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切爾納茫然地望向賽哈依。賽哈依有些不耐煩了:“不是說要把俘虜都交給克裏夫嗎?到時候他和那個女的當然可以見面。好了,切爾納,不管還有什麽疑問都将來再說吧。快點,照我們說好的,把事情做完。”
切爾納點點頭,壓住費達的下巴,低頭埋首在他頸間,伸出獠牙刺入人類的皮膚和血管。魔女的血液飽含力量,切爾納身上的新傷很快就痊愈了。漸漸地,他感覺到一股熱流浸入血管發膚,湧入不再搏動的心髒,一瞬間他無法感覺到四肢,意識漂浮在溫暖柔軟的雲朵中。
看到切爾納的目光有些渙散,賽哈依走近,蹲在費達身邊,拿起車子上的救生錘,對準費達的右手指狠狠砸了下去。
雙手本已不能動彈的魔女再次慘叫起來。切爾納一驚,從剛才失神的狀态裏恢複過來。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吸食的血量,立刻站起來遠離了費達。
“你差點被他控制住,”賽哈依把玩着救生錘,看向血秘偶,“魔女的血很有用,但也很危險,你必須時刻提高警惕。要麽你得保證魔女自願被吸食,要麽你得把他打到沒法反抗。”
切爾納看看賽哈依,又看看虛弱得無法動彈的費達:“我……如果被控制住會怎麽樣?”
“誰知道呢?這取決于他能讓你怎麽樣。”
費達的雙手都沒法動彈,右手指更是血肉模糊,這次切爾納吸食的血液量也不算少,雖不致命,但也足以讓他頭昏眼花。切爾納平靜了一下,想去搬動費達,剛蹲下,卻聽到賽哈依說:“切爾納,你離遠點。”
“我們得把他搬上車……”切爾納回頭看去,吓了一跳,大群幽靈不知何時變成了賽哈依的所有物,現在它們再次盤旋在一起,緩緩加速,又形成了一股小型飓風。
“你要幹什麽?”
賽哈依努努嘴:“帶他走啊。用幽靈們帶他走。”
剛才費達也是被幽靈托舉着行動的,切爾納以為賽哈依要再次這樣搬運俘虜,就起身站到了一旁。
黑色飓風摩擦着地面,像百足巨蟲般對着費達俯下身來。費達嘶啞地叫起來:“你們不是要帶我見她嗎!我都說了是因為我很喜歡她!你們要相信我!”
他側過頭,好像把切爾納當成了救命的唯一機會:“他要殺我!他要殺我!”
“賽哈依……”切爾納剛要詢問,飓風已經張開利齒撲向了費達。賽哈依伸開手,眯着眼,以祈禱之姿微仰着頭,嘴裏輕聲念着含混不清的發音,對切爾納的阻止充耳不聞。當切爾納大聲質問着扳住他的肩時,他才放下手,對切爾納身後努努嘴。
幾秒之內,費達已經死了。黑色蒺藜将那具軀體絞至粉碎。幽靈們将橫飛的血肉圍攏在一定範圍內,讓它們只在飓風眼處堆疊,現在飓風散去,幽靈退開,可以看到那團東西上各種顏色交融在一起,腥氣熏天,形狀難辨,連骨頭也被磨成了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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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身為戰鬥傀儡,切爾納也被眼前的光景吓得愣在了原地。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往後退,身體撞在殘破的甲殼蟲上,他捂住嘴,像人類一樣抑制着生理性的幹嘔。
“切爾納,”賽哈依在他身邊說,“得到大量的魔女血後,你的身體會逐漸更加強韌,恢複力和速度等等都會繼續強化。這是你必須經歷的,也是你應得的,向前看,不要介意太多無關的事。”
顯然,賽哈依并不明白切爾納“介意”的究竟是什麽。切爾納把目光移開,低頭看着腳下:“但是……我們應該把他帶給克裏夫……剛才你也說過……”
“按道理是該那樣,可我們又沒做出承諾一定要抓活的。好啦,我幫你,你也幫我,這不是我們說好的嗎?”
切爾納緩慢而僵硬地點頭,似乎在拼命說服自己。
賽哈依又補充:“對了,你不用把這些‘細節’告訴亞修。他只需要知道,費達很難抓,我們迫不得已就把他殺了……至于具體是怎麽殺的,反正你也不懂,将來如果他想知道,我來和他解釋。”
“但是……”切爾納下意識地說着“但是”,卻說不出後面要接什麽話。
賽哈依拍拍他的肩:“反正這又不是你第一次騙他。既然你并不打算對他坦誠,那麽再多騙一次也沒什麽。”
霰彈槍,撬棍,金屬球棒,網槍。現在血族們使用的不再是黑鬥篷或手杖劍,而是這些看起來并不怎麽高貴美麗的東西。
他們的攻擊方式也同樣不怎麽美麗。
他們将魔女伊薩木引到一個包圍圈裏,提前放置好輪胎刺,讓他的車爆胎傾覆,然後故意留出攻擊的破綻,讓魔女誤以為可以鑽出車子施法,等他一冒頭,埋伏好的血族就對他發射網槍。
網槍并不能完全阻止魔女施法,但卻會讓他不得不臨時更換一個法術。原本,他得施法尋敵,然後再攻擊,現在他卻被分散了精力,先驅動起一股紫色火焰,燒爛了糾纏在身上的東西,并且把注意力集中在發射網槍的方向。
而這給了血族們可乘之機。霰彈槍的轟響分別從兩個方向傳來,伊薩木的雙腿後方和腰側被擊中,只能痛苦地跪倒在地。
槍內裝的是豆袋彈,不會殺死目标,只會讓其劇痛而無法行動。一眨眼的功夫,十幾個血族已經撲到了伊薩木面前。伊薩木是焚靈之民這代的孩子中最年輕的一個,還不到三十歲,他的施法能力和兄弟姐妹們一樣優秀,但對付黑暗生物的經驗還不夠多。他大喊着什麽,似乎想投降談和,但血族們根本不聽,他們開始用手中那些殘酷但不致命的武器圍攻已受傷的魔女,并避開其頭部和胸腹等部位,直到伊薩木縮成一團不能動彈。
血族們停下來,松開包圍圈。他們的領主慢慢踱過來,擡起腳尖,推着伊薩木翻過身面朝上。
“啧,手斷了,左腳也斷了吧,”克裏夫用手杖在魔女身上探了探,“魔女脆弱起來也是相當脆弱的……這孩子長得和賽哈依還真像。”
普爾是持霰彈槍的血族之一。她小心地靠過來:“我們成功了嗎?”
領主嘉許地看看她:“當然成了。來,把他帶上車。”
兩個血族依言上前,固定住魔女已經不能動彈的雙手,再将其擡上準備好的小貨車。
普爾在克裏夫身後嘟囔着:“領主大人,我本來還以為不會這麽順利呢。”
“你覺得,是這個魔女厲害點,還是賽哈依更厲害點?”克裏夫露出玩味的笑容。
普爾搖搖頭:“其實我不太清楚……應該是賽哈依更厲害點吧?”
“魔女的強大,是建立在其施法能力上的,”克裏夫說,“他們天生擅長和各種元素打交道,能比一般人更快地掌握法術,而且血液中充滿奇異的力量……可是這一切優勢,都要他們有機會施法才有意義。除了與生俱來的恩賜以外,他們的身體素質和普通人類沒什麽區別,只要找到機會幹預他們的施法,他們就會變得不堪一擊。捕捉魔女最忌諱的,一是人手不夠,二是行動緩慢,只要我們人數夠多,能從各處同時發動攻擊,再以速度取勝,魔女只能束手就擒。”
普爾似懂非懂地慢慢點頭,克裏夫突然想到:“對了,你被初擁還不到三年。怪不得你不知道……很多年前,我也這樣對付過另一個魔女。”
普爾一愣:“那時您對付的是……”
幾輛不開燈的車子行駛在淩晨的公路上,開往大湖對岸。那邊有另一處地下工事,和馬場附近血族們的居所完全隔絕,平時少有人到訪。血族們通常拿這裏來做“其他”事情。
克裏夫沒有回答普爾最後的提問。普爾不傻,她只是下意識地問,可一問出口,她就明白了領主的所指,所以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段偶然的閑談之後,克裏夫忍不住回味起當年的畫面來。
那時,附近街區接連有野生血族被襲擊,那些孩子都被或多或少被奪取了靈魂中的力量,其中有些甚至因此衰弱、瀕死。克裏夫和幾個年齡較長的同胞開始調查這件事,多日後,他們終于鎖定了一個嫌疑目标。
那是個挺漂亮的人類男孩,似乎只有十八九歲,白色襯衫将他的蜜色肌膚映襯出一種異樣的性感,微卷的半長發被風絲絲挑起,露出精致面孔下琥珀色的眼睛。克裏夫根據經驗判斷,這人多半是個魔女。多數時候魔女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他可以假裝無辜,主動誘惑血族在他身上攝食,然後反過來控制血族。通常人們認為血族是捕獵者,人類是獵物,而那時的情況卻似乎相反。
經過部署,克裏夫親自做誘餌,去吸引那只漂亮的掠食者。很快,掠食者上鈎了。他被引到克裏夫布置好的包圍裏,毒蟲一頭撞進蛛網,就再也沒能脫身。其實克裏夫的計策十分簡單:把魔女騙來之後,用盡可能多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包圍并攻擊他,只要把他揍到不能反抗,不能施法,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
克裏夫捉住了賽哈依,把他帶到了自己隐秘的地盤上。他把魔女拷在了水管上,看到魔女醒過來時畏懼的神色時,他鬼使神差地蹲下來,輕聲說:別害怕,我不會殺你,我只是……
當時,他的話有沒說完。他本來想說“我只是要查清楚發生了什麽”,但這根本是句廢話,他已經查清楚了,現在應該是懲處兇手的階段。他應該殺了這個魔女,其他人也這樣建議,但他沒有動手。
他把賽哈依帶在了身邊,好幾年就這麽過去了。後來,賽哈依給他們提供了不少幫助,幫他們配制法術藥劑,協助他們對付狼人流民……甚至偶爾把自己的血提供給克裏夫。
克裏夫記得曾經的一個夜晚,賽哈依和他開車到一個叫椴樹鎮的地方,悄悄靠近一座不大的獨棟小屋,他們整夜藏在灌木叢裏,只為偷看屋裏的人。克裏夫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麽,他問賽哈依什麽時候“行動”,賽哈依卻告訴他,沒有行動,我只是想讓你陪我來一趟。
克裏夫繼續問下去,賽哈依說自己的母親住在這裏。他并不想和她一起生活,偶爾卻又想看看她。克裏夫不太明白賽哈依的思維方式,只是靜靜陪他坐在灌木叢裏。
賽哈依身上叫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被捉住後,擅長施法的賽哈依為什麽輕易就被馴服了?後來賽哈依基本已重獲自由,沒人會再限制他了,他為什麽卻不想逃走了?帶着一大堆的疑問,克裏夫和賽哈依日漸彼此接近,無人授勳的領主身邊多了一個流離失所的魔女。
他們共處了很多年,共同迎敵,也一起享樂……再繼續回憶下去,後面的事情就不怎麽有趣了:就像不明白賽哈依為何會接受自己一樣,克裏夫也不明白賽哈依是何時開始想離開自己的。
不過,即使賽哈依想離開,也已經晚了……那時他已經不可能離開克裏夫了。
他們之間早已有過三次吸血,标記,刻印,締約,而且,如果克裏夫沒有理解錯,這些發生時賽哈依都是自願的,甚至有時還是主動的,只不過後來他大概後悔了。
締約後,血族可以此掌握締約方的行蹤,還可以任意驅使命令對方,賽哈依可以離開,可以躲,但克裏夫總會找到他。最後賽哈依倒找到了永遠避開克裏夫的方法,但結果又怎樣呢?他們終于還是重逢了。
剛聽說賽哈依“死亡”後,克裏夫真的感覺不到他了。那時克裏夫一度十分消沉,可沒過多久,他再次察覺到了賽哈依的行蹤。現在想起來,他想應該是賽哈依用某種手段暫時屏蔽了刻印和締約的效果。
駛入隧道,開車的血族問:“領主大人,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嗎?”
“應該是的。接下來,我們照計劃送走那個獵人和他殘疾的母親。賽哈依留下。”
“那……血秘偶呢?他是目前為止我們這支血裔中位階最高的一個,按說,他應該留下和我們在一起……”
“他是血秘偶,”克裏夫打斷部下的話,“他可以幫助我們,但他必須服從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