淩寒擡頭,看着正坐在折疊樓梯頂端的李威。

“不用拆了。”

李威猝不及防聽見這四個字,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啊”了聲,不明所以的看賀淩寒。

賀淩寒虛握拳頭,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像是在掩飾什麽。

“你按回去,不拆了。”

李威:“???”

他遲早要被自己老板玩死!

秦寧挂斷與主辦警察的通話,默然放下手機,沒說話。

汪海正給他泡好水果茶,他端着走過來,放在秦寧面前。

然而秦寧不知在想什麽,有點心不在焉,伸手去拿水杯時,險些把水杯碰倒。

汪海趕緊扶正,滾燙的茶水差一點灑在秦寧手背。

秦寧從思緒中抽離,他忙道歉說:“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注意到。”

“沒事,秦先生沒被燙到就好。”

老先生千叮咛萬囑咐不可讓秦先生受傷,他牢牢記住,時刻注意。

秦寧端起水果茶,慢慢吹了吹,小抿一口,熱氣氤氲着他清澈的眼睛,像籠了一層薄薄的水色。

汪海沒由來覺得秦先生情緒不高,好像心情不太好。

他瞥了眼茶幾上的手機,心想,莫非是電話中那人說了什麽?

秦寧喝完水果茶,說:“明天陪我出去一趟。”

汪海點點頭。

次日一早,秦寧洗漱運動,外加喂kiko牛奶,喂完後,他向汪海借了手機。

汪海老老實實交給他。

秦寧拿自己手機找出季應閑的手機號碼,用汪海的手機再撥出去。

汪海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一陣操作。

通話很快接通。

秦寧壓低聲說:“季先生,你有一個包裹在醫院門口,需要你三分鐘後下樓簽收。”

六樓的季應閑拿開手機,看了眼陌生的來電號碼,眉心緊蹙。

這青年的聲音……

青年冷聲催促,“季先生,時不待人,我還需要送下一個小區,麻煩你配合一下。”

季應閑挑了下眉,問:“你們快遞員都自發配送空氣?”

青年:“……”

季應閑冷笑一聲,挂斷電話。

樓下的秦寧睨着黑屏手機陷入沉默。

沒想到男主還挺不好騙的。

既然裝快遞員騙不下來,只好想別的辦法了。

不等秦寧想出辦法,季應閑主動給他打來電話。

秦寧接通,“喂”了聲。

季應閑直接說:“你在哪兒,我有事找你。”

秦寧說:“我在醫院門口。”

看着在客廳悠閑逗貓的秦寧,汪海腦門上冒出無數個問號。

言簡意赅說完,秦寧挂斷電話。

他說:“我們去醫院門口。”

汪海雖然很懵逼,但依舊保持自己兇惡的長相,跟随秦寧到醫院門口。

然而讓汪海感到不解的是,秦寧站在醫院與外面的分界線,身姿筆挺,站得端端正正,但就是不出去。

兩人等了不多時,季應閑大步走來,他穿着休閑服,外面披了件藍黑色羽絨服,打着石膏的手臂,突兀地橫在胸前。

他看着秦寧,微微斂眸。

秦寧穿了身幹淨的淺白羽絨服,套着黑色圍巾,戴了頂毛絨絨的兔毛冬帽,半張臉藏進圍巾,裹得像個大粽子。

而那雙明亮黑眸正看着他。

季應閑抿直的嘴角,不禁上揚幾分。

秦寧沒看出來他在笑自己,等着季應閑過來。

他需要跟着季應閑走出這道門。

季應閑問:“你在這兒做什麽?”

秦寧說:“有事出門。”

季應閑直言問:“你轉錢給我做什麽?”

“先前你幫我墊付藥費,我折合在一起,還給你。”

秦寧微微淺笑,彎着眉眼,由衷感謝。

“季應閑,真的很謝謝你願意幫我。”

他笑起來時,疏淡的眉眼彎成月牙,漆黑眼瞳清光映雪,像綴着星辰。

季應閑眼瞳緊縮,輕輕顫動。

他竟覺得這抹笑容……

有一點順眼。

……

“季先生?”

思緒回籠。

季應閑垂頭看他,見秦寧滿目奇怪的睇着他。

他冷漠的“嗯”了聲,掩飾自己走神的事實。

秦寧忽而指着醫院外,“季先生,你看那是什麽。”

季應閑下意識邁了一步,轉身朝外看去。

秦寧趁機随着他腳步,離開醫院。

踏出分界線的那一剎那,讀檔重來的禁制瞬間破解。

秦寧穩穩站到醫院減速帶外,登時露出欣喜笑容。

季應閑回頭,恰好看見這一幕,眉心輕鎖。

“你笑什麽?”

秦寧含笑搖頭,“沒什麽。”

“季先生,我有事要出門,你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

“汪海,我們走吧。”

季·工具人·應閑:“???”

秦寧今天要做很多事,時間緊張,沒功夫耗在這裏。

他走得比較快,根本沒給季應閑反應的時間,便和汪海坐上計程車,前去郊外。

季應閑望着計程車駛離的方向,目光沉沉,神色難以揣摩。

半分鐘後,他攔下一輛計程車,跟了上去。

秦寧下車後,直奔目的地。

他和房東以及中介,約好在出租的庫房門口見面,因秦寧守時的習慣,他到那裏時,兩人還沒來。

大概等了十來分鐘,兩人先後到達。

中介先到一步,他有庫房鑰匙,給秦寧打開門,讓他能直觀的看清庫房的環境。

秦寧對庫房要求不高,只要不擾民就行,但相對的,也不能打擾他,做實驗,他需要一個極度安靜的環境。

不多時,房東也過來了。

秦寧交付租金與押金,這間庫房地處郊區,價格雖偏低,但位置特別偏,房東原以為租不出去,正尋思轉賣,這就遇上秦寧了。

秦寧檢查合同沒問題後,正式簽合同。

旁邊的汪海看得一愣一愣的,暗想,這還是他從前見過的秦先生麽?

印象中的秦先生,不善交際,與陌生人說話沉默居多,緊張時,甚至會結巴,對季少更甚。

季少語氣稍重一些,他眼底就泛起淚花,美男落淚固然好看,可也經不住隔三差五的哭,淚腺也忒發達了些。

但這一次變了。

汪海明顯察覺秦先生不一樣了。

似乎更開朗,更自信,更明豔照人。

在他出神的短短幾分鐘,秦寧簽好合同,走到汪海身邊。

他說:“現在去市醫院。”

秦寧查過地圖,從這裏坐地鐵過去市醫院,不遠。

中介開車送兩人去地鐵站。

秦寧正指揮汪海買地鐵票,忽聽隔壁購票機那邊傳出不耐煩的聲音。

“前面那個帥哥,你能不能快點,都急着上班哪。”

“就是,不要以為你帥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們趕時間,早高峰大家時間都緊迫。”

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議論。

秦寧被吵得腦仁疼,他揉着太陽穴轉頭,跟高于人群的季應閑,恰好對視上。

秦寧:“……”

季應閑:“……”

季應閑從未料想,人生中第一次跟蹤人,會因身高而失敗。

被秦寧撞見的剎那,他面容閃過一絲尴尬,但稍縱即逝,神情自若的越過人群,走到秦寧……旁邊的汪海面前。

季應閑道:“買票。”

汪海秒懂,這位少爺不會買地鐵票。

他忙去買票,又想起季少沒說地點,回頭問了句。

季應閑看了秦寧一眼,“你們去哪兒?”

汪海答:“市醫院。”

“那就買市醫院。”

秦寧偏頭睇他,心說,季應閑跟着自己做什麽。

季應閑面不改色,跟人跟得非常理直氣壯,且明目張膽。

汪海買好票,三人下樓乘地鐵。

現在是早高峰,上班的打工人尤其多,他們三人從最後一節車廂上去,直接被擠到角落。

秦寧顧忌着季應閑骨折的手,一直給他劃保護圈,汪海則全程幫秦寧擋着人擠過來。

随着下一站上來的人數增多,秦寧近乎要被擠到臉貼季應閑的胸膛。

汪海被人擠到旁邊去了,顧不上他倆。

門口源源不斷擠人進來,秦寧不知被誰推搡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被人扣住肩膀,避免摔跤。

等他剛一站穩,擡頭卻撞進大海般深邃的灰藍色眼睛。

他被季應閑單手抱在懷裏,不容反應,季應閑摟住他一轉身,他被塞進角落的三角區域。

秦寧眨了下眼睛,什麽情況?

季應閑單手撐在秦寧頭:“老實點,別亂動。”

秦寧“嗯”了聲,又小聲說了句“謝謝”。

季應閑沒回應,他正隔着透明窗看外面的隧道,似乎……挺新奇的。

他應該是沒坐過地鐵。

秦寧暗自一笑。

市醫院很快到站。

三人下地鐵上樓,到市醫院。

秦寧在護士臺問到韓澄的病房,拎着從醫院門口買的各種水果,進入病房探病。

韓澄很多年沒見秦寧,一時沒認出來。

秦寧倒是倚着原主記憶,跟他聊了許多事情。

秦寧邊聊邊削蘋果給韓澄,問了些關于韓律師的近況。

季應閑跟汪海一起站在門口,他百無聊賴朝內看了眼,見秦寧愣是把一個巴掌大的蘋果削得只剩果核,還溫柔笑着送給那小屁孩。

季應閑:“……”

那玩意兒能吃?

他原以為秦寧出來做什麽奇奇怪怪的事,跟來看看,誰知是來探望一個小屁孩。

季應閑毫無興趣,轉身離開。

去電梯間時,與一名拎着公文包中年男人擦肩而過,他不禁回頭。

季應閑記憶好,認出這中年男人,是秦寧前段時間在咖啡店交談的人。

他沒走了。

韓澄見秦寧還有要削蘋果的意思,趕緊阻止他浪費。

“阿寧哥哥,不用削,我吃不下了。”

秦寧有點意興闌珊地放下蘋果與水果刀。

這時,韓律師來了。

他在病房見到秦寧,很明顯的怔了一秒。

秦寧溫和一笑,喊了聲“韓叔叔”。

韓律師說:“怎麽突然過來這裏。”

“正好路過。”

兩人相視一笑。

在病房陪韓澄又待了半小時,秦寧和韓律師一起出來,韓律師慢慢合上病房門。

韓澄睡着了。

秦寧沒說話,出門便朝着電梯間走。

韓律師跟上他,汪海也跟着,不過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

季應閑也不緊不慢地随同。

到樓下僻靜的亭子裏。

秦寧停了腳步,回過頭,看着眼前這位長輩。

原主曾經很崇拜他,敬重他。

秦寧說:“為什麽?”

韓律師笑了笑,一臉不解,“什麽為什麽?”

秦寧目光漸冷,“韓兆,你還要裝麽?”

聞言,韓律師嘆了口氣。

“寧寧,你知道了。”

秦寧問:“為什麽要寄那種快遞,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給崇拜你的原主一個解釋。

其實秦寧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從原主被那份協議哄騙,他就隐隐覺得那不是秦家人能想得出來的,這中間必定還有一個人。

只是沒想到會是韓兆。

韓律師嘆了口氣,“對不起,寧寧。”

“我也是迫不得已,六年前,我被秦家明撞見轉移秦老爺子的一筆資金,用于韓澄治療費,在秦老爺子病逝後,他以此要挾,逼迫我協助欺騙你,并答應給我一筆不菲的金額。”

“那個金額誘惑性太大,韓澄需要那筆錢,我作為父親,這也是唯一能為他做的。”

“我拿了那筆錢,做全違心的事,我想過自首,但……韓澄他需要我,我不能扔下他。”

“誰知秦家明不肯放過我,他又找到我,以此要挾我,繼續欺瞞你,我真的不想。”

秦寧不想聽他無力的辯白,這些話留給警察聽,他直言自己的目的。

“拿出來吧。”

“什麽?”

韓律師沒明白過來。

“拿出你手裏的那份真遺囑。”

秦寧複述。

韓律師目光微詫,似乎不明白秦寧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秦寧深黑的眼眸一瞬不眨的望住他。

“你整理那麽多的遺産份額資料,單憑工作幾年就能做出來,那不可能,你又不是爺爺本人,所以……”

“你一定有參照物。”

“把真正的遺囑還給我。”

韓律師笑了笑,那抹笑容中竟有一絲苦澀。

“你長大了,心思深重,我瞞不過你了。”

秦寧現在頭很疼,不想多言。

“在哪兒?”

韓律師從公文包中取出那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四》,慢慢翻開,從夾層中取出一張折疊過的遺囑。

秦寧拿過來展開,是一張并不完全,甚至有點破爛的遺囑,全憑膠水修補粘合。

與關如慧那張代書遺囑完全不同,這才是真正的那張。

韓律師合上書籍,“我會去自首。”

“寧寧,辜負你的囑托,我很對不起你。”

秦寧擡頭看他,冷靜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人,是秦寧。”

是那個死去的秦寧。

秦寧揉了揉脹痛的眉心,說:“警方已經掌握你的信息,正在來抓捕你的路上,你好自為之。”

他拿上遺囑,轉身離開。

但走了沒幾步,眼前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緊接着驟然一黑。

季應閑離得近,立即上前,在秦寧倒地前接住他。

汪海也立刻跑來。

季應閑手臂有傷,不方便抱住秦寧,他把秦寧交給汪海。

汪海将秦寧打橫抱起。

這時,一張皺巴巴的白紙悄然落地,靜悄悄的落在雪地。

季應閑撿起從秦寧手裏落下的紙,目光掠過紙上內容時,灰藍色眼瞳倏然斂起。

這是一張遺囑。

他斂目細看。

與幾年前季老爺子給他看的全然不同,遺囑落款卻是同一人。

秦寧的爺爺,秦正書。

他猛地轉頭,盯住旁邊怔愣的韓律師,眼神冷若冰霜。

韓律師解釋:“不是我——啊!”

韓律師這句話剛起頭,便被季應閑一拳擊中正臉。

他不喜歡聽無用的廢話。

季應閑有鍛煉拳擊的愛好,一拳下去,少有人能抵擋住,韓律師直接被打得鼻血橫飛,門牙都崩飛一顆。

他倒在地上,哀嚎痛叫。

汪海都看懵了,不愧是季少!

季應閑朝汪海:“你先帶他進去找醫生。”

汪海點頭,抱着秦寧飛快沖入醫院門診部。

季應閑轉身,抓緊韓律師的領口,将他硬生生拽起,冷聲诘問。

“韓兆是吧,你還是人麽?”

韓律師左邊嘴角挂着血痕,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早在他動手私拿別人錢財,他就已經不是人了。

但為了兒子。

即便再來一次,他依舊會選擇這條路。

季應閑見他那副任人魚肉的麻木表情,卻無絲毫悔意,更來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但一想到秦寧臉色蒼白的倒下,他胸腔中就有股暴戾在攢動。

他下手重,但卻拳拳避開要害。

韓律師被打得血肉模糊,他直接扔給旁邊吓傻的護士。

“送去治,藥費我給。”

護士吓得發抖,見季應閑離開,才忙招呼人來一起擡。

季應閑捏着那張遺囑,眼神陰沉。

半小時後。

秦宅。

季應閑站在門外。

別墅內傳出的陣陣歡笑聲,似乎是父母在陪着幼兒玩鬧。

季應閑盯着別墅,唇角弧度壓得極低,目光沉沉,如冬月結冰的湖水般冷冽。

劉助理在旁邊扶了下眼鏡,“季總,安排好了。”

季應閑看他一眼,徑直步入秦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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