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地堡監獄關押的基本是怪物,設施和電視劇裏的人類監獄也差不多,但這裏的警衛不穿統一制服,所以看上去頗有私刑機構的風格……當然,其實這也本來就是個私刑機構。走在監區通道裏,前面的警衛問亞修:“先生,你認識賽哈依嗎?就是那個死者,留下戒指的人。”
“不認識,”亞修說,“他的母親是我的養母,但我和他沒有見過面。”
“哦。我覺得賽哈依是個好人,”警衛說,“他确實太危險,關起來比較好,但是他不邪惡。他活着的時候從不給我們惹事,還經常幫我們。”
“冒昧一問,他是怎麽死的?”
“他長期貧血,心髒已經有了病變,好像是心力衰竭死的。”
“什麽?”亞修怎麽也想象不到會是這種死因。
警衛好像預料到了他的反應:“你知道賽哈依是個魔女吧?”
“嗯,我知道。”
魔女和女巫不同,女巫是指女性巫師,而“魔女”則是個專有名詞,并不專指女性。凡是具有黑暗時代女祭司血統的人,無論男女都統稱為“魔女”。艾爾莎出自西亞的一支魔女家族,她的兒子賽哈依自然也是魔女。
警衛說:“你應該也聽說過,魔女們都是法術天才,學習施法比一般人容易得多,而且他們的血能代替上千種施法材料,能強化血族的天生魔法,能做很多很多事……以前賽哈依經常随便用血液和奇奇怪怪的人做交易,做交易麽,就需要抽血,結果天長日久,他就……”看來,即使是法術大師也不可能逃過疾病的侵襲。
“那麽他是為什麽被關起來的?”
“因為他大量販賣魔女血啊。魔女的施法能力比一般人強,只要他們不想給,沒人能強迫他們抽血。你看,如果魔女們安安靜靜生活,就不會打亂現有秩序,而賽哈依卻随便販賣自己的血,從不過問買家的身份和目的……這就像讓未經注冊的非法彈藥流入市場一樣,會引起很多麻煩。”
“我懂了。”
警衛感嘆着:“其實他很友善,不過我們都搞不懂他。他被抓到這裏之後好像還挺開心的。”
說話之間,他們來到一間單人囚室前,門開着,裏面的單人床上疊着些衣物,最上面放着一枚嵌着紫色石頭的銀戒指。
警衛說:“根據他的遺言以及慣例,他的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如果他母親不想要這些衣服,我們就也處理掉。而這戒指是他反複強調一定要交給他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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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戒指沒什麽問題嗎?”
“能有什麽問題?哦,我們做過消毒了。”
亞修皺眉:“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作為法器,它上面沒有什麽觸發法術嗎?能直接拿取嗎?”
“羅素先生檢查過了,上面什麽都沒有。”說着,警衛直接拿起了戒指,“而且我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已經拿過它好幾回了。”
亞修點點頭,接過戒指。他本想把它揣進夾克口袋裏,轉念一想,這是艾爾莎的兒子留下的,萬一遺失了怎麽辦,于是他改為試着把戒指戴在手上。戒圈偏小,他只能戴在小指上。
一側身,他發現床頭櫃上放着相框,相框裏是一張母子合影。照片上的艾爾莎很年輕,那時她還包着紗巾,臉上雖沒有後來那些恐怖的傷痕,卻面色冰冷,不見一絲笑意;她摟着個瘦小但漂亮的孩子,小孩有些羞澀地半對着鏡頭,微卷的半長黑發堆在肩膀上,像個蜜色肌膚的玩偶一樣。
亞修把相框也拿了起來。不知艾爾莎是否樂意看到關于過去的東西,可畢竟這是她的長子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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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語結束,覆在眼睛上的手掌緩緩離開。切爾納重新睜開眼,看到羅素坐在沙發邊的地上,邊咳嗽邊收拾瓶瓶罐罐的施法材料。
切爾納歪頭盯着他,羅素虛弱地笑笑:“你現在應該能動,試試看。”
切爾納擡起手臂,又支撐起上身,最後雙腳踏上地面,慢慢站起來,驚訝地看着縮在地上的瘦小男人。
“這個施法過程不疼的,我沒騙你吧?”羅素說,“其實大多數巫師都有辦法讓受術者免除痛苦,就像拔智齒時打麻醉一樣。至于你從前經歷的那些……他們大概懶得給你打麻醉,反正最終效果都一樣。”
“我現在每天能行動多久?”切爾納問。
“大概六小時左右吧,我沒法給出精确數字。這六小時可以連續,也可以一段段分開用,和以前一樣……呃,幫我一下好嗎?”
羅素伸出手,切爾納疑惑了一下,看了看沙發和桌子:“你要什麽?”
“不是要什麽……我站不起來了,扶我一把。”
切爾納幹脆俯身把他抱了起來,放在沙發上。羅素點點頭:“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有權知道。”
“什麽事?”'
羅素伸出枯瘦的手腕,腕上環繞着一道淺淺的、剛剛幹涸的血痕,就像一根極細的紅色手環:“是這樣的,我并不能憑空把血秘偶的活動時間延長,這巫術的原理是‘欺騙’你身上的法術核心……相當于讓你多了一位主人,也就是我,我就像是你的第二位主人。但是你可以放心,我是地堡監獄的典獄長,你們離開後我就不會和你見面了,即使我有危險,你也不會看到的,所以我無法利用你、命令你,對你而言,我只是那多出來的三個多小時而已。這不影響、也無法影響你和真正主人的聯系。”
“我明白了,”切爾納說,“謝謝。”
羅素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切爾納就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羅素休息了一會兒,問:“剛才,你看到什麽沒有?”
“剛才?”
“剛才我施法時。”
切爾納眯了眯眼睛,他明白羅素指的是什麽了。
“我看到了一個人,”他說,“剛才……我好像是昏迷了,又好像沒有,我感覺不到你在做些什麽,但似乎又是清醒的。我什麽也看不見,一片漆黑,我想醒過來,就像每天休眠時間結束後想醒過來的時候那樣……然後我看到了一個人。”
“什麽人?”
“中年男人,棕色頭發,臉色很蒼白,很瘦……他在面無表情地盯着我。除此外什麽也沒有。”
羅素嘆口氣:“作為血秘偶,你過去的記憶已經被全部打碎摧毀了,但作為血族,有一類記憶是深入你靈魂中,無法被毀掉的。”
切爾納期待着下文。羅素說:“那個人應該是你的血族父親。”
“當初把我從人類變成血族的人?”
“是的。”
“他是誰?他還活着嗎?”
羅素坐起來,靠着沙發背長舒一口氣:“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有那麽多血族朋友。如果你認識些血族熟人,或者亞修願意幫你,你可以通過他們去打聽。”
切爾納點點頭,說:“剛才雖然我不能動,但你對亞修說的那些事,我也都聽到了。”
“嗯,我們願意讓你聽見,畢竟你也要參與,不是嗎?”
“我有些不明白,”他盯着眼前的巫師,“你為什麽要幫我?只是為了讓我更好地為獵人戰鬥嗎?”
羅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直視着切爾納血紅色的眼睛。
切爾納一顫,甚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羅素的眼神讓他想起過去那些巫師,他們看着實驗品時的眼神就是這樣——帶着支配者的優越感,帶着狂熱,卻不失堅定冷靜。
由于羅素态度友善、身體虛弱,本來切爾納心中對巫師的恐懼已經消褪了不少,現在被這樣盯着,他的手指竟然又開始微微發抖。
過了一會兒,羅素說:“你叫切爾納對吧。其實,你并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血秘偶。”
他撐着沙發站起來,慢慢挪動到辦公桌邊,重新坐回典獄長的辦公椅上:“你應該聽說過,我曾是奧術秘盟的巫師。脫離他們後,我和獵魔人合作,回過頭去搗毀了不少巫師的研究基地。我見過寂靜魔像,也參與過關于血秘偶的研究,這二者一個曾是人類,一個曾是血族,它們的共同之處是都被做成活生生的傀儡,但又能保持不同程度的心智。投靠獵魔人之後,我想過,我能得救,那麽……你們能不能呢?
“後來我發現,似乎不能。在已知案例中,這些傀儡要麽為巫師戰死,要麽被獵人俘獲後遭到處決……你們就像是消耗品。前面我說了,你并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血秘偶……卻是最特殊的一個,也許那個獵人并不喜歡你,但他至少能把你當活物對待。如果你真的還有未來,那我就随手幫你一把……因為,當年離開奧術秘盟後,也有人這樣幫過我。”
切爾納在原地站着,緩緩低下頭。現在羅素不再像剛才那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他卻更不敢與之對視。
“那麽……你願意再幫我一個忙嗎?”切爾納小聲問。
“請說。”
“我想問問,格拉什是不是被關在這裏?”
羅素愣了一下,切爾納以為是他不記得“格拉什”這個名字,就解釋道:“曾經有兩個巫師控制着我,年老的那個叫阿斯伯格,已經死了,年輕些的那個叫格拉什。我聽說他沒有死。”
“我知道那個人。”羅素身體向前探,攏着雙手,“為什麽你覺得他被關在這裏?”
“我聽說了一些後續。他願意合作,所以游騎兵獵人答應不殺他。可是他們沒有地方能長久囚禁一個人類,更不可能讓他獲得自由。地堡監獄距離事發地不遠,所以我想……”
羅素點點頭:“好吧,其實這沒什麽可隐瞞的,他确實在地堡監獄。你想見他嗎?”
切爾納沒有回答,而是反過來向典獄長提問:“你們會永遠囚禁他嗎?”
“也許吧。”
“會讓他……和死了也沒區別嗎?”
“我想,對外界來說,是的。他還活着,是因為游騎兵獵人承諾過不殺他,而且地堡監獄在并非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也不輕易處死人類。聽起來僞善,但慣例就是這樣。”'
切爾納嘴角動了一下,羅素覺得他是在笑,但又不太像。
“你究竟想知道些什麽?”羅素問。
切爾納擡起眼,目光中不再有剛才的畏縮:“那麽,如果他死了,你們在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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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取回賽哈依留下的東西,和警衛一起返回典獄長辦公司。走過幾個監區之後,他們竟然遇到了切爾納。"
這時警衛聽到講機裏傳來騷動,就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向着發生騷動的監區跑去。
切爾納低頭走在前面,看到亞修後,他停住腳步,不出聲,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看到切爾納能動了,亞修并不吃驚,他知道這多半是羅素的功勞,不過剛看到切爾納回過頭時,他還是覺得心髒沉了一下……那瞬間的切爾納就像沒有靈魂的人偶,和愁眉苦臉害怕見巫師時的樣子判若兩人,亞修只好告訴自己,這兩個都是切爾納,甚至也許前者才是血秘偶的本質。
“你怎麽在這?”他迎上去。
“格拉什在這裏,”切爾納如實說,“就是那個被你們抓住的巫師。”
“你去見他了?”
切爾納點點頭:“是典獄長先生允許的。”
亞修知道從前切爾納在巫師手裏沒少吃苦頭,他想,大概是因為感見了格拉什,切爾納才會看起來這麽僵硬。
“巫師說了什麽?”
“我沒和他說上話,”切爾納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他死了。”
血秘偶不能對主人說謊,而切爾納也确實沒說謊。
羅素接起警衛的電話。
巫師格拉什死了。據說他身上藏了一根尖銳纖細的鐵絲,沒人知道他是從哪裏得到,又怎麽帶回囚室的。幾分鐘前,他把鐵絲刺進了脖子裏,切爾納得到允許去見他,他卻倒地不起,切爾納通知了警衛,這才有人發現巫師死了。
挂上電話,羅素拄着手杖走進另一間屋子,望向監視屏。切爾納正和亞修在接待室裏清點交由警衛保管的武器。
羅素長嘆一口氣,跌坐進身後的椅子裏。他想起切爾納轉身走出辦公室時的樣子,想起那雙沉滞的紅眼睛中,僅一瞬間的明亮。
人類不能去做的事,怪物可以做。在同意了切爾納的請求後,羅素問過“為什麽”,切爾納的回答是:因為我就是用來做這個的,而且,我非常願意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