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公元前5500年
杜木茲果斷地打開了巫師丹留下的匣子, 拿出了千年前留下的那一枚繩子,解讀了這條繩子的寓意,極大地鼓舞了烏魯克人的士氣。
“杜木茲——我們的王!”
無數烏魯克人激動地大聲呼喊。到這時, 任何對這個年輕牧人的疑惑都已經盡數打消——
單看他只憑坦蕩與果決就打開了這只匣子, 放眼整座烏魯克,就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連一向神秘莫測的巫都做不到。
而他這麽做又是充滿智慧的:想想看,區區一個匣子, 無論盛着什麽,事實上都未必能幫到烏魯克分毫;他卻将這匣子直接轉化成了烏魯克人的勇氣。
巫這時臉色慘白,幽幽地從地面上醒來。她極為勉強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大約以為烏魯克此刻應該已經哀聲大作, 所有烏魯克人應該都已完全絕望了。
誰知她聽見的竟然是:“杜木茲——成為我們的王!”
“身份低微的牧羊人啊,究竟是誰給你的勇氣,讓你站在這個位置上, 炎炎大言地稱呼自己作‘王’?”
巫大聲質問。
她的聲量卻根本敵不過烏魯克人那一浪高過一浪的請求。
杜木茲的面頰向巫這邊微微一偏, 應當是聽見了巫的話——但是他根本就沒有理會巫的話, 他根本就不在乎。
現在全烏魯克的人都在要求推舉杜木茲成為他們的“領袖”, 那麽——成為一個人間的王,和他的出身與以前的職業又有什麽關系?
巫完全被無視了。她艱難地用雙手撐着地面坐起身, 見杜木茲那裏她絲毫沒有影響力,當即轉頭看向蓋什提。
“我的好姑娘, ”巫望着那個“背叛”了自己的見習女祭司, 卻還是一副全心全意為對方着想的模樣。
“蓋什提,你是不是春心萌動了, 才會想到要幫助這個外鄉來的牧羊人?”
巫越想越對:否則就憑杜木茲, 一個沒權沒勢的外來者, 要是沒有蓋什提的幫助, 怎麽可能有這麽多人願意推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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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什提,我是過來人,那個年輕人的心思我看得再明白不過了。他心裏裝着的人壓根兒不是你,他這一生,也不會把你當成他最愛的女人……”
巫看見蓋什提臉上露出既尴尬又好笑的表情,巫自以為猜中了,趕緊繼續挑撥:“就算他成了‘王’,手握權力,擁有整個烏魯克,他心裏沒有你,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不如現在站出來,揭穿他的老底,他只是個普通的牧羊人,而你是從小在巫身邊長大的女祭司啊!”
巫越想越對,繼續勸道:“你這時候站出來,我能有本事,讓烏魯克全城的人轉而推舉你做這個‘王’——對,你自己當王,當女王,背後有我和整個神廟的鼎力扶持。”
“神明賜予的力量到這個時代就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人間确實需要誕生新的王權。”巫一下子說出了自己的判斷,“趁着神廟還有影響力和財力的時候,讓我再推你一把!”
她見蓋什提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再次提醒:“那個年輕的牧人,他可是不會愛你的啊!”
蓋什提這時終于忍無可忍,微笑着開口說:“您覺得……我會因為自己的親弟弟而心生嫉妒嗎?”
巫:……
什麽?……親弟弟嗎?
她漸漸想起來了:蓋什提原本是祭司們從烏魯克周圍的鄉村裏“帶回”神廟的幼童——這姑娘小時候曾經因為思念親人而日夜哭泣。
巫見她資質不錯,就留在自己身邊使喚,也曾經多次答應蓋什提,要幫助她向神明祈願,尋找她的父母親人。但是巫存了私心,即便是蓋什提拜托相識的祭司們幫她打聽,巫也暗中阻撓,不讓蓋什提有機會尋親。
誰知道,人家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找到了自己的親弟弟,并且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一舉将她的兄弟推舉成王。
巫挑撥未果,卻把自己給氣着了,一口氣憋住,她頓時又厥了過去。
巫再次暈去,因此沒能看見: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席卷了烏魯克。聚在神廟跟前的所有人,在暮色之中,同時向同一個方向轉過身去。
有種情緒在人群之中迅速流動,人們竊竊私語,相互在問:“這難道是真的嗎?”
“各位,勞煩你們讓出一條道路,讓聖女和她的同伴能夠走到聖殿跟前來。”杜木茲站在神廟階前,大聲開口。
“真的是聖女!”
“聖女真的回來啦!”
終于得到了确認的烏魯克人同時感受到了胸腔之中那種幾乎要炸開的歡喜。
人群迅速地讓出了一條路,讓聖女和她的同伴一起向神廟那道高高的臺階走來,向聖殿前昂首站着的杜木茲走來。
只見伊南美豔如昨,看上去在金星消失的這段時間裏,她從未受到半點傷害。
她伸手扶着一個白胡子的老人家,這老人家頭頂的白發已經少得可憐,現在正露着一個油光锃亮的大腦門。
“這位老人家……您慢點走,慢點!”
烏魯克人向來有尊老的習慣——這是巫師丹時代就留下的傳統。再加上是聖女親手攙扶着一道前來的,烏魯克人紛紛躬身致意,表達了他們的尊敬。
伊南就陪伴着這位老人,在萬衆矚目之間一路走到了聖殿跟前。
老人家很明顯久未鍛煉,爬上神廟的臺階之後氣喘籲籲,嘴裏反複嘀咕着:“怎麽這麽高?”。伊南伸手到他的脊背上輕撫,幫他理順氣息。
老人終于平了氣,仰頭看向面前聖殿前高聳的廊柱,眼裏流露出豔羨!——多好的木材啊!
伊南趕緊捅捅他的胳膊:“你忘了嗎?,這些……你其實已經都不需要啦!堅實的龍骨,致密的蒙片,防水的瀝青,用來固定各部位的銅釘鐵釘,才是你現在需要的東西。”
老人一凜,頓時又得意了:“對啊哈哈哈,我恩基,已經不再需要這些大家夥了!”
兩人站在聖殿跟前,同時轉過身,面向烏魯克的大衆。杜木茲這時過來向老人行禮:“我的朋友恩基,這一路行來,您的身子骨還好嗎?”
恩基瞪了一眼伊南和杜木茲,胡子翹了又翹,說:“為了你們這兩個小家夥,我這把老骨頭,這次可豁出去了。”
幾個人的說話聲并不響亮,只有他們附近的人聽見了。
蓋什提聽見,驚訝地提了提她那兩道修長優美的眉毛;而蓋什提身後那些被人押到聖殿跟前的高階祭司們卻吓瘋了似的大喊:“恩基……竟然是恩基,恩基到烏魯克來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神廟跟前的烏魯克人個個驚駭不已。
埃利都的主神恩基,現在竟然站在伊南娜神廟跟前——這一場“主神之争”,難道要他們烏魯克人代替伊南娜女神來打嗎?
真有人二話不說,抄家夥就上。
“王剛剛才說過,咱們必須得靠自己——”
他們将剛剛接受到的理念,活學活用起來,竟還挺快。
恩基見狀,連忙扯住自己的胡子,大聲說:“停——”
有人停了有人還沒停,有人正沿着神廟長長的階梯向上沖。
“我就一個老頭子,不會給你們惹來什麽麻煩的!”
恩基有個長處,他說話的聲音看似不甚響亮,但就是能讓很多人都聽清楚,終于止住了他們的腳步。
——對呀,眼前的這一位,看起來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家。
他只有一個人,走起路來又顫巍巍的。剛才一路走上這麽高的臺階,他還需要身邊的少女一路攙扶——這位,和民間的尋常老人實在沒什麽兩樣啊。
“各位,我是埃利都的恩基,和這位一樣,我其實是一個巫。”恩基伸手一指站在附近不遠處的蓋什提。
蓋什提趕緊往旁邊挪了兩步,把恩基所指的位置讓躺在地上不知是不是正在裝暈的巫。
這位“恩基”,一上來就承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不是神明,而只是一個神明在人間的代表而已。
“原來是埃利都的巫啊!”烏魯克人一聽說這位并不是神明,齊齊地松了一口氣。人人這時都察覺自己背上出了一身透汗。他們不再緊張了,但是這時都有心要和埃利都來的人好好說道說道。
“埃利都的恩基,你老實交代,你究竟把我們的女神怎麽樣了?”
“你為什麽不讓埃利都人再用貝殼和咱們交易了?還說要和烏魯克斷絕往來?”
“還有,說我們的聖女偷走了你的‘密’,到底是怎麽回事?”
“烏魯克的聖女,怎麽可能偷你埃利都的東西?”
“……”
一時間議論紛紛,烏魯克的神廟跟前亂成一片,誰也聽不見彼此說話。
恩基皺起眉頭,轉臉瞧瞧伊南,伊南則遞給杜木茲一個眼神。
于是杜木茲向前大踏了一步,舌綻春雷,大聲說:“各位信得過我,不如由我來問——”
一句話,只一句話——神廟跟前,烏魯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閉了嘴,仰起頭凝望着杜木茲,等待他向恩基提問。
伊南站在這兩人身旁,心想:可以了——杜木茲在整座城市的威信,已經足夠支持他成為這裏的王。
于是杜木茲開口:“恩基,聽說埃利都要與烏魯克為敵?”
恩基馬上開口:“沒有,沒有——這完全是一場誤會。我正是應了這位姑娘的邀請,前來澄清誤會,向烏魯克表達埃利都人的友善的。”
“這是真的嗎?”
轉折來得太突然,階下好些烏魯克人都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不敢相信。
躺在地上的巫,聽見這個也忍不住動了動身體,有些裝不下去。
“老先生,那麽之前埃利都人因何與烏魯克人交惡?”
杜木茲見烏魯克人沒法兒全信,于是借問問題的機會,讓恩基自己來澄清事實。
恩基一回頭,伸手指向伊南娜的聖殿:“不就是為了這些巨柱嗎?”
他身為埃利都的主祭司/巫,口才了得,三言兩語就交待了前因後果,既說清了早年間烏魯克截留原木的過節,又講明了埃利都為什麽會取消了貝幣的使用——那些可不是針對烏魯克推行的措施。
烏魯克人之中,與各處商旅交易往來的商戶并不少。此刻聽說巫竟然這樣明目張膽地搶奪別人采伐的原木,還借用了伊南娜女神.的名義,都氣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同時又為此而羞愧不已,覺得埃利都人确實有理由不高興。
恩基眼一轉,話鋒登時一轉,說起前一陣子伊南一行人前往埃利都,曾給予埃利都人以巨大的幫助。埃利都人在伊南一行離去之後,果斷趕上,要當面感謝伊南的幫助——誰知這竟被烏魯克人誤解了,以為雙方交惡,埃利都要攻擊烏魯克。
杜木茲望着這個精明得比海鳗還要滑溜的老人,也實在有些無語:早先不是說是你誤會伊南偷走了關于文明的寶物,後來發現是誤會一場,所以趕來澄清的嗎?
恩基一對小眼睛得意洋洋地瞅瞅杜木茲,仿佛在說:我人都來了,總不能還我再背鍋了吧?
随着恩基将雙方的糾葛完全說清,神廟跟前的緊張氣氛至此完全消散了。
烏魯克人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有些人還順勢坐下來,擦了擦頭上的汗。
“都說明白了就沒事了。”
“埃利都願意與咱們和平相處,那是好事啊,烏魯克人可從來不小氣。”
“……這不是小氣不小氣的問題,畢竟咱們以前對不起過人家,往後大家應該好好地相處,把以前人家吃的虧給補回去才是道理。”
巫這時卻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似乎鼓起了勇氣,伸手指着恩基,用全身力氣大喊一聲:“恩基!”
“任憑你花言巧語,也掩蓋不了埃利都侵害烏魯克的事實。”
眼看風波疊起,烏魯克人趕緊又都把手裏的武器全都抄起來——巫的為人雖然令人不齒,但是她把持烏魯克二十幾年,說話還不至于沒有人聽。
當下所有人都像恩基一樣,靜待烏魯克的巫發話,聽她質問恩基,埃利都究竟是怎麽侵害烏魯克的。
巫這時也知道自己已經是孤注一擲、最後一擊了。剛才在神廟跟前發生的事嚴重損壞了她的權威,如果她不能再這樣最後賭上一把,就意味着這一千多年來,一直掌握在巫手裏的權力,就要從此被颠覆,拱手讓給別人了。
恩基小眼睛一轉,白胡子一撚,以不變應萬變,完全不接茬,靜聽巫到底會用什麽理由指責自己。
“金星隕落,伊南娜女神受到了無法挽回的傷害,這是将你整個埃利都賠上都補償不起的損失。”
巫突然轉頭一指伊南:“而這個少女,原先被人們寄予厚望的聖女,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是一個完全失去了神力的人,她已經無法再向從前那樣護持這座城市——所以她才會把你帶到烏魯克來,談什麽要與埃利都要世代友好……伊南娜從來都不是這樣的神!”
伊南伸手扶額:敢情,在這位的認知裏,伊南娜是真真正正的一個“淘氣神”。
她頗有些憐憫地望着巫:從“金星淩日”的那一刻開始,她這一方面所有的行動,從頭到尾,其實都是在針對巫——巫卻對此一無所知,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才是被針對的那一個——直到這時巫才奮起反擊,實在是太晚了。
“你目睹金星隕落,你心懷恐懼,你擔心治下的民衆從此無法控制,于是将出現這天象的責任怪在了埃利都頭上,是不是?”
恩基的眼光溫煦,望着烏魯克的巫,似乎在說:這一套其實大家都玩過的。
巫依舊氣鼓鼓的,冷不丁恩基微微一揚頭,向西方天際點了點,問:“如果金星真的墜落了,那又是什麽?”
衆人的眼光齊刷刷地轉到西方,落日的方向。在那裏,地平線附近,懸着一枚明亮而璀璨的星星。
——金星。
金星在日落以後升起。
烏魯克人為之心焦為之恐懼,期盼了許久卻一直沒有見到的金星,這時穩穩地挂在清朗的天幕上。
“啊——”
“太好啦——”
“原來女神從未抛棄我們而去——”
不少烏魯克人眼含熱淚,沖着天空中金星的方向虔誠地拜倒。
原來發生這一切時,金星只是隐藏在天幕後,只是未到臺前來而已。
現在唯一感到擔心的,就只有巫一個人。她接二連三地出錯,錯到越來越離譜,錯到再沒有人願意相信她說的話。
這時巫雙腳一軟,再次摔坐在地面上,目瞪口呆,瞬間像是老了十幾歲——在這一刻她明白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機會,再也沒法翻盤了。
伊南給蓋什提使了個眼色,蓋什提立即上去扶住了這個無助的女人,不讓她再作踐傷害自己,同時也不會讓她有機會逃脫懲罰。
撇去巫所扮演的那些神秘主義角色不提,巫在天文領域确實有她的一套——而且這些源自巫師丹的天文觀測與演算,伊南不希望傳到這裏就此斷絕。
伊南悄悄地背過身去,看了一眼她的腕表。
“5:32:59”
還有一點點時間,她需要趕着僅剩的這5小時,将所有目标全部達成——她還需要一個穩妥的告別,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在世人面前突兀地“原地飛升”,繼而影響了接下來一千多年的神明崇拜。
于是伊南深吸一口氣,沖恩基點點頭。
恩基收到了她的訊號,向前邁了一步,用他那低沉而動人的嗓音開口:
“伊南娜女神在烏魯克的子民啊,我,埃利都的恩基,今天到這裏來,除了排憂解紛,共商合作之外,還有一件最為重要的任務。”
烏魯克人的注意力原本都已經轉到了金星那裏,這時聽恩基說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要務,紛紛轉過頭來。
只見恩基向前邁了一步,向上天伸出雙手,說:“埃利都曾經得到神的谕示——王權從天而降,落在埃利都。”
烏魯克人紛紛張着嘴不知所以,不明白恩基為什麽要将這個有關埃利都的預言拿到這裏公之于衆。
恩基卻繼續說:“恰巧有一個出身烏魯克周圍村落的年輕人,随同來到了埃利都。他憑借自己的忠誠、智慧與勇氣,得到了神的青睐,将這王權從埃利都帶到了烏魯克。”
“啊——”
“這難道是……”
人們将目光轉向聖殿前昂首立着的杜木茲。
“是的,這次我來,也是受人之托,要将這一枚象征王權的權杖,交給這個忠誠而勇敢的年輕人。盼着将來烏魯克人能夠信守承諾,世代與埃利都人友好相處。”
說着,恩基就像是變魔術一樣,從自己的衣兜裏拿出了一枚“權杖”。
這枚權杖并不算太長,大約只有一個成年男子的手臂那麽長,用一枚表面打磨光滑的硬木枝條制成,上面嵌了一枚用黃銅制成的“回旋镖”。這枚“回旋镖”的一端深深地嵌在硬木之中,它的另一頭有一個鑄造時留下的氣孔,一枚顏色明快的孔雀石正好鑲嵌在這氣孔之中,彌補了瑕疵。
整個權杖的杖頭,呈一個“
伊南在一旁看着,緊緊地繃住臉,努力讓自己保持嚴肅,不至于突然笑出來。
這一枚“權杖”若是放在後世看來,絕對是粗制濫造,湊數水準;但是現在,僅憑那枚黃銅回旋镖的閃亮光澤,就已經讓烏魯克人看直了眼,忍不住出聲驚嘆——
這是源自天上的王權啊!
伊南心裏也明白,這枚權杖的确珍貴,畢竟——這個世界上第一枚人工冶煉鑄造的銅制品,意義非同一般。
恩基向杜木茲轉過身,莊嚴地說道:“被烏魯克人推舉的年輕人啊,你同時也是被神所預言的烏魯克之王——”
巫和她身後的十幾名高階祭司一概坐在地面上,仿佛被恩基的話摁在地上,摁得死死的,一個字也說不出。
杜木茲被烏魯克人推舉,成為新時代的“王”,卻擁有神明的預言做背書——在這場公開儀式之後,無論是誰,都再翻不了天了。
恩基向杜木茲伸手,将這世上第一枚以金屬作為杖頭的權杖遞了出去。
誰知杜木茲卻沒有伸手接下。
這個年輕人看似謙恭地低頭拜倒,可是渾身上下都寫着“倔強”二字。
年輕人應當不想從恩基手中接過權杖,他似乎認為手中權力的來源,只能是伊南。
恩基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動靜,老小孩不開心地嘟起了嘴,轉頭向伊南說:“還是你來吧。”
于是伊南上前,從恩基手中接過了那枚權杖,托在手裏掂了掂分量,她似乎也終于體會到了将它遞出去會對現在這個社會産生什麽樣的影響。
“杜木茲,我出于對你的信任,将這枚象征着王權的權杖交給你,希望你明白,它所代表的,不僅是權力,還有身上的無限責任。”
“從今往後,烏魯克,烏魯克的居民,都将由你擔在身上。你終将負重前行,萬事務必謹慎,切記切記。”
伊南伸出了手。
這時不知是誰,在神廟跟前的階下大喊了一聲:“烏魯克萬歲!”
“我王萬歲!”
這呼聲此起彼伏響起,在呼聲中,杜木茲從伊南手中接過了權杖,站起來,臉現謙恭與虔誠。
他向烏魯克人高舉起手中的權杖,神廟跟前立即陷入一片沸騰——
“歡慶吧,烏魯克人,歡慶你們從此擁有了一個明智的領袖。”
“歡慶他深受神明的信任,并勇敢地接下了神明的托付。”
恩基那沉穩的聲音,即便是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也能被人聽見。伊南則跟着他再補上一句:
“最重要的是,你們已經找到了你們自己,找到了這座城市真正的力量來源。”
伊南伸手将她在千年之前留給巫師丹的那枚安全繩輕輕地挂在了杜木茲的權杖上。千年以降,這後世現代工業的産物竟然抵禦住了時間的侵襲,竟然沒有降解與損壞。
她有種幻覺,似乎跨越了千年的兩個時空在眼前就此交疊。
杜木茲擡起頭,望着伊南,似有無數想要傾訴,這個年輕的王卻沒法兒向他面前的少女說出口。
“而我,我将要離開——”
“我的時間所剩無幾,或許只能用來與你做一個妥當的告別?”
少女揚起臉,望着年輕的牧人。杜木茲立刻定在那裏,像是一座雕像。
過了半天,他方才結結巴巴地說:“您……您又要離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