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路上翻滾起濃煙,攀着夜幕不斷擴張,幾乎欲與烏雲連成一體。

濃煙膨脹到一定高度就開始移動,逐漸加速,形成一團小型飓風。魔女費達漂浮在飓風眼裏,被一雙黑色的手臂承托在半空,他身邊的東西并不是煙霧,而是成百上千個幽靈,他們彼此融合擠壓,飛速前進,朝向外側的幽靈伸出黑色長錐,形如致命的巨大蒺藜。

費達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兩輛車,對方顯然也發現了他。車窗裏伸出來一把微型沖鋒槍,這倒有點出乎費達的預料,他沒想到有這麽多人保護艾爾莎。

通常子彈可以穿過幽靈的身體,哪怕是可持物的幽靈也不例外,除非這些幽靈集中精神,用黑色長錐去主動碰觸子彈。費達不敢太冒險,在操縱幽靈用長錐防禦的同時,他也讓飓風左右躲閃,偶爾短暫騰空。

留心前方時,他發現後面又有一輛車駛近了。前面兩輛車的顏色款式都一樣,且都沒開車燈,後面的車倒是開着車燈,是一輛與此時氣氛格格不入的紅色的小甲殼蟲。它越靠近速度就越慢,也許司機被眼前的小型飓風吓呆了。

突然,小車開始加速并變道,司機似乎想從對向車道超過這團飓風。司機騎着線走,并未完全逆行,所以小車距飓風的邊緣不夠遠,甚至可以說太近了,當它打算繞過去時,一枚黑色長錐擊碎了它的側鏡。

也許這輛甲殼蟲只是個偶然出現的倒黴鬼,但費達并不介意順手碾碎它。前面的車子又開始了一波射擊,費達驅使幽靈飓風騰空躲避時,飓風的側面竟然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費達稍有點分心,兩枚子彈穿過幽靈壁障,差一點命中他。為了自保,他來不及看清裂縫是什麽造成的,只能讓剩下的幽靈先縮小包圍,貼合得更緊密,讓裂縫彌合。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下一步,飓風再次被撕裂了。這次,費達清楚地看到了那輛紅色小甲殼蟲,它靠近飓風的一側已經被削割得慘不忍睹,漆片和玻璃顆粒随着旋轉的尖錐飛舞,座椅已經暴露在外。費達的飓風稍微慢下來了一點,他想看清甲殼蟲裏是誰在駕車,這時,前方兩輛車的速度竟然也壓慢了,對那些人來說,這其實是個加速逃離的機會,可他們顯然根本不想逃。

兩車一左一右拉開距離,都開始對飓風開火。費達的幽靈把尖錐集中到被攻擊的方向,子彈被紛紛彈開,可是身側的裂縫卻越來越大。

當他再次從裂縫中看清甲殼蟲時,破碎的紅與黑之間突然躍出一抹銀白色的影子。

“血秘偶!”費達讓裂縫附近的枚尖錐都湧向入侵者,讓其無處可躲,奇怪的是,他竟然無法操縱所有幽靈,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在塌縮,并沒撲向敵人。

切爾納縱身躍入蒺藜叢,任由尖刺劃破皮膚,黑色血液與黑色尖錐融為一色。面對血秘偶的速度,費達根本來不及更換其它法術,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格擋,被擒住了手臂。

費達慘叫起來。切爾納直接折斷了他的右手腕,緊接着又立刻卸開了他肩部關節。費達無力控制幽靈,飓風也逐漸緩慢了下來,但“濃煙”竟并未消失——幽靈們改為聚集在殘破的甲殼蟲附近,漂浮着待命。

前面的車子早就停止了射擊,都在路邊停了下來。費達被按在地上,緊咬着牙,用餘光辨認出從那些車上下來的是四個血族。而艾爾莎并不在這裏。

“接下來呢?”其中一個血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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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納看了一眼紅色甲殼蟲,說:“我們還要問他些問題,你們先去找克裏夫領主吧。”

“但是領主說,如果有俘虜活着,要都交給他處理。”

“我會的,”切爾納說,“在我們問他事情之後,我會把他交給克裏夫領主的。”

血族和身邊的同伴小聲商量着,始終沒敢走過來靠切爾納太近。他似乎有點害怕,也許是怕“血秘偶”這個生物屬性,又或是畏懼切爾納的血裔位階。

費達從疼痛中緩過來了一點,發現無人注視自己,就用左手慢慢貼近左腰,他的外套下還藏着其他東西。

“你在幹什麽?”血秘偶的聲音響起,“我手裏有槍,如果你施法,我會開槍的。”

破爛的甲殼蟲裏傳出一個聲音:“別開槍啊,開槍會讓他大量失血,搞不好就死了。我們暫時還不能讓他死。”

費達有些恍惚,這個聲音非常陌生,但語調和口音卻似曾相識……

切爾納問:“那該怎麽辦?”

“把他的左手也弄斷。別見血,只要不流血,他多疼也不會輕易死掉的。”

“……好吧。”

還來不及讨饒,費達的左肩也傳來鑽心劇痛。切爾納做得十分迅速,力量又比人類大得多,費達覺得自己不僅被卸掉了左臂,也許連筋腱與肌肉也被撕裂了,這次他連叫都沒叫出來,只是趴在原地無法自控地打顫。

切爾納對血族們說:“克裏夫領主也會遇到魔女,你們應該趕過去幫他。雖然他很強大,但他要面對的敵人也很強大,也許他需要你們。”

年輕血族點點頭,招呼其他同伴上了車。血族們的車子絕塵而去之後,破爛的甲殼蟲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駕駛員從已變形的車裏鑽了出來。那人呼吸沉重,腳步虛浮,切爾納還問了句“你還好嗎”,他沒回答,大概只是點了點頭。

在車旁又靠了一好會兒,他才慢慢靠近,從費達的腳邊一點點走進他的視野。

“你不認識我吧?”賽哈依蹲在弟弟面前。

費達确實不認識他。賽哈依離開故鄉時才十四歲,那時費達還是個小孩子。賽哈依抓住費達的頭發,強迫他擡起頭來:“看着我的眼睛。”

琥珀色眼瞳,焚靈之民血脈的标志。費達被疼痛折磨得呲牙咧嘴,眼睛因恐懼漸漸睜大:“你……難道你是……”

“對,是你哥哥。”賽哈依松開手,讓費達的臉重重撞回地上。

“你……呃……”

聽着費達嘴裏模模糊糊的句子,賽哈依說:“你是想感嘆我竟然沒死,還是想感嘆我為什麽如此年輕?或者是你太驚訝了,都不知道該先感嘆哪一點了?你還是別感嘆了,反正我也懶得和你解釋。”

切爾納站在一邊,賽哈依對他勾勾手:“別傻站着啊,抓緊時間。”

“幹什麽?”切爾納一愣。

“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這個就送給你了。再說了,你剛才又受傷了,你不餓嗎?”

看到切爾納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賽哈依笑他:“你怎麽了?當着我的面吃個飯而已,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切爾納搖搖頭,看向費達,揪着他的衣領和衣襟,将他翻過來仰面向上。

這時費達突然問:“米尤死了嗎?”

切爾納一怔。

“米尤……就是那個,亞洲人,女的,能施法。她在哪?已經死了嗎?”

“不過管她死了沒有,你在乎嗎?”切爾納問。

費達吃力地笑了笑:“除了我,沒有別人在乎。”

“她是你的作品?”

聽切爾納這樣問,費達知道他一定遇到了米尤,而且已經了解到她是什麽東西了。

“她不是我的作品……魔女才沒有那個閑心去做魔像,任何種類的……都沒什麽興趣。”

“那她……”

“她當然是巫師的作品了。”

旁邊的賽哈依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神一變:“切爾納,和他廢話這麽多有用嗎?寂靜魔像又不能複原。”

切爾納卻不理會他,繼續問費達:“你們的故鄉也有巫師?”

“基本沒有,”費達說,“我們那裏……基本是魔女的地盤,沒有其他施法者的容身之處。不過,确實有巫師來過,亞洲人,冒充游客窺探我們……被我們識破捉住了。”

“切爾納,”賽哈依有點着急,“你為什麽想知道這些?這沒有意義!”

“是沒有意義,”切爾納說,“我只是想知道而已,不可以嗎?”

賽哈依無奈地搖搖頭。他希望話題趕快結束,就代替切爾納問下去:“費達,你的意思是,當年那對韓裔美國人并不是兄妹,而是巫師和他的寂靜魔像?”

“你竟然不知道?”費達深呼吸,忍耐着疼痛,“也對。聽說你從小就愛獨來獨往,根本不關心家族。祖父母捉住那巫師後,你根本沒有去看過。”

“你在說謊,”賽哈依說,“如果那個男人是巫師,他的寂靜魔像怎麽會忠于你們?”

“她也不能算是忠于我們,只是……被送給了我們而已。”

聽到這句話,切爾納抓着俘虜衣領的手一緊。費達因為疼痛而無暇他顧,賽哈依站在一旁,也看不見切爾納的表情。

費達繼續說:“巫師想求饒,呵……祖父問他的,他都坦白交代了,沒問的也說了一堆。最後他還……把寂靜魔像送給了我們的家族。他說……随便我們怎麽使用都可以,用這個,換他活命……他命令米尤:接下來一切聽從他們的……也就是我們的祖父母。”

接下來就不難理解了。巫師把寂靜魔像送給這些魔女的祖父母,命令魔像聽從其命令,而魔女祖父母又可以再吩咐魔像聽從其他人的……到現在,米尤基本算是屬于許多個人。可惜,那個巫師懂法術,卻不懂人心,他這麽做其實是适得其反:為保證他不會反悔,也不會暗中給魔像其他指示,魔女們絕對不會讓他活着。

因為,寂靜魔像是無法徹底易主的,他們有思考能力,通常會一直思考如何做有利于主人的事,而面對其他人交給的任務時,則會顯得愚笨很多。對後來的米尤來說,這群西亞人不是她真正的主人,得不到她真正的“效忠”,必須有人給她具體的細致命令,她才會有相應的行動。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剛才她輕易就對亞修投降,而且回答問題時十分配合。想必并沒有人要求她和敵方厮殺到底。

賽哈依看看切爾納,催促道:“現在你都明白了吧,還對什麽事情好奇嗎?”

切爾納沒回答。費達察覺到了他們間微妙的氣氛:“賽哈依……兄長,這個血秘偶并不是屬于你的,對吧?”

說着,他看向切爾納:“你也是被真正的主人……送給他?或是借給他的?”

“費達,閉嘴,不然我會讓他割掉你的舌頭。”賽哈依皺眉。

“你不能。”費達眯起眼,繼續看着切爾納,“那位魔女并不是你的主人,我能察覺到這一點。你根本不在乎他的命令,只是在協助他而已……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米尤到底怎麽樣了?是死了,還是仍然活着?”

“……她還活着。”切爾納小聲說。

“如果你們暫時不打算殺我……将來我能見見她嗎?”

“為什麽?她只不過是你的工具。”

費達勾勾嘴角:“她确實是個工具,但我卻不是她的主人。即使她不忠于我,我還是很喜歡她。”

在費達稍微沙啞的嗓音中,這句話竟然字字溫柔,近乎哀傷。切爾納手指發僵,一時間無數光影在腦子裏亂竄,全是些稍縱即逝的念頭。每個都在往骨頭裏鑽,每個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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