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願同塵與灰(4) 大結局(下)

江弘雖是勸了幾句, 可卻見眼前長卿目光灼灼,便也沒再開口拒絕。尋來兵士的衣服對如今的他來說不是難事,只是耗費了些時辰。

子時,長卿将翊兒與宸兒都哄睡了, 方從東宮裏出來。她是會騎馬的, 那身兵士服裝, 不太合身, 太大。只好将袖口卷着,跨上了馬背,因得有風沙,又要用汗巾蒙着口鼻。

大街上肅寂,百姓們都該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可城門外卻傳來戰火聲響,入隆隆雷聲,不能讓人安睡。

長卿在北邊城門前翻身下了馬,四周圍兵士忙着迎戰,無人顧她。江弘不敢怠慢,一旁跟得緊。

城樓外火光照得天色幾分詭異, 空氣裏凝結着硝石燃盡後的氣息。長卿找到了上城樓的石梯,往上尋了過去。

夢中景象一一在眼前閃過, 風沙夾着火箭,大周兵士們的盾牌都擋不住…相國寺琉璃寶塔的石磚重,被兵士們一一拆下往城樓上送。那身銀色铠甲好似就在眼前, 正将林亂的将士們重新整合,下令将石磚往城樓下砸,對付那些攻城上來的瓦剌兵。

長卿行來城樓上的時候,卻見眼前情形與夢中不太一樣。

沒有石磚, 兵士們分毫不亂。耳邊隆隆作響,城樓上有條不紊,城樓下卻傳來瓦剌人的慘叫之聲。兵士們兩人一組,竟都舉着銅管做的小火炮。

長卿看到了程大将軍,正下着軍令開火。她有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吓到,城樓下的瓦剌士兵聞聲更是喪膽而逃。正好奇着那是什麽東西,長卿肩頭卻被人拍了一下,回頭過來,那人也蒙着面。可長卿卻很快分辨出來了那雙眉眼,是世子爺…

“娘娘怎來了這裏?”

長卿還未來得及解釋,城樓下已經飛上來數支冷箭。杜玉恒忙拉着人往盾牌後躲了下去,又看到一旁江弘,“殿下吩咐好生照看娘娘和小皇子,你怎帶她來了這裏?”

江弘無奈道,“攔不住…”

杜玉恒嘆了聲氣,方又對二人道,“這處太危險了,跟我來。”

“我來找殿下的。”長卿被杜玉恒拉着走,邊解釋來意。

杜玉恒回眸道,“臣護娘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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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的角樓裏,燃着兩把油火。

淮南王手中正拿着那銅管,啧啧稱奇,“這般好東西,劉大人怎不早些拿出來。若在居庸關能用得上,也不該讓瓦剌人打來京城了。”

劉毅與淮南王微微一拜,道,“四個月前臣剛從江南回來便就依着殿下吩咐領人開始造這些火炮,可這東西用料、機關都是講究,是以花費的時日長了些。也多虧了淮南王與敵周旋至今,除夕前方才趕上完工。”

淮南王驚嘆依然不止,“瓦剌人擅騎射,只可惜可這火炮射程比那弓箭短些,不過如今我們守着城門應戰,已經全然夠用了。”

劉毅也道,“此戰将瓦剌人引來京城作戰,也是殿下的意思。若此行出其不意,重創瓦剌,想必日後他們該要對大周有所忌憚。”

淮南王這才看向淩墨,“墨兒這回算無遺策,又有劉大人這等巧工相助。現如今那些瓦剌人聽得火炮聲響,如驚弓之鳥。這一仗,好打。接下來如何?”

淩墨指着面前地圖,點了點西邊城門,與淮南王道,“還得有勞皇叔,護送明煜去一趟敵軍後方。”

“受令。”如今太子為主帥,淮南王接了軍令,方帶着明煜正要出去了。卻與杜玉恒撞上了正面。見得杜玉恒身後跟着的人,雖是兵士打扮,可眉眼如畫,膚色白皙,身形也比一般兵士要嬌小許多。淮南王便将人認了出來。“世子爺,這…”

杜玉恒取了面上汗巾,與淮南王一拜,“臣也是在城樓上撞見,只好将人帶回來,不好在外犯險。”

淩墨聽得二人這一來一回打着啞謎,卻已然察覺些許不對,方将目光放向杜玉恒帶回來的兵士身上。不用第二眼,眉頭便已經深鎖,忙走來那人面前,擡手取了她面上的汗巾。“你來這兒做什麽?”

長卿聽得他話裏口氣質問,卻反問了回去,“殿下交代給江弘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淩墨望着她,卻欲言又止。他卻是交代江弘,若他回不來,便好生照拂她們母子,輔佐宸兒或是翊兒登上皇位。上輩子他便是死在這處城樓上,今生他得對她們母子有個交代。

淩墨卻又見江弘從外頭跟了進來,直問道,“你就是如此照拂她的?”

江弘卻也謙卑着,“奴才确是過失。”

長卿道,“是我執意要來的,殿下便責罰于我便是,與他人無尤。”

淮南王聽得二人有話要說,笑道,“墨兒,我便先行帶着明煜依計劃行事。”

見得淮南王離開,淩墨方将人扶了進來。“外頭風沙大,進來再說。”

長卿這才看到劉毅也在,桌上還擺着方才她在外所見的那個小銅管式樣的東西。方才她便就好奇,正擡手拿起來看看,卻被殿下拉住了,“槍炮無眼,別碰。”

“槍炮?”長卿聽出來些許貓膩,擡眸望着他,便見得殿下親自去拿起那槍炮來,勾着嘴角與她解釋,“劉大人師從兵器機關世家。這些是與我大周兵士新作的火炮,威力極大。”

長卿自是不敢碰的。卻見劉毅也與殿下一拜,“殿下,臣再出去看看城門上的機關。”

淩墨自是許了。

江弘與杜玉恒也識相地跟着劉毅出去了門外。

淩墨方捉起面前人的手來,“怎就不肯聽話?”

“你身子還未好全,今日這風沙是你能吹的麽?”

“殿下将身後事都交代了,長卿還顧着身子做什麽?左右都是要陪着你去的…”

“閉嘴。”淩墨擰眉望着眼前的人。他傾盡所能,短短半月将秦王黨羽清洗幹淨,便是為了她和孩子今後榮耀。上輩子逼死她的蘇瑞年,也被他親手斬了。江弘的妻女,他已經安頓好在了宮外。

他确是做過了最壞的打算,如若這一場仗他回不來,便讓江弘輔佐翊兒或宸兒登基。天子年幼,安遠侯位居內閣,與司禮監江弘一起,要保住她這個太後,不難。

可眼下,聽得她說要與他一起赴死,他那些心思都該要白費了。見她吹得風沙,他心中已然疼得一塌糊塗,更何況聽她說起要去赴死?

長卿聽得他話裏斥着她,果真沒再與他說什麽,只是擡眸的時候見得那雙長眸裏映着火光,幾分顫動,她拉着他的手便更緊了緊。他去哪裏,那她便跟到哪裏。若與上一世一樣,他死在瓦剌冷箭之下,那她也不要獨活。

外頭世子爺的聲音傳來,“殿下,瓦剌人正要撞城門了。”

淩墨聽得外頭響動,快速捧着那張小臉,在她唇上扣下一個吻來。“孤得走了,你在此等着。”

方要走了,衣袖卻被她死死拉着。她不肯放…

淩墨狠了狠心,用力甩了開來,往外頭去了。

長卿跟了出去,門口卻被江弘攔了下來,“娘娘,殿下讓您在這兒好生休息。”

腳下已經傳來城門被巨木撞擊的聲響。長卿想繞開江弘,可是氣力畢竟不及他。

退着回來角樓裏,眼前卻晃過夢中殿下中箭時候的景象。她一眼望見牆上挂着的刀劍,顧不得其他了,拔出一把劍,架着自己脖頸上方再走了出來。

江弘一見,驚得跪去了地上。“娘娘這是要做什麽?”

“帶我去找殿下。”

江弘擡頭勸道,“娘娘,先把劍拿開來吧,您未曾習武,刀劍無眼。”

“江弘、江弘這就帶您去。”

**

天色已經蒙蒙亮,淮南王帶着一隊騎兵,出了西邊城門,依着方才角樓裏的沙圖,從林間小道兒過,跨過結冰的深河,繞到瓦剌人身後。

耶律先還在大帳中主持攻打城門。對于大周這塊肥肉,早就虎視眈眈。那日仙仙來尋他,說要與他一同回瓦剌,他一口便答應了下來。紅顏禍水,美色誤國,不過是世人眼中的借口。收下來那女子,招惹了大周攝政王,這才是他的野心。

“太師,城門将破。”回來報信的将領,笑着與他道。

耶律先喝下一口烈酒,“果真不堪一擊…”

帳子外頭卻忽的一陣慌亂之聲,耶律先幾分警覺,将那将領派了出去,“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兒?”

人方走,帳子裏侍奉的幾個侍衛悶聲倒地,燃着的三盞燭火,也紛紛滅了…帳子裏忽的一片漆黑,耶律先眼前卻忽的閃過幾個人影,一晃又消失不見…

他冷笑了聲,“怎的,你們大周人正面打不過,竟然要靠偷襲?”

少年聲音也是笑着回他,“太子殿下說,擒賊先擒王。”話音未落,耶律先面前閃過一柄彎刀。彎刀上映着那雙清澈的眉目,果真不過十二三歲模樣。

他的重劍也出了鞘,迎着那快刀砍了兩劍,卻劍劍落了空。他這才發覺不妙…

**

長卿被江弘護着,往城樓正中去,她遠遠便看到,殿下果真那裏,正發號施令。

腳下瓦剌人正攻城,忽的聽聞慘烈之聲。劉毅早在城門上裝了千處機關,撞門之時候,城門機關被觸動,瞬間噴發出數萬支□□,将那些攻門的瓦剌兵士一一刺殺。

有得那些火炮,瓦剌元氣本就已經大傷。此下來攻打城門的,已經是耶律先最後一支精銳。眼下也所剩無幾。天邊泛起來明光,瓦剌皆是死士,還有人不顧機關,往城門處沖了過來。

護盾之間,卻忽的穿插入來數支冷箭。長卿眼見得那些冷箭朝着殿下飛了過去,她手腳發涼,卻本能地往那邊跑了過去。頭盔本就太大,忽的落了地,一頭青絲如瀑,散落在風中。可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護着殿下。

江弘在身後一聲,“小心。”驚動了淩墨。

淩墨見人來,伸手将她一卷,手中揮劍,打落了數支冷箭。卻還剩得一支,朝着長卿飛了過來。長卿閉了眼,上輩子他的傷,便讓她來受一回吧。可那她卻遲遲沒有感覺疼痛,只聽得面前的人悶得一聲。

睜眼卻見殿下攔在了自己面前。

她頭腦中空空的,一時間什麽也想不起來,只伸手去探着他的背後,“殿下…可是受傷了?”

面前的人表情幾分淡然,卻緩緩勾起來嘴角,“孤…沒事…”

長卿聽他聲音虛弱,該真的是很疼的:“怎麽會沒事?你可是流了血?快些喊太醫來止血便好了,長卿定不會讓你硬扛着。”

“是…是真的沒事。”

長卿的手卻被他拉到身後,去摸了摸他的盔甲。長卿果真觸碰到一處凹陷,可盔甲卻是完好的,那箭矢好似并未傷到他的身子。又聽他安慰道,“銀絲鐵甲,劉毅做的,給孤設了三處護心鏡,想要有事都難。”

長卿終是松了口氣,不自覺的笑了出來。随之,又摟着他的腰,将自己埋進他懷裏,咽嗚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又哭又笑,她忽的覺着自己像個小瘋子。

淩墨拍着她的後背,“沒事了。”

卻聽得旁側兵士們大喊,“淮南王回來了!”

二人朝着城樓上看下去,果真見得淮南王大軍從泛白的天色中趕來。明煜騎馬沖在最前,手中提着個血粼粼的包裹,往那一幹瓦剌殘兵中扔了過去。

本就只剩最後一口氣息的瓦剌兵士,見得那飛奔而來的包裹,在空中散落開來,耶律先的人頭雙眼難瞑,滾在衆人腳下。

瓦剌最後的一股士氣崩塌,兵士四竄而逃。卻聽得城樓上淩墨的聲音,“為戰俘者留存一條性命。待大周與你們瓦剌和談條件,還有機會重返故土。”

聽得大周太子招降,瓦剌兵士紛紛放下手中武器,束手就擒。

辰時時分,風沙停了,旭日東升。戰場硝煙未散,血腥四溢。

城樓上看下去,瓦剌人屍橫遍野。京都城卻屹立在晨光之中,仿佛一個新生的嬰孩兒。東西街上,躲躲藏藏多了幾個身影,一宿沒睡的京都城百姓,派了家中兒郎出來打聽消息。卻聽得守城兵士來言。

“太子大敗瓦剌,耶律先的人頭被砍了!”

一時間,百信還難以置信。可不過三刻的功夫,街道兒上,又多了幾處人影,男子們交頭接耳,婦人們抱着孩童在牆外偷看…又有人煮好了米粥,與将士們送去了城樓下,慰問感恩。

淩墨立在城牆之上,享受着戰争之後的平靜。

陽光灑落,如同久旱甘露。他方才側臉看了看身邊的人。那張小臉上蒙了一層黃沙,卻是幾分狼狽的模樣。他不自覺的笑了笑。

長卿卻勾起他的脖頸來,踮着腳尖兒,湊去他唇邊吻了一口。

淩墨順勢捧起那小臉,深深地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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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皇帝退位為太上皇,太子登基為新皇。新皇登基第二日,封後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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