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關于我的記憶,我并沒有騙你,”切爾納說,“我确實沒有身為‘正常’血族時的記憶,從我見到并記住‘斯維托夫’的面孔起,我就已經是血秘偶了。只不過,從前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我的血族父親……後來,在我更換主人時,”他指了指亞修手腕上的契約書,“還有被施法增長活動時間時……只要經歷了那種深入靈魂的施法過程,我的腦海深處就會浮現出一張面孔……就是斯維托夫的面孔。本來我并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後來是羅素告訴切爾納,這張面孔屬于你的領路人,也就是血族父親。羅素以為切爾納是因為被粉碎過記憶,所以不認識腦海裏的臉。切爾納并沒有告訴羅素,自己對這張臉一點都不陌生,只是原先不知其身份而已。

從克裏夫口中,切爾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高階貴族,雖然對像克裏夫這樣的子嗣們而言,這位尊長也許是他們血脈的恥辱。

亞修問:“那麽,斯維托夫現在在哪裏?”

“我不知道,”切爾納說,“當你們找到巫師、找到我時,我已經離開斯維托夫很久了,是那兩個巫師帶走了我。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裏。”

“是斯維托夫把你……送給了他們?”

“曾經我以為是,後來我慢慢意識到,那兩個巫師應該是私自偷偷帶走我的……因為他們基本不敢讓我動。阿斯伯格對我進行了各種施法,卻一直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他們根本沒法完全掌控我。”

話說到這,亞修心裏浮現起那個模糊的推測:“也就是說,巫師阿斯伯格雖然是你的主人,但他并不能完全掌控你,真正控制着你的人是斯維托夫?所以那時兩個巫師寧可用槍自衛,也不敢喚起你……”

“其實他們也可以讓我去殺你們,”切爾納說,“但是,阿斯伯格猶豫了,他怕我不受控制,違背命令,更怕我會反過來傷害他們。他們也是我的主人,但他們只能命令我開始行動,或停止行動,而不能完全得到我的忠誠。巫師們一直希望能完全控制我,但一直不成功。”

“那他們要怎麽利用你?”

“在沒有十全把握之前,他們只對我做實驗。為了自保,他們根本不讓我動彈。到後來,他們試着用別的法術配合電擊項圈來控制我,才勉強能讓我幫他們做點事。”

聽到這些,亞修并不吃驚,但也有些意外:切爾納之前極力隐瞞這些,現在卻突然全都坦白了出來。"

亞修打量着再次低下頭的切爾納:“所以我也一樣……現在我是你的主人,但你并不需要完全遵守我的命令。你的行動能力會受我制約,除此之外,其實你可以騙我,甚至可以傷害我,之前你只是裝作會完全服從。”

這些話并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是的,”切爾納坦認,“不過,還有一點——在我不能行動時,如果我親眼看到你有危險,我會恢複行動去救你,這一點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那麽在其他方面,你為什麽要騙我?怕我把你當成危險品而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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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納露出自嘲的笑容:“在你察覺到我在撒謊後,我确實開始這樣擔心了……我怕你把我當成危險品。不過,比起被殺,我更怕你會像阿斯伯格一樣幹脆命令我停止行動,一直一直……”

“我不會!”這句話幾乎未經思考,脫口而出,說完之後,亞修才發現自己剛才幾乎是吼出來的。

切爾納微張着嘴愣了一會兒,繼續說:“但在那之前,在你剛剛接受‘契約書’,成為我的新主人後,那時我倒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開始騙你的。那時我……我确實願意聽你的命令去做事。”

“為什麽?”

“以前我說過原因,”切爾納說,“那是我虧欠你的,我可以用命來還。這一點,我也沒有騙你。”

亞修沒有立刻回應這句話。

他非常不喜歡切爾納這樣說,但無法否認的是,俘獲血秘偶後,他确實想過應該好好使用這把“敵人的武器”,而且他認為這是自己應得的。

過了一會兒,他問:“所有血秘偶都是這樣嗎?只服從血族父親?”

“不是的,”切爾納說,“按說斯維托夫根本不具備‘成為主人’的條件!他本人是血族,可是只有活人才能做血秘偶的主人,血族或者其他不死生物都不可以。矛盾的是……在我面對斯維托夫時,我無法違背他說的每一個指令……”"

“那麽就是締約了,”亞修說,“是血族對另一個生物的标記、刻印和締約。我聽說,如果一個人類先被締約,再被轉化為不死生物,締約效果并不會消失,約束力不會有絲毫減弱。”

切爾納緩緩點頭:“也許吧……從前我連斯維托夫是什麽身份都不知道,只以為他是最初的主人而已,所以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你見過其他血秘偶嗎?他們的情況是否也和你一樣?”

“我覺得不是。如果其他血秘偶都是這樣,都不服從契約,那麽文獻記載中一定會提到這一點,這樣一來,其他驅魔師怎麽可能安心地使用被繳獲的血秘偶呢?血秘偶們又怎麽可能一直甘願服從新主人,直到被報廢呢?據我所知,血秘偶都會在契約書的制約下完全服從其主人,不能說謊,不能違背命令,甚至不能從命令中尋找漏洞,他們要服從的是主人的意志,而不是自己的理解……不管他們的主人換成誰。”

“那麽,你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亞修剛說到一半,切爾納突然開始一顆顆解開紐扣。他敞開衣襟,任襯衫從肩頭滑落,然後站起來,對坐在凳子上的亞修走過去。

昏暗的黃色燈光下,血秘偶蒼白的皮膚被鍍上一層虛假的健康光澤。其實亞修不是第一次看到切爾納赤裸的身體,也非常熟悉他肩頭和鎖骨上的漂亮線條,但這次不同,這次是切爾納自己脫掉衣服,還主動靠近過來……屋內的氣氛似乎變得有些暧昧和尴尬。

切爾納指指自己的左胸:“血秘偶被成功喚起後,創造者還要做最後一道工序——在我們的身體上留下一道符文。符文會從胸膛穿過心髒,再從背後浮出……就像這樣。”

說着,他俯身執起亞修戴有“契約書”皮繩的那只手,覆在自己胸膛上。掌心碰觸到冰涼的肌膚時,亞修的手不受控制地輕顫了一下,而且他清晰地感覺到,切爾納也一樣。

“我告訴你一句讀音,”切爾納說,“我只會這一句,因為巫師經常對我試這句……你得跟着我念。”

“我不懂施法……”亞修說。

“我也不懂,我只是聽過很多次,可以重複出來。只要确實接受了契約式,任何人都能使用這句咒語。”

切爾納低聲試了幾下,最終吐出一段簡短但有些繞口的發音。亞修不擅長這些,第一遍念得不太像,所以什麽都沒發生,當他試着念第二次時,他手腕上的皮繩開始發紅。大約兩秒後,皮繩已經紅得發光,像是變成了一根燒紅的鐵絲,而亞修的皮膚并沒有感覺到半點熱度。

紅光順着亞修的手掌和手指開始蔓延,攀上了切爾納的胸膛。很快,伴随着細小的嗤嗤聲,紅色紋路在血秘偶白皙的皮膚上烙出了字符痕跡。切爾納皺起眉,緊咬住牙,顯然在承受着燒灼的痛苦,亞修想移開手掌,切爾納卻堅決地把他的手按住。

接着,紅色紋路徹底離開了亞修,完全依附在了切爾納胸前。這下切爾納終于放開了手,失去平衡,跪倒在地,甚至忍不住呻吟出聲。亞修蹲下來扶住他,看到他胸前正對心髒的地方被燙出了一個符號。

切爾納稍稍把頭往前探了探,就像是要縮進亞修懷裏,亞修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肩。但切爾納并不是在尋求安全感,他低聲說:“背後……”

亞修這才發現,切爾納背上也有個一樣的烙印,和胸前的完全對應。如果在兩個符文之間連線,線就正好洞穿心髒。

符文徹底成型後,切爾納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又過了十幾秒,那些符文開始慢慢淡化,直到完全消失。切爾納胸前和背後的皮膚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沒有一點烙印痕跡。'

切爾納挪動着身體,有點局促地從亞修懷裏掙紮出來:“你看到了吧,這就是血秘偶應有的符文。我确實是血秘偶,因為咒語對普通血族根本沒有效果;可是我又和其他血秘偶不同,這個法術對我明明有效果,卻沒法在我身上恒定下來。似乎我的心髒上有其他法術在運作着,就像一張保護膜,只要它在,符文就留不下來。”

“剛才……很疼嗎?”亞修問。

切爾納苦笑:“比被銀楔釘穿還疼。”

“巫師經常對你這樣做?”

“也不是。他們試過一兩次就知道這沒用,之後他們會改良咒語,配合着其他施法物品再試。比如剖開這裏,”切爾納在自己胸口上做了個劃開的動作,“他們觀察心髒上的法術,試着解除,或者重新施法……”

亞修無意識地攥緊了拳。血族沒法被麻醉,巫師做這些時,切爾納應該是完全清醒的。

“我想起一件事……那她呢?她和你一樣嗎?”亞修問。他想起,自己沖進通道後殺掉了一個女吸血鬼,那個發了瘋的失敗品。

切爾納明白他的所指:“巫師們不僅在我身上花心思,同時也在用別的血族實驗。那個女孩和我不一樣,她雖然是完整的血秘偶,卻是個失敗品。因為被喚起得不成功,她是完全精神失常的。”

“那她的長輩呢?”亞修問,“她的血族母親或父親,為什麽不給她的心髒上也留一個……呃,保護膜?”

“并不是每個血族都懂施法。巫師只要拿到那些父親或母親的血,就可以把他們的子嗣做成血秘偶,并不需要他們當面同意。我想,也許斯維托夫是特殊的……親自把子嗣做成血秘偶,這種情況肯定是特殊的。”

明知血族不會感冒,亞修還是撿起襯衫披在了切爾納身上。他這麽做時,切爾納又一次拉住他的手腕。

“你不是想再試一次吧?”亞修掙開他,“剛才我已經看清了,不需要看再一次。”

“我只是想看看時間,”切爾納看着的是他的腕表,“……看看我還能行動多久。如果你還有疑問,可以繼續問我,只要我知道答案,就一定會說。”

亞修又問了些關于巫師與斯維托夫的事情,除了不了解的,切爾納都逐一解答。亞修想到,以前自己和切爾納從沒有過這麽久、這麽持續的交談,那時,哪怕是為撒謊,切爾納都不會一下子說這麽多話。

“為什麽是現在?”想到這些,亞修問,“我是說,之前你一直在極力隐瞞這些,即使我看出端倪後直接問你,你仍然拒絕坦白。為什麽現在你突然想說了?”

切爾納坐回椅子上,有些答非所問:“我幫斯維托夫殺過很多人。其中包括你的家人。”

“我知道。”

“曾經,我不知道斯維托夫的姓名,也不知道他是我的血族父親,而現在,我知道了。”切爾納交握着雙手,微微低頭,就像是在祈禱,“曾經,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再見到那個被救走的孩子,更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他的血秘偶。我覺得這個孩子肯定會殺了我,為父母複仇,或者他也可以折磨我,可以任意驅使我,就像巫師所做的一樣,甚至會比他們更殘酷……可這個孩子沒有這樣做。

“我猜,從小孩長成大人的十幾年中,他一定每天都在思考該如何找到我、該如何殺了我……而在他真的見到我之後,他卻對我很公正,很友善,甚至……算得上很溫柔。雖然他說過不會相信我,但是,我可以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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