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說完後,切爾納一直躬着背,低着頭,等着亞修的反應,又不敢擡眼看他。

亞修也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他認為切爾納也許是想說事情總是會變的,人的想法也是會變的,可能今天的篤信到明天就轉為了憎惡,而昔日的狂怒在今天就突然無處可尋了。

除此之外,他知道切爾納還有別的意思。亞修自認不算非常敏銳,而切爾納也同樣不擅長隐瞞情緒。

沒有等他問出口,切爾納繼續說:“亞修,之前我很害怕被你帶走,而現在我卻很慶幸能被你帶走。斯維托夫是我的父親,我的……創造者,可我厭惡為他服務的那段日子,相對的,我卻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知道。”亞修忍不住打斷他。戰鬥能力強悍的血秘偶一旦顯得可憐兮兮的,就會弄得亞修莫名生出一股罪惡感。與此同時,他心底開始浮現出另一個念頭,一個剛剛成型的念頭……

“你記得斯維托夫,但并不知道他在哪,對嗎?”亞修問。

切爾納點點頭。

獵人繼續說:“之前我聽說有很多血族都找過他,克裏夫他們也很想找他……”他盯着切爾納垂下的淡色頭發,停下來想了一會兒,“如果我說,我也有點想找到他……你願意和我一起嗎?至于原因,就算我不解釋,你肯定也明白。”

切爾納沒有立刻擡頭。亞修看不到,因為他這句話,血秘偶紅眼睛中的霧氣漸漸消散,轉而透出一股專注的光芒。

“當然願意,我……”

話沒說完,切爾納身體一軟,從椅子上跌了下來。亞修及時接住他,熟練地把他橫抱起來,放在屋內唯一的舊沙發上。

血秘偶的行動時間到了,不過亞修已經聽到了他的回答。

“你休息吧,”将切爾納放好後,亞修又幫他整理了一下鋪在臉上亂七八糟的頭發,“我去看看艾爾莎那邊需不需要幫忙。”

剛想離開,亞修又坐回沙發邊,握了一下切爾納的手:“我很高興你願意說出來。”

說是去幫忙,其實艾爾莎根本還沒從湖對岸到這邊來。她是打算來,可現在已經是早晨了,馬場附近的地下工事裏只有血族,他們沒法在白天把她送來,除非讓亞修或賽哈依去接她。

亞修在通道裏踱着步。其實他早該休息了,即使習慣了晝夜颠倒,他的腦子也開始發懵了,畢竟前幾天他一直睡眠不足。最終他決定先小憩一會兒,醒來再找找賽哈依,和他一起去接艾爾莎。把她一個人留在全是血族的地方本來就不妥,更何況她行動不便,就算那些生物不會傷害她,可能也不會照顧得很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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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坐在倉庫值班房的門前,摸着自己的吉他包,合上眼。有時候,人越是疲勞就越難快速入睡,亞修閉着眼一動不動,腦子裏一堆信息卻旋轉不停。

他開始回想從前讀過的關于血秘偶的訊息,以及剛才切爾納的坦白。

切爾納的領路人斯維托夫本身就是一個血魔法大師,他親自控制着切爾納,在切爾納的心髒上施展了某種法術,讓它無法被契約書和控制符文刺穿。

阿斯伯格和格拉什也許曾經是斯維托夫的同僚,甚至可能是學徒。十幾年前,他們一起指使切爾納殺死某條街某間房子裏的人,那時是亞修第一次見到切爾納;然後在這十幾年中,切爾納在他們手下經受了各種實驗,為斯維托夫戰鬥過無數次;再過一段時間,兩個巫師偷偷帶走了切爾納,再試着以自己的方式加以調教。他們一直沒能完全掌握血秘偶,要靠電擊項圈和其他強制手段才能讓其服從,為了安全,他們很少讓切爾納自由行動。

這麽想起來,切爾納留在巫師身邊至少也有幾年了,斯維托夫不應該毫無反應。按說他應該會嘗試追回切爾納,或者幹脆找到巫師後把他們和切爾納一起殺掉……可是,在近十幾年關于黑暗生物行動的案例中,并沒有疑似他留下的痕跡。

現在想起來,即使切爾納再怎麽憎恨巫師,當初也不該殺死格拉什,萬一格拉什知道些關于斯維托夫的線索……

這想法剛掠過心頭,亞修猛地睜開眼睛,從昏昏欲睡中突然清醒過來。

如果說剛才與切爾納的談話是一道帶着暖意的光幕,那麽“尋找斯維托夫”則是這光幕的彼端:要走到這件事的最終,就必須走進黑暗,亞修心知肚明。但是,在黑暗之外的地方,在光幕本身之中,卻還有一塊小小的、沒能被照徹的角落——

切爾納和格拉什的恩怨很好懂,切爾納憎恨巫師。但是,後來切爾納又為什麽要殺伊萊亞呢?

伊萊亞曾是驅魔師,後來他在一場狩獵行動中戰死,又因法術效果複活,守在充滿怪物的廢舊的福利院內。在離開福利院時,切爾納殺死了伊萊亞,亞修曾以為他是為發洩怨恨,因為他痛恨那些使用血秘偶的人;又或者是切爾納的思維方式和普通人不同,也許他覺得既然伊萊亞一心求死,就應該讓他去死……現在想起來,這些都不對。

切爾納撒謊,又不擅長撒謊到底。恰恰是剛才的談話,讓亞修意識到了切爾納殺掉伊萊亞的原因:伊萊亞是驅魔師,而且他使用過其他血秘偶,如果他跟着亞修上路,他很可能會發現切爾納的秘密。那時切爾納還在一心隐瞞着亞修,裝作對命令絕對服從。

回想起來,殺死伊萊亞後切爾納的情緒波動很大,他在故意用怨恨來掩蓋自己真正的動機。那麽,對格拉什也一樣……切爾納到底是為什麽要偷偷殺死巫師格拉什?真的僅僅因為仇恨?

或是……他是在保護斯維托夫?也許切爾納曾經想保護那個血族,所以沒有告訴亞修還有這麽一個人存在,而現在切爾納改變了想法,不打算保護他了,所以就把實情說了出來。這麽想姑且也算通順,但還是有點勉強。也許還有更合理的解釋。

當然,可以說巫師格拉什死不足惜,那伊萊亞呢?也許在伊萊亞提起其他血秘偶時,切爾納就已經在找機會動手了。如果一旦有人威脅到他的秘密,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謀殺那些人,那麽将來他也可以這樣對別的人。

可是,如果說他是危險品,他卻從未傷害過亞修和亞修真正在乎的人……當然,也許除了亞修的雙親。

想到這裏,亞修也有點擔心自己是在對切爾納進行有罪推定。銀發的怪物仍然偶爾活在他內心深處,他沒那麽容易忘掉當年那恐怖的幾秒鐘。

總得有人來承擔那場噩夢的罪責,不是切爾納,那麽就是巫師,可是巫師早就死了,切爾納只是一把武器,罪責的承擔者消失了,十歲男孩的恐懼卻一直在。

現在他又得知了一個仇敵的名字,那種警惕、憤恨又開始翻湧上來。

不管怎麽說,現在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亞修深吸氣,靠在門框上。他擔心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可能事情沒有那麽複雜,是自己在那股激烈情緒的影響下變得更多疑了。他很想回去再問問切爾納,可現在切爾納沒法回答問題。

切爾納顯然不能算是朋友,但又不是敵人,好像也不算俘虜,更不能說是純粹的武器。當亞修試着厭惡他時,厭惡總會莫名其妙地變成一種疼痛……最後怒火無處發洩,只能無聲地熄滅;而每當亞修想試着接近他,試着用對朋友的态度和他相處的時候,結果卻又會失望。

又是一次通宵失眠。亞修抓了抓淩亂的半長發,頭發早該修剪了,它的末梢總掃在脖子根部,讓本就不悅的心情雪上加霜。反正暫時睡不着,亞修抓起吉他包決定出去透透氣,順便整理檢修一下車子。他的SUV被撞壞了加裝的保險杠,撞碎了車燈和後視鏡,身上還有多處劃傷和小凹陷。對比其他車子的慘狀,看來賽哈依還是相當保護這輛車的。

忙活了一會兒,他聽到遠處似乎有汽車駛近的聲音,很快,一輛銀色轎車從林蔭路裏拐出來,在遠處路邊停住了。亞修在馬場那邊見過這輛車,是血族們的車,現在的司機應該是人類,他正扭過身和後座的人說着什麽。

亞修拿起望遠鏡才看清,後座上竟然是艾爾莎。看來是湖對岸的血族們安排人類合夥人送她過來了。

突然,艾爾莎舉手指向這邊,臉上浮現出驚恐的表情。亞修快速看了一下周圍,并沒發現什麽不妥,回過頭時他才大吃一驚,身後的大片林木丘陵之中竟然升起了一條灰紫色煙柱,煙柱正下方,就是湖這邊的地下工事所在之處。

亞修見過這種顏色。在賽哈依偶爾施法時,還有在老驅魔師那間被連累的別墅上,都曾經出現過這種顏色。就算不懂魔法,亞修也瞬間想到了是焚靈之民。

他拿起槍走向入口,還有幾步時,突然眼前一片亮白,身體被向後掀倒,震耳的轟鳴聲吞沒了他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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