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幾歲了?”強壯黑人保安用身體擋住樓梯,攔住面前的女孩。
女孩的緊身連衣短裙上綴滿銀色亮片,雙手染着夜光甲油,黑色煙熏妝搭配紫紅色唇膏……可這些濃豔成熟打扮仍難以掩蓋她過于年少的事實——她的濃妝下明顯有一顆稚嫩的臉蛋,緊身裙子勾勒出的是海綿墊起來的假胸,和直上直下的腰臀線條。
她想進入的夜店名為“藍吻”,位于商業街後身,藏在一家餐館下方的地下室裏,白天沒有招牌,只有晚上十點後會在小巷裏立起燈箱。客人進入地下室的門後還需要下幾級狹窄的樓梯,轉角平臺處有兩名強壯的保安把守,他們要核查客人的身份,且保證進入者不得攜帶武器。
今天當班的保安一個是退役的愛爾蘭裔摔角手,一個就是剛才那位強壯的黑皮膚中年人。在女孩面前,這兩人就像兩座山,女孩絕不可能闖越過去。
“我二十一歲。”女孩自信地昂着頭。"
“十二歲還差不多。”黑人說。
“我只是有點娃娃臉,很多人都這麽說!”
愛爾蘭人嗤笑了一聲:“我有個十五歲的女兒,她看起來比你成熟多了。不如這樣,把證件給我們看看就知道了。”
女孩咬着嘴唇愣了一會兒:“證件?你們應該知道……在山楊城,很人多半都沒有拿得出手的證件,不然你以為我是來幹什麽的?”
“哦,我懂,”愛爾蘭人說,“可我們這裏不做小孩的生意。行了,走吧,別給我們找麻煩。”
女孩嘆口氣,望向大門,門板關得很嚴,且材質非常厚重,旁邊牆壁上也沒有任何排風口之類的東西。她帶着極度失望的表情走上樓梯,甩着小手包,踩着為其增加十幾厘米身高的高跟鞋回到了街道上。
她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裝出無所事事的樣子,繞着建築物偵察了幾圈。她想找到其他入口,比如氣窗或者與地下區域相通的房間。最後,她成功地找到一扇沒上鎖的窗子,看起來屬于地上那家已打烊的餐館。她左右看看,脫下高跟鞋放在垃圾桶背後,輕盈地從窗臺翻了進去。
進屋後,她的身形忽然消失在了黑暗中。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她再次出現,先是四肢着地,然後表情苦悶地從窗臺翻了出來。
拿上高跟鞋後,她終于放棄了搜尋,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這條街。
“我不行!我做不到!”卡爾坐雙手捂着臉,在椅子上縮起肩膀。
“我又不是讓你真的去勾引誰!”看起來像剛小學畢業沒多久的女孩坐在卡爾面前的沙發上。她換上了一身粉色珊瑚絨家居服,洗掉了濃妝,正在按摩被高跟鞋折磨過的雙腳,“那家夜店是會員制,我弄不到會員卡,而且也不認識可能是會員的人,更重要的是……那家店完全是人類的産業!沒有其他黑暗生物去那裏玩,也就沒有人能帶我進去!一群愚蠢的喜歡搞小團體的純粹人類聚集在那裏吃喝嫖賭,想要走進去,你只有兩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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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一眼衣架上那失敗的緊身亮片裙子,深深地嘆氣:“第一種,你結交那裏的熟客會員,然後他們把你帶進去,第二種,那地方長期存在非法的色情服務,你可以假裝成無路可走的移民什麽的,去那裏‘應聘’。我見過有些花枝招展的家夥就是這麽走進去的。”
卡爾滿眼憂郁:“我們是血族,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潛進去。”
“我試過了。潛進那幢建築倒不成問題,可是‘藍吻’位于地下二層,它和上層完全隔絕,一點縫都不漏,唯一的出入口是有保镖守着的正門。”
“通風設施呢?”
“我也試過了,通風口太狹窄,而且釘得很死。我只有變成小鼠才能進到那麽窄的地方,可是變成小鼠後,我又拆不開那麽緊的焊口和螺絲。我裏裏外外試了很久,不行,進不去。”
卡爾繼續為她提供思路:“但是……門口的保镖肯定是人類吧?媽媽,您得相信自己,即使他們看起來很健壯,您也一定可以打暈他們!”
憂愁的少女正是卡爾的血族母親,克裏夫的血族姐妹,已經好幾百歲的羅拉。她扶着額頭長嘆:“你傻不傻?打暈他們也太引人注目了!就算我發動突襲,一瞬間弄暈他們,而且保證他們來不及尖叫……我也沒法讓他們失憶啊!等他們醒過來,他們肯定會記得有個十二歲小女孩把他們打暈然後闖了進去……這麽可疑的事件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的。”
卡爾歪歪頭:“十二歲小女孩?您被轉化的年齡不是十四歲嗎?”
“誰叫我他媽的長得這麽娃娃臉!不,這不是重點……總之,那家店可能有問題,但我又不能确定,現在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必須混進去查看一下。”
卡爾說:“您只說有問題,卻不告訴我具體是什麽問題,這樣我怎麽幫您?”
羅拉立刻搖頭:“你想聯系你那些怪物協會的同事幫忙?不,千萬不要,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讓外人參與。這樣吧,我可以告訴你,我要找一個人,他叫維克多,是我們的同族,我認識他。”
“您認識他?那您直接找他不就行了?”
“我認識維克多,但他并不認識我。他是我血族父親的同輩,位階比我高一級,很久以前,在我還是人類時,我遠遠地看見過他和我的父親站在一起,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現在我想見他,有些重要的事和他談……而他很可能并不想被我這樣的後輩找到,所以我只能自己行動。”
卡爾問:“您确定那位維克多先生一定在‘藍吻’裏?”
“不算特別确定,”羅拉說,“大概幾年前吧……我移居到山楊城之後,曾經在街上偶然看到過他。當時是聖誕夜,街上人很多,在我意識到那人可能是維克多後,他已經消失不見了。之後我一直在打聽他的下落,還花錢雇了些街頭巷尾游手好閑的人幫我找他。幾天前,那些人說找到線索了,他們本來在幫警方留意和‘藍吻’有關的一些失蹤案,這時,有人看到了符合維克多特征的人,他走進了藍吻。”
卡爾皺起眉:“但是媽媽,如果維克多和失蹤案有關,那就不是你私人的問題了。”
“不,并沒有證據表明失蹤案和他有關,”羅拉說,“如果你多留意山楊城本地新聞和社交博文,你就會就知道,失蹤的人都和本地的一些幫派有關,每次有人失蹤,都正逢那些幫派發生摩擦。這是人類自己的事,歸人類警方管,和我們沒關系。我只是想知道維克多在不在‘藍吻’,如果在,他又和那些人類是什麽關系,以及能否悄悄接近他。”
羅拉越說,卡爾反而越糊塗:“呃,就算幾天前他走進去了,現在他也不見得還在那啊,難道他每天晚上都去嗎?如果他每天在同一個地方直接用活人進食,可能早就引起別人注意了……”
“不,”羅拉打斷他的話,“你以為我不會讓線人盯着他,看看他出來之後去哪嗎?問題是,他進去後根本就沒有再出來!”
卡爾想了想:“也許‘藍吻’有其他出入口……”
“反正我沒找到和外界相通的其他出入口。也可能它裏面有什麽地下通路吧……總之,這些都要我們實際去看看才知道。”
“我明白了……”卡爾緩緩扭過頭,看到床邊的那攤衣服……緊身低胸背心,鑲鉚釘低腰九分褲,暗紫色的小西裝外套,還有一板帶有各種邪惡圖案的文身貼紙。
“可是……我真的不行啊!”卡爾再一次痛苦地捂臉,“我的氣質像那種人嗎?我肯定會緊張,然後就會露陷!”
“那種人又是哪種人啊?”羅拉急得把絲襪往地上一摔,“你可以勾搭一些有錢的女人什麽的,我又沒要求你一定要去勾引男人!”
卡爾突然有了個點子:“對了,您為什麽不問問亞修呢?我聽說他已經到山楊城了。您幫了他,保護了他的養母,也許他願意幫幫您。”
羅拉咬着嘴唇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幫他,因為他是你的朋友,也因為我同情艾爾莎的遭遇,其實我是不太想和游騎兵獵人合作的。萬一他在‘藍吻’裏和人發生沖突,我可不希望見到他殺了維克多,或者維克多殺了他。”
“亞修沒有那麽容易沖動,”卡爾說,“他是那種嚴格按照任務內容來行動的類型。如果他的任務是殺掉某個兇手,那他就不會去理兇手之外的、沒摻和進這事情裏的黑暗生物。還有,我以前講過他剛遇到切爾納的時候,他在那種情況下都能冷靜下來,不對切爾納動手……你看,其實他是非常中立的那種人,他對我們雖然保持着戒備,但并沒有什麽過分的惡意。”
“我知道,但是……”
看着卡爾認真神情,羅拉考慮着要不要說出自己真正擔心的事……最終她還是沒有說,卡爾太年輕,他是近代新生的血族,他不會了解、也沒必要去了解這支血脈過去的某些事。
最後羅拉找了個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這麽說吧,我真正排斥的不是亞修,而是血秘偶。像我這個年紀的血族,多少都對血秘偶有些排斥,我年輕時世上還根本沒有血秘偶這種東西。你對我說起過切爾納,我知道他是無害的,可是我沒法迅速改變感受。我會這樣,克裏夫會這樣,估計比我們高一位階的維克多就更會是這樣。”
“我懂了,您擔心如果維克多見到血秘偶,會發生一些難以預料的事?”
“是的,”聽卡爾這麽問,羅拉松了一口氣,“維克多不認識我們,我們行動起來沒什麽障礙。可是血秘偶不一樣,他們的雙眼永遠是血紅色,皮膚也永遠非常蒼白,他們很難僞裝成人類。”
“那麽,您看這樣行不行,”卡爾說,“我還是先去找亞修談談,告訴他不能讓切爾納見維克多的原因,我相信他可以理解。只要他理解并同意幫忙,我就可以和他一起行動了。我會告訴他這是您的私事,我們只暗中調查,不做別的行動。說真的,亞修比我适合‘藍吻’那種場所,您看……他外表看起來就像那種嗑藥、搞地下樂隊、随便和人過夜、沒有固定工作的類型……呃,他也确實沒有固定工作。”
如果不是靠自己沒法進入“藍吻”,羅拉本來也不太放心讓卡爾去辦這事。卡爾身為血族,卻長得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和經營着非法生意的地方确實格格不入。
至于亞修,前不久羅拉剛見過他一面。
她在電話裏說過不希望亞修帶血秘偶來,亞修就真的沒把切爾納帶來,而是将他留在了城郊的汽車旅店裏。羅拉知道血秘偶沒有主人的命令不能私自行動,所以她可以接受這個安排。
羅拉給艾爾莎安排了藏身之處,鄰居是三個驅魔師和一個專門研究黑暗生物文獻的民俗學家。安置好一切之後,她和亞修走在山楊城有點髒亂的人造運河河堤上,她察覺亞修的目光有些異樣,就直接詢問他,亞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有點吃驚,沒想到您的外表這麽……年輕。”
“卡爾應該說過,他的血族母親有着年輕人的外表。”當時羅拉說。
“我以為那是指‘和他差不多的外表’,或者……至少是十一年級左右的學生那麽大……”
“結果發現我是個八年級的?”
亞修笑了笑。羅拉感嘆道:“不管怎麽說,你願意信任我們就好。”
“是我在求人幫忙,我又怎麽會不信任你們。”
“你知道嗎,我見過很多人類獵人、驅魔師。在你們之中,凡是主動和血族聯手的,都是有求于血族的,但你們往往不肯信任我們,甚至一邊享受着我們的協助,一邊随時準備和我們打一架。”
亞修說:“不瞞您說,其實我認為那樣的獵人才是對的,才是稱職的。而我……到目前為止,我也許都不太稱職。比起尋求正義、對抗邪惡之類的,我總是執着于一些私人的目标……”
說到這裏,亞修露出自嘲的表情,羅拉隐約猜到,他口中的“私人目标”大概不僅是指保護艾爾莎。
羅拉說:“這話可能有點說教,但我還是想說——邪惡的對立面可不是正義,而是善良。你愛某人,保護某人,這就是善良。你做着善良的事,這不就是對抗邪惡麽。”
亞修沉默了一會兒,說:“也許吧……對了,剛才我第一次直觀地覺得您非常年長,您那句話的語氣有點像艾爾莎。”
“艾爾莎可比我小幾百歲呢,你應該說她像我。”
那時羅拉就覺得亞修确實是個挺好溝通的人,之前卡爾早就給他說了一堆好話,現在看來倒并沒有說錯……那麽,卡爾的建議也未嘗不可。
“好吧,”羅拉對兒子說,“你可以問問亞修願不願意幫忙。不過,記住,你或他都可以接觸維克多,但不要讓切爾納去接觸,這一點你一定要和他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