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公元前5500年

“18:33:20”

新的一天雖然到來, 天空中的薄雲依舊沒有散開。陽光相當慘淡地照耀着烏魯克,幼發拉底河上則籠罩着一層若有似無的霧氣。

烏魯克的巫在她的小屋裏翻箱倒櫃, 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收拾起來:包括她喜歡把玩的各種寶石,珍貴的紫色衣袍,還有那些她向來珍視的香料與香膏。

就在巫自覺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屋裏有一個人影。

“啊——”

巫一嗓子先把自己給吓得魂飛魄散,然後才定睛細看,發現進屋的人是貼身服侍她的見習女祭司蓋什提。

“是你啊,”巫捂住心口,“怎麽進來了也不出一聲。”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臉上熱辣辣的——

聽說埃利都人的筏子鋪滿了幼發拉底河的河面,而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一個擁有力量的巫,現在卻在收拾行囊準備逃跑。

可是要她不收拾好東西, 直接逃跑,她又做不到。二十多年在烏魯克生活, 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要她就這麽直接去別處,一窮二白地開始新生活, 巫自認是絕對不肯的。

誰知蓋什提看都不看被巫打包的那些東西,只管斂了眼簾, 躬身問:“請問您有沒有什麽吩咐?”

巫心裏舒坦了:就算她是一個馬上就要卷鋪蓋潛逃的巫, 她也擁有忠心的下屬。

“高階祭司他們收繳民間的武器, 進行得怎麽樣了?”

蓋什提依舊垂着眼簾,臉上沒有表情:“都已經送入了神廟的庫房。”

巫捧着心口, “唉”地嘆了一口氣。

她也不想讓烏魯克的百姓面對埃利都人的時候赤手空拳——但是她必須先保證自己能夠安全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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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一早就下令清繳烏魯克城裏的各種武器, 這個命令甚至早于她聽說埃利都人正在溯流而上, 前來找烏魯克人的麻煩。

而現在, 她也不想再改口了:當畢竟務之急是先讓自己平安順利地離開烏魯克。

巫于是換了一種溫存的口氣:“蓋什提,這些年來,我對你怎樣?”

蓋什提詫異地擡起頭,看了巫一眼,随後又低下頭,小聲地說:“照顧有加。”

巫很滿意,繼續問:“你願意陪伴我,離開烏魯克,前往一個新的地方,建立一座新城嗎?”

蓋什提這時候如果不驚訝,反而顯得不正常了。她睜着圓圓的眼睛,瞪着巫,顫聲問:

“連您都要離開烏魯克?烏魯克……沒救了嗎?”

巫點點頭,表示她已經從各種渠道得到了神的“谕示”:“随着金星的墜落,烏魯克的一切已經結束了。我們必須離開這裏,才有機會,創建新城,将我所知的一切,我了解的天文與數算、感應神明的方法……通過你,通過你下一代的巫,永遠流傳下去。”

蓋什提猶豫地問:“那巫師丹留下的神物?……不是說可以救烏魯克?”

巫:“哦我差點兒把它給忘了。”

蓋什提:……

巫趕緊說:“你去替我通知所有人,讓他們在傍晚之前全部聚到神廟跟前來。”

蓋什提點點頭,問清了“所有人”的範圍,是指所有烏魯克的居民,所有的見習祭司,和所有有職位在身的祭司。

“您會在那時候宣布離開烏魯克嗎?”蓋什提語氣平靜地詢問。

巫立即瞪了她一眼:“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傻?”

“如果不把他們全都聚在神廟跟前,讓大家充滿希望,以為巫師丹留下的神物能夠拯救烏魯克,那我們又怎麽有機會及時離開?”

蓋什提:……!

“明白了。”她雙手交疊,向巫躬身,準備領命而去。

“記住,保守這個秘密,你将從我這裏得到你從未想象過的好處——”

巫臨別時拉住了蓋什提的手,另一只手同時向她身後一劃:給蓋什提看她收拾好的寶石、衣袍和香膏。“這些現在是我的,将來也全部是你的。”

蓋什提由巫教導多年,早已經是一副寵辱不驚的脾氣。她向巫行禮之後,倒退着離開巫的住處,走路的時候氣定神閑,連步幅都保持了與原來一致。

巫看着蓋什提離去,稍許松了一口氣:她養尊處優慣了,看來還真的離不開這個行事妥帖的侍女,因此勢必拉着她一起走。

蓋什提就這麽面無表情地去通知了高階祭司,他們自會安排下去,召喚烏魯克整座城市的居民到神廟前來。

蓋什提将一切都交代完,轉身正要走,一個身材高大的高階祭司突然叫住了她。

“……請問,巫在做什麽?”穿着深藍色長袍的男人陰恻恻地盯着蓋什提。

蓋什提脫口而出:“自然是準備今天晚上的祭典。”

按照她剛才的通知,巫會在這天晚上在神廟舉行盛大的儀式,祭祀一千多年前為烏魯克奠基的巫師丹,祈求這位偉大巫師的英靈能夠繼續庇佑這座城市。

“別蒙我了,”那個高階祭司突然向前邁上一步,逼近蓋什提,用恫吓的口吻小聲說,“巫如果不是另有打算,她這樣大張旗鼓地把城裏人所有的武器都收起來做什麽?”

“老實說,她是不是打算找機會,帶着你一起離開?”

“巫離不開你,你一定知道她的底細。”

蓋什提眨眨眼,知道對方的心思,馬上假裝害怕,弓着腰說:“那,那您不妨去見巫,親自問問她呀……”

那高階祭司頓時一噎,但想了想,大約覺得這也是個辦法。

“我,我幹脆找個借口避到神廟的倉房裏去,神廟後頭的花園裏沒有旁人。您正好去見……”

高級祭司終于滿意了,點點頭,甩下一句:“還不快去!”

蓋什提柔順地一低頭,背轉身,沿着神廟前的臺階迅速離去,果真是往神廟的倉房裏去了。

她很快趕到了神廟的倉房,沿路有中等祭司見到她問起,蓋什提一概說是剛才那個高階祭司的吩咐。

烏魯克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因此萬事皆有可能發生。連這全城居民自有的防身武器都被神廟收繳到倉房裏來了,沒有人計較蓋什提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倉庫附近。

蓋什提在倉房附近坐了坐,遇見庫辛,打了個招呼,随意聊了兩句。

庫辛也不是個多話的人,聽說了晚上還有祭典,就自管自忙活去了。

蓋什提算算時間差不多,便慢慢溜達回了神廟,路上遇見了早先那個高級祭司,對方一臉的喜氣,沖蓋什提點點頭。

距離杜木茲在制陶作坊裏鑄出這世上第一枚“銅制”的回旋镖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加一個上午。午後的天氣漸漸好了起來,天邊的薄雲正在消散。伊南的腕表上的光屏顯示着:“12:41:20”。

烏魯克城裏的氣氛相當緊張:據說埃利都人的筏子已經都泊在了幼發拉底河岸邊,大隊的埃利都人正在向烏魯克靠近。

烏魯克人多半也是一肚子怨氣。

街道上,面包房的大嬸在大聲詛咒——昨天祭司們跑來,将她用來擀面的兩枚擀面杖都作為“武器”給收走了。今天這大嬸連面包都做不出。

羊圈和牛棚裏的牲畜則短暫地躲過一劫——專事屠宰的作坊也表示,他們兩手空空,拿什麽來屠宰,難道要用牙齒嗎?

“這樣下去烏魯克才真的會完蛋。”烏魯克人們氣憤地說。

“但是巫說晚上要主持典禮,祭祀巫師丹,不如我們一起向她請求,讓她把武器還給我們。”有人提議,“就算女神或是巫師丹都無法庇佑我們的城市,我們自己……難道就不能出手反抗嗎?”

“是這個道理!”

“大家都去,一起一起!”

“……”

街道上群情激昂,人們約好了要在晚上的典禮中正式向巫提出他們的請求。

誰知一個穿着原色亞麻長袍的年輕人走到了人群中間。他神色木讷,輕輕咳嗽了一聲,對街道上的人說:“晚上你們是見不到巫的。”

這個年輕人說話的聲音不算洪亮,只有他附近的幾個人聽見了。但是這句話随着人們的驚疑一道,傳播得比聲波還快。

“什麽?晚上我們見不到巫。”

“這是什麽道理?”

“這小子是誰?當街講這種瞎話。”

“等等,這人我認識,他是庫辛,他是神廟的見習祭司——上次我用貝殼去換麥子,就是他換給我的。”

庫辛站在當街,沒想到自己的名氣與信譽竟是在上回“貝幣危機”的時候就建立起來了。

“哦天那……我明白了!這是……巫打算跑路了。所以才找個由頭把咱們聚起來,又不肯給咱們武器。她才好偷偷摸摸地溜走。”

庫辛微微點頭,慶幸烏魯克有不少腦筋很快的明白人。

“這哪兒行?”

這個消息震驚了烏魯克的居民,越來越多的人湧入街道,恐懼與沮喪的情緒伴随着憤怒和不解一道,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天那,烏魯克就要大難臨頭了,這城市的主神此刻究竟在哪裏?我們需要她的庇佑啊!”

有些人垂頭喪氣,覺得已經一只腳邁入了絕境。

“巫也靠不住,巫師丹也靠不住……這種時候我們究竟應該靠誰?”

恰在這時,庫辛伸出手,指指自己的心口。

“你?”

“你是說,你?”

人們迷糊了。

“庫辛你算老幾?”

“你憑什麽……?”

“還有你!”

庫辛又伸手指指面前的人。

“還有你,你……和你!”

被指到的人都當場懵了。

但還是有人漸漸醒悟過來。

“你的意思是……”

“我們大家?”

庫辛一直是個木讷的年輕人,每天面對的不是大麥就是小麥,不是糧食就是泥板。他很少跟人打交道,但是說起話來他也一向是直來直往,不帶打彎的。

“我現在要去神廟的倉房,要去把昨晚全程被查抄的武器全都提取出來,有沒有人跟我一起去。”庫辛直接問。

其他人這時才咂摸過來。

“是呀,都這節骨眼兒了,我們不動手,保衛我們住的房子,房子裏的牛羊和小麥,難道還能坐等旁人來救我們嗎?”

“庫辛,你現在就去嗎?走,我們跟着你!”

庫辛二話不說,一轉身,一揚胳膊,不少烏魯克人立即跟在他身後,沿着烏魯克整齊的街道前進。

也有人猶猶豫豫,但一想到埃利都人很快就要打過來了,手持武器無論如何都要比兩手空空來得更好些。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上再說。

隊伍行進到一個十字路口,庫辛的隊伍遇上了另一群烏魯克人。帶隊的正是牧羊人杜木茲。

杜木茲的隊伍裏人員混雜,馴馬人、靠手藝吃飯的工匠、旅店的小老板和夥計、烏魯克周邊的普通農人和牧人……

當兩隊人最終彙合成同一條浩浩蕩蕩的長龍時,烏魯克人終于開始感到信心——

他們不是一個人。

他們有很多很多人。

如果這還不算力量,那還有什麽能算是力量?

“走!一起!”

人們穿街走巷,順便叫上自己的親友。

“去神廟!拿上我們自己的兵器。”

“難道會沒有人願意守護烏魯克嗎?我們自己願意!每一個都願意!”

大隊人馬來到神廟倉房之前,負責看守倉房的低階祭司一下都慌了。

以往無論是烏魯克的普通居民,還是庫辛這樣的見習祭司,見到任何一個等級的祭司都會畢恭畢敬,從不敢有半點違抗。

但是看着此刻面前烏泱泱的隊伍向着庫房徑直湧過來,兩名低階祭司都吓傻了。兩人相互使了個眼神,其中一人就溜去求援。另一人留在倉房門前,擋住了這些烏魯克居民。

“對不住,沒有巫的指令,你們不能進去。”

這個低階祭司說話的時候臉上帶着谄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正面向高階祭司們說話。

“埃利都人打來了。我們要拿回屬于我們自己的東西,保衛這座城市,有什麽不對嗎?”

人群奮力高呼,以至于前面的人只看見低階祭司在張嘴,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話。

這時杜木茲站了出來,他看見倉房門前剛好有一塊用來抵門的石墩,立刻躍了上去,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這聲口哨聲清亮悠長,激動的人們聽見了漸漸安靜下來。

“各位,神廟的倉房擁有它本來的秩序——出于對女神的尊重,我認為原有的秩序需要尊重,即便現在事态緊急。”

“不然,如果人人都可以随時随地沖進神廟的倉房,我們這座城市才真的亂套了。”

杜木茲的聲音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加上他說得也有些道理,将神廟倉房擠得水洩不通的烏魯克居民暫時安靜下來,不再催促。

但是有人問:“那我們需要怎樣才能拿到昨晚被祭司們搜刮走的那些東西?”

杜木茲目光威嚴,轉向身邊那個低階祭司。

低階祭司抖抖索索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啊!”

最近烏魯克發生的都是非常之事,低階祭司們也像是沒頭蒼蠅一樣,被上司們支使來去,根本早已忘了“秩序”為何物。

“你們平時從神廟倉房裏支取貨物,都是什麽個章程?”杜木茲問。

“就……”低階祭司剛開口想要作答,一眼看見了庫辛。

“這家夥知道的最清楚。”低階祭司趕緊把頭上這口“鍋”甩了出去。

論起對神廟倉庫的熟悉,庫辛如果敢認第二,就沒有人敢認第一。

庫辛小聲說:“提取大批庫存需要有巫或者高階祭司的口令,如果是那些按照定例提取的店鋪或是作坊,還要有作坊的印章。”

很明顯,這些人們現在都沒有。

“是呀,要不,你們誰去找一下巫,或者任何一個高階祭司,要一個口令?”低階祭司聽見了庫辛的話,就像是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臉上寫滿了“別為難我”的表情。

這時另一個低階祭司也趕了回來,一頭是汗地說:“上頭說了,按老規矩來。”

很顯然,他的上司們也不願出頭趟這一趟渾水,果斷選擇了将一切都推給了“規矩”或是“秩序”,偏偏這個“秩序”本身,是杜木茲和他的同伴們不願意随意破壞和踐踏的。

兩下裏頓時僵在原地。

這時庫辛又開口了,他聲音沉穩地說:“還有一個可能。”

“承諾向女神獻祭就可以打開神廟的倉房。”庫辛說出了一個,連有些高階祭司都遺忘了的條件。

兩個低階祭司回想一二,其中一個疑惑地開口:“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承諾向女神獻祭需要有高階祭司作見證,這根本就是……一樣的呀!”

在場的烏魯克人頓時感覺他們走進了死胡同,剛剛看見了一線曙光馬上又被人掐滅了。

難得他們鼓起了勇氣,想要拿起武器,守護自己的家園,卻偏偏被卡在這裏。

是繼續前進,瘋狂破壞烏魯克已經遵守了千年的秩序與規則,還是就此放棄,讓他們這次自發的努力,從此付諸幼發拉底河的流水?

怨氣登時噴湧而出,人們紛紛用言語表達各種不滿。

現場既緊張又尴尬,明明像是一鍋沸油,一滴水正在鍋邊上虎視眈眈地等着,鍋下的火卻随時可能熄滅,永遠也難再燃起來。

誰知庫辛再次向前踏了一步——

他兩眼中似乎有光,他向着面前的低階祭司大聲說,似乎也同時在向心目中的那一位最重要的神祇大聲說:

“立下不可更改、不可違背的誓言,并不一定需要高階祭司在場。”

“我庫辛可以做得到,我立誓向伊南娜女神獻祭,我的誓言不可更改、不可違背,這個誓言将經過烈火的考驗,流傳後世,即便我這個人不在了,化成了泥,化成了土,這個誓言也永遠存在。”

他的言語擲地有聲,他的聲勢直接讓他面前那兩個穿着藍袍的祭司齊齊向後退了一步。其中一個虛弱地問:“庫……庫辛你,怎麽……怎麽做到?”

庫辛立刻轉身,面向人群大聲問:“制陶作坊的主人,你是否已跟随烏魯克的大衆一起來到這裏?”

“有——”

制陶作坊的主人父子兩個,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一左一右,來到了庫辛身邊。

“其實……神廟的倉庫旁邊就一座小的陶窯,前一陣子我們這些見習祭司經常用,但是今天可能沒人去使用它。你們,能替我把那座陶窯的窯爐點起來嗎?”

沒人能理解,神廟的陶窯和不可更改、不可違背的誓言之間究竟有什麽聯系。

可是陶坊的主人卻什麽都不問,真的去點陶窯的窯爐去了。

這時庫辛從他的外袍裏取出了一枚泥板——這是經過改良的泥板,不像那些他用于記錄糧食進出的泥板,這一枚泥板很小,大概只有兩只手掌加起來那麽大,用幼發拉底河邊的粘土制成,在陰涼處晾至幹燥。

這樣的泥板輕便靈巧,便于随身攜帶,甚至泥板表面用細線勒出了縱橫經緯。

混着人群中的一些見習祭司見狀,已經明白庫辛要做什麽了。

庫辛又從他的口袋裏拿出了一枚曬幹的蘆葦杆,葦杆呈三角形,庫辛捏在手心裏,使勁在泥板表面劃下一道,泥板上立即出現了一個,一頭寬,另一頭尖的楔形凹陷。

庫辛使用葦杆使用得極其熟練,很快就在泥板上劃出了一個筆畫複雜的圖形。

“這是我庫辛的名字。”庫辛高舉起手中的泥板,舉給面前舉着的烏魯克人看,“在倉房工作的見習祭司們都可以為我作證,庫辛日常就是用這個記號,指代庫辛這個人——這就是庫辛,在泥板上的樣子。”

緊接着他繼續在泥板上劃下一組又一組複雜的圖形。

“我庫辛,立誓向伊南娜女神獻祭——”

他劃下的每一組圖形都有獨立的意思,大抵可以歸為“誓言”、“伊南娜女神”、“獻祭”這三組。

這三組圖形是在神廟倉庫工作的見習祭司們經常使用的,庫辛身邊那兩個低階祭司也都見過——但這時候他們都沒想到,庫辛竟在泥板上劃上這些符號,從而立下了“不可更改、不可違背”,甚至是“永不磨滅”的誓言,都驚呆了。

庫辛卻還沒結束,他在泥板上繼續劃,劃下一個他剛剛創造出沒多久的符號:

“一生——”

我庫辛,立誓向偉大的伊南娜女神獻祭,為她工作,實現她的心願,即便這漫長的獻祭會消耗我的一生。

庫辛劃下最後一劃,随手扔掉了手中的葦杆,将這片泥板高高地舉起給面前的所有烏魯克人看見。

“各位,你們都看見了!”

“這是我庫辛立下的向女神獻祭的誓言,它将被送去窯爐裏燒制。”

“在窯爐裏,這片泥板将不再柔軟,它會像我們日常使用的陶杯、陶盤、陶罐一樣堅硬,刻在上面的誓言也絕無可能更改。”

“各位,雖說這塊泥板,只有在燒制之後才會擁有那樣的特性……”

庫辛一邊高聲說,面頰上無法抑制地流下兩行淚水。

“但是我的心早已經過了這個階段,它早已變得比陶器更加的堅定與忠貞,無論發生什麽,我,庫辛,心意已決,此生都向伊南娜女神表示忠誠——”

——無論金星是否隕落,無論女神是否早已離開了這座人間。

是什麽時候,他生出的這個念頭?

是初見那個美麗到了極點的少女時嗎?是得她體貼照顧,溫言安慰時,還是得她排憂解難,出手相護的時候?或者又是得她委以重任,能夠施展拳腳的時候?

庫辛突然笑了,他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那個少女坐在神廟跟前的臺階上,撐着自己的下巴說:“其實神更希望你們為自己多考慮一點。”

也正是在那一刻,庫辛已經立下了這個會一生踐行的誓言——這正是他的信仰。

“是的,無可更改、不能違背、永不磨滅的誓言!”

所有烏魯克人,站在倉房跟前的烏魯克人,在一瞬間被這個沉默寡言的見習祭司所迸發出的情感熾熱、堅定不移的信仰所深深打動了。

他們爆發出狂熱的呼聲:“打開,打開!”

“——打開這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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