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崇山峻嶺中陡峭的山壁絕頂之上,兩派人馬正相持而立。

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身材十分高大,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衣裳,背上負著長劍,長髮用木簪挽起,面上鬍鬚甚長,卻是沒有修剪過,顯得十分落拓。他身後站著七、八個少年,均是十餘歲,衣著十分簡樸。

對面的男子卻是俊雅出塵,他內著藍綃長衫,外面罩著一件半透明的淺綠衣裳,長髮垂在身後,幾乎到腰下,只用一根藍緞束起,配著綠松石珠子,顯得膚色白皙,容貌竟是十分俊美。

在他身後,是一個蒙著淡紫面紗的紫衣女子,一雙瑩白如玉的手中托著一柄精鋼長劍,儼然是這男子的姬妾,兩個梳著環髻的丫鬟在她左右兩旁,垂手而立。

這四人的衣著打扮都不似凡塵中人,寒風過處,衣袂飄飄,彷彿要淩空飛去。兩群人站在山巔之上相持而立,便如一幅名家所繪的凡人遇仙圖一般。

紫衣女子恭恭敬敬地對青袍男子道?「龍主,請用劍。」

男子微微一笑,從那紫衣女子手中取了長劍道?「碧蛟,你武功不成,先退下罷,免得劍氣傷到你。待我勝了這位岱宗派的掌門後,再喚你回來。」

那叫碧蛟的女子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帶著兩個侍女飄然下了峰頂。

岱宗派的掌門自然是對面的中年男子了。面對這幾人的姿容絕色時,他彷彿視而不見,就連三個女子離去時也不看上一眼,緩緩道?「龍主兩次敗在在下手中,此次言勝,只怕話說得太早了罷。」

「本座這一次自然是有備而來。若是在下僥倖,勝過了張先生的禦劍術,那張先生可要把貴派的劍童讓給我。」

禦劍術以氣禦劍,只須與劍氣相合,将自己的氣息注入劍中,便能如臂使指,劍若通靈。禦劍術無法讓人看清劍勢來路,其神妙莫測的劍光,被人視為劍仙所傳。江湖之中幾百年未曾見過禦劍術,青龍主也不相信天下間竟還有人學會,和這張掌門比劍兩次,都是不慎敗在禦劍術上。

青龍主心高氣傲至極,劍術又是五位龍主之尊,自然忍不了這口氣,想方設法終於找到一個法子能破了他的劍術,自然第三次上山。

聽他提起劍童,張掌門言語間隐隐含著怒意?「此事不必再提,本派雖在江湖中籍籍無名,卻也是正派清流,豈可入你那……那龍宮島?你打傷我弟子,這一次你再敗了,我非殺你不可!」請芴傳蕃龍宮島乃是淫窟,岱宗派自然不能與之為伍,青龍主多次欺上山來,一指明要将岱宗派的劍童擄走,顯然沒将整個門派看在眼裡。張茗陽又氣又急,感到所負的長劍錚然有聲,彷彿出鞘而去,他才發覺自己竟已被青龍主激得心緒不穩,控制不了劍意。

岱宗派乃是武林中隐逸已久的門派,門派武功講究修真,要求弟子容貌上乘,這和龍宮島的宗旨不謀而合,不過這些年來,岱宗派藏在深山之中,少有人知道,因此幾代掌門收徒時也十分為難,根骨好的未必容貌就好,容貌好的又很少能吃苦,所以整個門派人丁寥落,許多武功竟然就此失傳。

無奈之下,第二十二代掌門傳下遺訓,從每代弟子中選一名資質最優的弟子,封為劍童,把本派的護山神符給他掌管。劍童不一定是每代的大弟子,但身分卻位列眾弟子之首。

如今的劍童名喚顧雲逸,乃是張茗陽五年前收的弟子,張茗陽看他父母雙亡,十分可憐,對他十分照顧,兩人名為師徒,其實情同父子,彼此之間感情極為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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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主第一次來尋劍童時,張茗陽以為顧雲逸和青龍主暗通款曲而責罰過他。但顧雲逸矢口否認,張茗陽雖然相信他,但無法對弟子們交代,只好讓顧雲逸面壁思過,藏到本派禁地裡,可謂一舉兩得。一方面讓顧雲逸到禁地練劍,将禦劍術修到大成,另一方面避開這青龍主,免得和這糾纏不清的青龍主打了照面,青龍主看到顧雲逸的俊俏容貌後,更不肯放棄。

「在下聽過劍童之名,心懷仰慕,可是卻沒見過他,若是我見過他後,又不想帶他回龍宮島了呢?張掌門不要太小氣了罷?」

張茗陽哼了一聲?「你若只是想看看而已,何必要強上山門,打傷我的弟子?」

青龍主幽幽嘆了一口氣?「果然老東西不好騙啊。你鬍子一大把,竟然不是白長的。老實對你說罷,你那劍童我是非見不可。你執意不肯讓我見他,我雖然打不過你,但是你也殺不了我,咱倆誰也奈何不了誰。不如這次我們設個賭局罷,若是你贏了,我便下山,從此以後再也不來,若是你輸了,你便将劍童交給在下。張掌門以為如何?」他語調溫柔,相貌俊美,實在是風度翩翩的人物,天下間若有十個女子,便會有九個愛上他,剩下的一個,只怕是瞎子。

「你若輸了,便須留下枯木掌的解藥,醫治我那重傷的弟子。」

「張掌門何必這麼咄咄逼人?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請芴傳蕃青龍主淺淺地一笑。

看到他這一笑,張茗陽身後的幾個弟子或是發呆,或是等低下頭去,張茗陽揮手斥退弟子道?「你們先退下罷。」

那幾個弟子應聲退下,腳步卻是十分遲疑,不斷地回頭去看青龍主的風姿。

張茗陽雖然不回頭,卻能從氣息上感覺到身後弟子的神态表情,不由嘆了一口氣。岱宗派的弟子相貌都在中人以上,但是衣著簡樸,彷彿村野山民,對於衣裳華貴容顏絕世的人便會不由自主地生出敬重愛慕之心,這恐怕也是祖師爺始料未及的了。

創派祖師為了求得天下絕頂的劍術,卧於峭壁之上,枕於瀑布之下,只求融於自然之心求得無上大道,所以才把門派設在崇山峻嶺之間。可惜弟子們閱歷極淺,更難悟出劍道。若是給他們一個機會下山長長見識,又怕他們繁花迷眼,失去本心,從此堕入紅塵,前功盡棄。

弟子們退下後,峰頂上便只剩下兩人。嚴禁轉載山頂上的風吹得張茗陽的袍袖獵獵作響,鬚髮飄拂,竟似與山間的流雲古松融合在一處。

青龍主本來就出自欲海淫窟的龍宮島,自然眼裡不會放過絲毫美色。此時此刻,他忍不住多看了張茗陽兩眼,微笑道?「張先生面龐端正,雙目晶瑩,若是能仔細将鬚髮修修,或許會變作一個美髯掌門,想必英俊得多了,或許也可上一上龍宮島。」

他雖然是讚美之意,但話語卻略顯輕佻,張茗陽自然不放在心上,冷哼了一聲?「青龍主,請罷!」請芴傳蕃他手上捏了個劍訣,背上所背的長劍便沖天而起,向青龍主刺去。

這一門禦劍術憑藉一口無形無跡的純淨真氣灌注入長劍中,以太古純陽玄術驅使,指揮騰挪,無不如意。

青龍主臉上現出凝重之色,立時拔出長劍,擋住劍光,便感到手腕一震,雙劍相交在一起。與他掌中長劍相交的飛劍劍芒吞吐不止,劍穗顫動,彷彿一條精鋼小蛇在窺探他招式的破綻。

他大喝一聲,揮劍格開飛劍攻勢,借力一躍而起,向張茗陽一劍刺去。

張茗陽手指一撚一彈,那飛劍便像聽到號令一般,回劍刺向青龍主的後心。他貌不驚人,但此時掐指禦劍,竟是瀟灑至極,顯出一派宗師氣度。

兩人這是第三次比劍,彼此的武功路數都已熟悉非常,青龍主的掌力陰毒,而劍法奇詭,靠著彷彿魅影一般的身法和飛劍亦是旗鼓相當。可是張茗陽以氣禦劍,不需飛躍騰挪,所費的內功自然不如青龍主耗損嚴重。正因如此,青龍主才會每次氣力不濟而落敗,幾乎可以預計,此次比劍若無意外,又将重蹈覆轍。

一個時辰之後,兩人已鬥過了五百餘招,而青龍主此時氣息微重,已是內功稍顯不足。

此時青龍主正在半空之中,長髮飛揚,而飛劍去勢極猛,往他前胸刺去,正是避無可避之時。青龍主忽然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志得意滿之态。

只見他忽然左手袍袖一抖,袖中忽然飛出一條靛青長練,向後飛去,纏住了飛劍。飛劍凝在半空,動彈不得。

張茗陽連彈數指,那飛劍随著他的動作上下翻飛,斬斷長練。但青練層層纏縛上來,将飛劍困住。

飛劍斬斷的速度越來越慢,像是落入了無形的沙地裡,每動一寸便是萬分艱難。

正當飛劍搖搖晃晃地要衝破束縛,刺向青龍主時,青龍主的長劍已落到了張茗陽身前。

慣用飛劍的張茗陽顯然對於拳腳功夫不大擅長,只能頻頻閃避。驚訝在他的眼中毫無掩飾地顯現出來,他從不知道,天下間竟會有能克制他飛劍的物事,岱宗派從來沒有關於此類的記載。

眼看那飛劍的光芒越來越微弱,張茗陽不由得憂急於心,這口飛劍是他用童子之身的功體所練,和本命氣息早就練在了一起,若是飛劍毀壞,他的內勁至少喪失八成之多。

他越是擔心,那長劍的光芒消失得更快,只聽叮的一聲,長劍似乎承受不了靛青長練的層層纏繞,落在了地上,幾乎是同時,張茗陽吐出了好大一口鮮血,閃避的動作越來越慢,青龍主一劍刺來,他躲閃不及,已被長劍割裂衣袖。

勝利已在頃刻之間,青龍主神色更是從容,彷彿戲弄一般,也不急著攻他身上要害,只是一劍一劍遞了過來,讓他躲閃之間更是狼狽不堪。

「你認輸吧,我要的是劍童,又不是你,你又不少塊肉,幹麼這麼捨不得?莫非他是你的禁臠不成?」青龍主笑吟吟地道。他神情瀟灑自若,但說話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輕佻之氣,令人難以想像這些話怎會出自如此儒雅俊美的男子之口。

「你……你胡說甚麼!」請芴傳蕃他已在勉力支撐,說話時都覺得扯動臟腑,疼痛難忍。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把你打趴下再去找他了!」請芴傳蕃青龍主不再多話,挽了一個劍花,連刺三劍,都被張茗陽避過,但避得驚險至極,幾乎是擦身而過,卻能恰好将掉在地上的飛劍拾起。

被青色長練纏繞過後,那飛劍身上隐隐流動的光華已消失殆盡,變得暗淡無光,和普通鐵劍并無不同。

張茗陽不能再以氣禦劍,只能用普通劍術。他劍一到手,立時向青龍主攻來。這一次的劍法竟是兩敗俱傷之勢,完全不像剛才的比劍切磋。

青龍主沒想到他除了飛劍之外,普通劍法也是不弱。猝不及防,衣帶竟被割開,一個檀香木盒從他懷中跌落。

張茗陽順手用劍刃将木盒蕩開,木盒登時往山谷落去。

從未有過的緊張神色在青龍主面上出現,他不顧張茗陽的劍招,雙足一點,躍下懸崖,手中的長劍将下墜的木盒一擋,堪堪擋住了木盒下墜之勢。

木盒高高飛起,他足尖踏在懸崖壁上,飛掠上來,便如在懸崖上行走一般,彷彿閒庭信步,姿态曼妙至極。

他正要将木盒抄到手中,卻沒注意張茗陽也躍下了懸崖,先他一步,将木盒抓到手裡。

青龍主眉心一蹙,足尖飛快地在懸崖上一點,長劍刺向張茗陽的手腕,張茗陽足尖勾在一棵古松的樹枝上,身形蕩起,将這一劍回劍格開。青龍主提劍上撩,勾斷張茗陽借力的那一段樹枝,而張茗陽此時內傷過重,無法阻止,樹枝斷裂後,身軀向懸崖底急墜而落。

青龍主不由心中暗喜,張茗陽幾次阻攔於他,讓他十分不快,這次重傷之下跌到懸崖,多半是要死了,忽然想起那木盒子還在張茗陽身上,不由驚呼不好,恨恨想道?老東西死了不打緊,若是害得青龍珠摔得不見蹤影,那可就難找了。當下躍下懸崖,足尖飛快在崖壁上點了幾下,終於和張茗陽的墜勢相同,伸手抓住他揚起的腰帶。

張茗陽下墜之勢極猛,青龍主這一抓是抓住了,但腰帶本就是粗布所製,直接崩斷。

沒将人抓到手中,青龍主不由微微一怔。而在此時,劍光疾閃,張茗陽竟然一劍揮向他的手腕。他只能收回想再次抓住他的手,暗罵一句狗咬呂洞賓。

兔起鶻落之間,兩人已落下千尺。而适才雲霧重重的崖底,此時已清晰可見。

張茗陽被他拉了一下,下墜之勢立時減緩,他将飛劍刺向崖壁,阻止下墜之勢,但劍身極薄,立時斷成兩截,斷劍在懸崖上劃出一道極深的痕跡。

下墜之勢慢了一慢後,又繼續往下墜去,

好在此時離崖底已不太高,張茗陽足尖沾到地面,看著手中殘劍,不由怔怔出神。

他想到多年之前師父贈劍,讓他用這柄劍貼身溫養,從那時起已不知多少寒暑,此劍已如他畢生伴侶一般,不料被青龍主用青練一束,竟然讓他再也感覺不到劍的靈氣,而後長劍斷為兩截,這一口飛劍也已廢棄,他練劍多年的苦功也因此付之東流。

技不如人,也無話可說。師父曾經多次讚他天資聰明,是習劍的大好材料,但兩次勝得極險,這次又敗得這麼快,已讓他信心全無。他卻不知這青龍主天縱奇才,劍術一道就連其餘幾個龍主都自愧不如,他又極少出山,即使出山之時又極為低調,自然不必用劍。青龍主可算是他所遇到的第一個高手。

此時敗在青龍主手中,自然承諾之事要辦到,不但不能将青龍主趕走,還要繼續忍受他的癡纏,而被青龍主打傷的葉雲霜,性命自然也保不住了。

本來以為在深山中學劍不會和江湖扯上甚麼瓜葛,誰料竟有禍從天降,被這青龍主纏住。

葉雲霜奄奄一息,自己不能救他,不能為他報仇,已愧為一派掌門,又怎能再将劍童雙手獻出。

他只覺得乏力至極。崖下冷風一吹,将他身上的汗水吹得涼涼的,十分難受。袍袖之前被青龍主割開,腰帶又被扯落,十分狼狽,但身受重傷之下,竟連整理的力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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