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傍晚亞修回到地下工事,聽了克裏夫和賽哈依的計劃後,他恍然意識到:他們的目标根本不是“平安脫身”,而是殺光敵人。
賽哈依将用艾爾莎的血與頭發施法,僞造多個疑似“艾爾莎”的目标物,由克裏夫的血族部下、亞修以及切爾納帶在身上。至于真正的艾爾莎……她根本就不會在今夜離開,今夜血族們的目标是狩獵魔女。
房間裏,艾爾莎向兩個兒子伸出手:“我相信你們,但我心裏又有些矛盾。你們想保護我,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而現在你們的朋友卻也卷了進來……他們本來是不該為我戰鬥的。”
亞修拉住她的手:“血族們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是……也許您不信,其實我也不全是為了您。
“哦?”聽了這話,養母反而露出笑容,“這是怎麽說?”
“很久以前,您問我為什麽要做獵人,我說,我不僅是為複仇,也是為了保護別的小孩……”重複着兒時的話,亞修有點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還為了讓像您這樣的人不再被邪惡折磨。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即使那些魔女要傷害的不是您,是完全陌生的人,或者哪怕他們并沒有确切目标……他們仍然會是我們的敵人。”
他稍微用力地握了握養母的手:“當然,他們姑且也算是您的家人。希望我的話沒有傷到您。”
艾爾莎搖搖頭。賽哈依不像亞修這麽嚴肅,甚至還在他重複兒時誓言時偷笑,等他說完,賽哈依也說:“媽媽,克裏夫他們是心甘情願幫我們的。要說為什麽,也很簡單,您忘了嗎?血族都特別喜歡殺魔女。”
艾爾莎點點頭,亞修倒有點吃驚:“血族都喜歡殺魔女?”
“真的是這樣,”賽哈依說,“很多人都以為狼人和血族是夙敵,其實根本不是。這兩種生物之間沒什麽深仇大恨,甚至可以搭檔起來一起獵食,只是偶爾發生沖突時會比較慘烈而已。魔女和血族,才是真正的夙敵。血族喜歡吃魔女的血,這血可以為他們提供巨大的能量,還能提升他們的血魔法天賦;而魔女可以迷惑血族,讓他們來自己身上吸血,利用他們進食時意識放松的瞬間,從他們身上……”賽哈依頓了頓,“……奪走天生的血魔法,還能順便獲得不死生物的外表。
“什麽叫‘不死生物的外表’?”亞修問。
艾爾莎立刻就明白了親生子的所指,驚訝地看着賽哈依:“賽哈依,你是不是……已經這麽幹過了?”
賽哈依露出一副小孩子承認錯誤的神态:“是的。抱歉媽媽,我該早點告訴你的。”
“我才是該早點看出來,”艾爾莎嘆口氣,“看到你的模樣這麽年輕,我還以為這是複生的焚靈魔法造成的。賽哈依,你應該已經有四十多歲了,看起來卻只有二十歲出頭,你以前到底招惹了多少血族?”
亞修看了看賽哈依:“你是靠血族來維持年輕外貌的?”
“是啊,”賽哈依也不怕說出真相了,畢竟他只是個暫時複活的已死之人,“亞修,你應該知道血族的天賦能力——‘标記’、‘刻印’和‘締約’吧?使用獠牙對獵物第一次吸血,即是标記,之後血族想再次制服這個獵物會變容易很多;隔一段時間後,第二次用獠牙吸食同一目标,是刻印,這之後血族就可以在一定範圍內實時掌握這獵物的行蹤;而第三次吸血,則是締約,完成締約後,獵物會聽從這名血族的每個命令,就像變成了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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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亞修說,“獵人對付血族時,都會很注意不要被咬第二次。當然最好是一次也沒有。”
賽哈依說:“其實本質上,締約和吸血一樣,度是帶有‘吸取’性質的天生法術能力。締約控制的是目标的精神,吸血時,血族控制的就是目标的血液。可是,這些能力對魔女不太好用,如果血族妄圖對魔女吸血,而魔女并不配合,血族就很可能會被魔女反過來‘吸取’一些東西……比如那些天生血魔法。成功奪走血魔法後,魔女的外貌會被凍結一段時間,就像血族的容貌停頓在被初擁的年齡一樣。”
“所以,你明明該有四十多歲了,卻看起來還是這麽年輕,是因為你吸取過某一個血族的魔法能力?”
賽哈依搖搖頭:“不止一個。魔女獲得的‘凍結’是暫時的,不是永久,所以我其實……我都不太記得吸取過多少個血族了……”
這回答令亞修大吃一驚:“你進監獄其實是因為這個?”
“不是,地堡監獄不知道這些事。我被抓進去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原因嘛,确實是因為我大量販賣魔女血,”賽哈依似乎在故意模糊什麽,帶過了這個話題,“我并沒有一直殘害那些血族,認識克裏夫他們後……我就不做了。”
“因為你有了血族朋友?”
賽哈依似笑非笑地點頭:“差不多吧。因為認識了我,克裏夫他們變得比較了解魔女,所以他們也擅長對付魔女。他們雖然不會傷害我或者艾爾莎,但很期待能從其他魔女那裏安全地得到血液。”
“那麽,魔女的随從呢?”亞修問,“又該怎麽處置?”'
“順其自然就好。能不能活,要看他們自己想不想要命。”
說到魔女的随從時,艾爾莎看了看手裏的幾張打印紙。這是亞修帶回來的,他确實查到了一些可疑的東西。
紙上是一對韓裔美籍兄妹的資料,這兩人都已經失蹤了二十多年,照片還是當年失蹤事件見報時留下的。那個男性正是艾爾莎見過的俘虜,而他妹妹的全名發音是“Mio·Yun”,她應該就是被喚作“米尤”的女孩。
艾爾莎擡起頭:“就算這個‘Mio’活了下來,她又怎麽會服從我們的家族?她哥哥被那樣殘害,她也肯定沒少被折磨……”
“也許我們還會遇到她,”亞修說,“到時候就能弄清楚了。”
“我覺得……她根本沒有活下來。”
是切爾納的聲音。他剛剛醒來,站在門口,低頭盯着自己交握的雙手。
“你覺得怎麽樣?傷口愈合了?”亞修上下打量着他。
切爾納點點頭:“是的,好多了,基本會不影響行動。剛才凱特又拿了血袋給我。”
“剛才你說那女孩沒有活下來,是指……”
“她不是人,”切爾納說,“她是個寂靜魔像。”
賽哈依和艾爾莎都一愣。他們見過那對兄妹,而且以為他們早已經死了,如果“Mio·Yun”真的是個寂靜魔像,那麽在艾爾莎母子離開家族時,她應該還被飼養在家族村落中的某處。
切爾納大致講了講之前那晚的經歷,形容了一下施法男子的外貌。從年齡上看,那個人是費達,他非常謹慎,即使不知道賽哈依複活了,他也仍然選擇讓“米尤”來施法偵測艾爾莎,這樣一來,家族中其他人就不會知道他在幹什麽——畢竟他們在這場狩獵中算是對手。
随着切爾納的講述,亞修也終于得知了奈森的死亡。切爾納說,他不明白奈森、布羅娜和貝茜為什麽要死,他們完全不認識費達,甚至他們可能連焚靈之民是什麽都不知道,就算他們看到了某些場面,對他們來說也只不過是看到了些陌生人在施法而已,就算他們安然離開,也不會阻礙到任何人。
聽他這麽說完,艾爾莎苦笑:“你的思維才是正常的。對啊,殺了他們又有什麽意義呢……誰也不會明白的。說真的,就算那些孩子把我帶回去,将我獻祭,其實又有什麽意義呢?世界各地都有魔女血裔,每支血裔都有點各自不同的本事,焚靈之民并不特殊。焚靈信仰也只是信仰,并沒有神會從祭祀中賜給我們什麽實實在在的東西。”
亞修突然看向賽哈依。他對中午的談話記得很清楚,賽哈依多半并不認同艾爾莎的觀點,因為他自己也在實行獻祭。
賽哈依也看着亞修,目光中飽含着無奈,也隐約透出一點乞求的神态。亞修知道現在不是讨論信仰的好時機,接下來的行動才是最重要的,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輕拍拍切爾納的肩,叫他跟自己先出去做準備。
走出地下工事的路上,亞修清晰地感覺到切爾納一直在緊盯着自己,可當他稍稍回頭,切爾納卻又飛快地移開目光。
打開後備箱整理武器時,亞修忍不住問:“你怎麽了?是傷還沒好?還是有什麽別的想法?”
切爾納僵硬地站在一邊,微張着嘴愣了好久才說:“你相信我?”
“啊?”
“你……相信我了?”
“你說清楚一點,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件事。”
“關于奈森,”念這個名字時,切爾納的聲音仍有些發抖,“你相信我說的了?雖然……還是很抱歉,我沒有保護好他。他根本不應該遇到這些事的。”
獵人一邊組裝槍械一邊說:“那不是你的責任。真正的兇手會付出代價的。”說完,他思考了一下,又問:“你到底怎麽了?你在擔心什麽?”
“我擔心你不相信我。”
切爾納曾為支系犬而違背命令、曾偷偷處死巫師後巧妙地回避提問、還曾突然出手殺死伊萊亞……他靠自我認知來選擇性地理解命令,用行動而不是語言來欺騙“主人”,面對亞修的質疑,他也一直不願意給出明确的答案。亞修知道暫時問不出來,就沒有繼續逼問,但他表示過,他會一直保留着質疑,不會輕易相信切爾納。
之前,切爾納在電話裏一個勁地說“不是我”,那時亞修覺得古怪,卻沒有機會問下去;等看到傷痕累累的切爾納時,就算切爾納能說話,亞修也暫時想不起來該問的事了。
現在亞修才明白,切爾納害怕被誤解,害怕被認為是殺死奈森的兇手。
亞修放下手裏的活,轉向切爾納,切爾納卻随之向後退了兩步。亞修笑了出來,同時又莫名心酸: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或是格鬥技巧,血秘偶都比人類獵人強大得多,可是切爾納竟然怕他。
既然切爾納能騙過“主人”,又何必害怕他?亞修一直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伸出手,輕輕按在血秘偶肩上:“我有判斷能力,不會把什麽壞事都往你身上算。我相信你。”
“可是,還有一件事!”也許是受到了鼓舞,切爾納的聲音大了點,“我咬了那個那個護理員,她可能被我吓到了,我……”
亞修沒讓他說完:“我知道你想解釋什麽……那時你傷得太重,如果不那樣做,你可能會昏過去,那樣你就沒辦法聯系我了。如果你覺得對不起她,将來事情平息後,我帶你去找她本人道歉。”
切爾納繼續說:“但是,我用獠牙咬了她……”
“血族對人用獠牙吸血,會對這個人造成标記,你想說的是這個吧?”亞修說,“不過,血秘偶已經失去了締約的能力,我知道這一點。”
切爾納沒有回答,紅眼睛裏寫滿了驚訝。
“艾爾莎給我看過很多關于血秘偶的記載。标記、刻印、締約……血秘偶已經被剝奪了這些能力,否則,估計巫師們也不敢輕易把血秘偶帶在身邊。”
切爾納松了一口氣:“原來你知道……我還以為你是擔心這些血族能力,所以……所以才用匕首割開手臂,讓我……”
亞修看了看仍包着紗布的小臂,笑着說:“我割開手臂,是因為那時你動不了,你沒法自己張嘴咬人。切爾納,有的時候你聰明得讓我害怕,也有的時候笨得讓我不知怎麽和你溝通……來。”
亞修做了個手勢,切爾納卻愣着不明白意思,人類的手臂越過他的肩膀,又向內輕輕收緊,切爾納踉跄了一下,身體被人類溫暖的體溫包裹。
亞修擁抱着他,一手攏着他的背,一手安撫般放在他的後頸上。
“剛才你說‘抱歉’,沒這個必要。切爾納,這次你并沒做錯什麽,不用道歉,”貼着那些冰涼的白金色頭發,亞修的聲音顯得悶悶的,“相反,我應該對你說聲抱歉。這次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但是接下來,我卻還需要你繼續去戰鬥。”
聽着人類穩定的心跳,切爾納慢慢閉上眼。遲疑了好久,他才伸手輕觸亞修的身體,把頭埋在獵人頸間:“不用道歉。這都是我願意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