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君遠行(3) 走水
這是長卿頭一回聽到這個消息, 面色上的驚訝,全然被對面連寶軒收入眼底。“娘娘看似還不知道?這也難怪,殿下該是不想讓娘娘擔心。”連寶軒撚着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意。
長卿方才回神過來,“長卿替殿下多謝了秦王妃的好意。”
她無暇與連寶軒鬥嘴争勝, 只扶着舒嬷嬷上了轎子, 吩咐起了轎, 方與一旁跟着的卓小北道, “你先行去勤政殿中通傳一聲,便說我去探探殿下。”
卓小北依着吩咐先行開了。
小轎一路往勤政殿裏去,今日豔陽高照,長卿卻全沒了心情。夢中與瓦剌大戰的景象一一在眼前飄過,她不覺手心都發了寒。
轎子停着勤政殿門前的時候, 長卿卻見得一抹玄色朝服,背手正立在門前候着,長卿多日未曾見他,只覺那面龐又瘦落了幾分,看着讓人心疼。落了轎子,便被他扶了過去, “從養心殿裏過來?”
長卿輕輕嗯了一聲,卻正将面前的人再仔細打量。“看來平日裏卓公公與我傳的那些話都是假的?殿下定是沒好好吃飯的, 瘦了,面色也不好。”
話還說着,手卻被他牽了起來, “外頭冷,進屋子再說。”
偏殿內地龍燒得正暖,桌上已經備着飯菜了。長卿這才知道,殿下該是吩咐人準備的, 好與她一同用午膳。落座了下來,殿下又屏退了內侍和嬷嬷,殿內便就剩的長卿與他二人。
長卿自拿起來筷子與他布菜,将晌午時候,陛下讓她和秦王妃去選小人兒名字的事情與殿下也說了一遍,還不忘問了聲,“殿下覺着‘譽’字好不好?”
“你選的,自然好。”
長卿卻見得今日殿下難得嘴角挂着笑意,“殿下該是也有話想與長卿說。”
淩墨拉起她的手來,“你可是已經聽得了什麽消息?”方才卓小北來通傳的時候便與他都交代了,秦王妃與娘娘說破了他即将出征的消息。
長卿便直将話問了出來:“上回在養心殿裏,陛下便說想讓您親征,如今可是真的?”
“是秦王妃與你說的?”
“殿下這便是默認了。”長卿垂眸下去,手也直要從他掌心裏抽出來,殿下卻不讓。“殿下既早有了決議,為何長卿最後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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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卻見得殿下面上笑容收斂了些,方與她道,“孤想你擔憂的時日短一些,便讓他們不許與你先說,不想還是從別人那裏走漏的風聲。”
她忙拉着他的手掌,放來肚子上,裏頭小人兒也正跟着動了動:“你要走,也不想見見我們的孩兒麽?還有兩個月他便要落地了。”
“孤想。”
“可是瓦剌已經逼近居庸關,軍中若再無主帥,不行。”
長卿來的路上便沒抱着太大的希望,開口留他不過最後一試,殿下決定了的事情,她該也無能為力。她松開了手,他的掌心卻還貼在她的肚子上,“等孤回來,也能見他。”
“殿下說的話,長卿記下了。殿下也要記得,長卿在佑心院裏等您回來。”她說着眼裏依然晶晶瑩瑩,殿下卻伸手來與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卻道,“用膳吧,小人兒鬧騰着你,該是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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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着新年還有一個月,淩墨整頓好了大軍,将軍程彪為先鋒,往居庸關進發。魏沉早前帶去的十萬大軍,所剩無幾,此下重新調派的,是程彪從高麗帶回來的四萬大軍,是早前派往江南的時候,淩墨與程彪精選下來的,算是親信,後又與從駐京的連家大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相合。
此外,聽聞京都告急,淮南王親帥私兵五萬,也正往居庸關去。
臨着殿下要出征,長卿卻只将人送出了佑心院。那身盔甲又涼又重,殿下不讓她碰。長卿只将那修好的翡翠十八子送去他手腕上,與他道,“殿下要記得,佑心院裏有兩個人在等你。”
身子就快九月,長卿這些時日睡得也不大安穩,夜裏多夢,起來的次數也多。許太醫來看過幾回,安神湯藥不敢多開,道是起夜做夢都是懷着孩子的原因。
德玉心疼着,便搬來紫露院裏照看她。“若你不好,太子哥哥在外征戰該也不會安心。”
長卿方問起來,“殿下可有信回了?”
德玉搖頭,見得她面色失落,卻也不敢開口勸了。
夜裏,德玉陪着長卿一道兒用過了晚膳,二人方圍着小桌,做了些手工。德玉說起來上回去大相國寺裏祈福,明明是繞着道兒走的,卻還是與世子爺撞上了一回。
說起來這個,長卿方又起來幾分興致,“世子爺與公主說什麽了?”
“還不是那些客套的話兒,也沒什麽別的。”德玉說着,挽着手中的絨花,揪成一團。長卿看着心緊着那剛要做好的絨花,從她手裏拿了過來,繼續着活計,“繞着道兒走也能遇上,該是有緣分的?”
“什麽緣分?”德玉撅了噘嘴,“他家中原有個書童,與他一道兒長大的,後來卻因得家中一些緣由,被國公大人辭退了去。後來幾年,反倒是去了宮中淨了身,現如今在司禮監做個內侍呢。說讓我與他那書童,帶些銀兩,幫他還個人情。”
長卿聽得抿唇笑了笑,“這不是讓你幫他去行賞賜的好事兒麽?公主怎還不高興呢?”
“我知道他的意思。上回他救了我一次,我道謝的謝禮他沒收,便就總覺着這人情是欠着的。這一回,便是刻意給我些時機還他的。日後便是兩相清白了…”德玉說着嘆了聲氣,“我還是乖乖等着被父皇指婚去和親吧。眼下瓦剌正打仗呢,上回與高麗的仗打完,可不就是三皇姐出嫁去高麗的時候麽?”
長卿忙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誰道就是兩清了?不定是有來有往,日後還能更近一步了。”
“人情自是拿來相欠的,下回你再拖他,與玉柔帶些東西回去。”
德玉聽得,終是笑出聲兒來,“這可是個好辦法…”卻聽得外頭亥時的更鼓響起,德玉方勸了勸,“別傷神了,早些歇息吧。”
長卿方才放下手中的活計,讓舒嬷嬷入來伺候了梳洗。德玉如今就住在長卿隔壁的廂房裏,起居照顧便也方便些。等得長卿躺下了,德玉方才與她合了合被褥,“那,我便先回屋子了。”
長卿卻将德玉的手拉住了,“公主能不能等我睡熟了再走,我怕再作噩夢。”
“夜裏總能夢見居庸關。說來也奇怪,我也從未見過北疆那些大山大水,怎就能看到長城的模樣?你說,京都城都凍成這樣了,他們征戰在外,沒得地龍,怕是炭火也不夠的。得多冷呀。”
德玉知道她是擔心太子哥哥,卻與她說說話來安慰,“我聽皇祖父說過,邊關将士們沒得地龍和炭火,便靠生火和烈酒來取暖。”
長卿微微合了眼,抿唇道,“我怎麽就沒想到…”她的手還緊緊拉着公主的,“公主再陪陪我吧。”
“我在,等你睡熟了…”
德玉的聲音在她耳邊越來越小,長卿方才漸漸睡着了。
德玉見得她面上安靜,卻并未打算走開,倒是喊了舒嬷嬷來,悄聲吩咐道,“舒嬷嬷且幫我将那軟塌鋪墊鋪墊,從今日起,我與娘娘同寝了。”
舒嬷嬷卻面露難色,“公主金枝玉葉,怎好委屈在了軟塌上。”
德玉的目光卻掃向長卿身上的被褥,那處隆起如小山般的弧度,看得着實讓人擔心,“我且得幫哥哥好生守着她。她睡不好,定是我那小侄兒惹的。都是皇家的欠着她的。”
舒嬷嬷聽得心軟,又因公主執意,便只好與雲青一道兒将那軟塌收拾了,方侍奉了公主入睡。
長卿睡得不踏實,不知多久,又醒了過來。寝殿裏僅留着一盞燭火,光線虛弱,她起了身來,喚着舒嬷嬷扶她去用恭桶。
舒嬷嬷推門進來的時候,卻是一臉着緊,“娘娘,可是要用恭桶?”孕婦月份大了,那些事兒卻是頻繁些,舒嬷嬷早就該習慣了,今日卻是頗有幾分慌亂。
長卿也察覺出來些許不對,“嬷嬷,可是出了什麽事兒了。”
院子外頭已然嘈雜了起來,舒嬷嬷自是知道瞞不住了,這才道,“娘娘,清月堂裏走水了。”
“什麽?”長卿記得那邊住着的人,“那江家的妙竹呢?可救出來了,該有七月了,可不能閃失。”
舒嬷嬷自搖頭,“好似還困着裏頭。娘娘您莫急,這些事情讓內侍們去辦,您且在這兒守好了自個兒肚子裏的。”
長卿卻定了幾分神,她自是不能讓自己有什麽閃失,“嬷嬷幫我将卓公公叫進來,我有事兒要請他去辦。”
德玉已然被驚醒了過來,揉着眼睛撐起身子,問起來什麽事兒。借着舒嬷嬷出去喊人的功夫,長卿坐來軟塌邊上,“清月堂裏走水了,那邊殿下還…還安頓了個頗為重要的人。”
德玉聽得,更加清醒來幾分。“怎會走水呢?”
卓小北被舒嬷嬷帶了進來,“娘娘,外頭現在亂得很。不過紫露院裏有奴才們守着,娘娘該可放心。”
長卿卻吩咐道,“我自是待在寝殿中不動的,你多帶些人去清月堂裏救火,此外,上回在那邊見到的那位江妙竹姑娘,務必帶着她回來紫露院裏見我。”
“這…”卓公公多有猶豫,“我等都走了,怕是有人要趁亂害了娘娘。”
長卿鎮定着,“殿下走前留着十三司的人看着紫露院,你無需擔心這裏的安危了。去救人吧。”
卓公公這才一拜,“那,奴才便依着娘娘的吩咐去辦了。”說罷,方退了出去。
德玉還有些睡眼惺忪,聽得外頭的動靜,也有幾分心驚,捉着長卿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你說,這是天災還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