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舉薦
崇光殿一如往昔,莊嚴而靜谧,沒有一絲活氣。天子就這麽端坐在餘煙袅袅中,手持如意,不斷地敲擊着身邊的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眯眼細細端詳着臺階下的二人,嘴角忽而生硬地往上揚,露出一個堪稱怪異的微笑,“聽聞你病了。”
“偶染風寒,不足陛下挂念。”楚臨秋撩起眼皮,懶懶看了一眼在天子身後垂首侍立的嚴正,說話間又溢出一串低咳。蕭岑見狀忙坐過去,扶着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的懷中,并給他喂了一杯熱茶。
武安帝見此二人情深如此,舉手投足之間竟如多年夫妻般熟稔融洽,不由眼中閃現出一絲精光。
“定南侯,朕把九商交給你了,你要替朕好好照顧他。”
“陛下放心。為臣當效仿鴻雁,将九商視作一世伴侶,他日也定會一直敬他,愛他,護他。”蕭岑側頭,極具溫柔缱绻地凝視着楚臨秋蒼白的側臉,緩緩說出這番話。從天子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捕獲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癡迷。
他頓時了然一笑,将手中的如意遞給嚴正,而後開口緩緩說道,“太子昨日确有不妥,朕已下诏,令其于東宮中禁足三日,好生反省反省。二卿以為如何?”
“......”蕭岑當即就要起身據理力争,但被楚臨秋在桌案底下按住了。楚臨秋此時的力氣出其的大,他大概是捏住了蕭岑的脈門,竟讓一個武藝高超的将軍生生動彈不得。
“陛下罰得過重了。”
“哦?”
“你說什麽?!”蕭岑着實佩服楚臨秋睜眼說瞎話卻還能面不改色的本領,在他眼中,就太子殿下昨日所為,往重了說都可以是蓄意傷人了。他的右手雖傷得不重,但好歹實實在在地流過幾滴血,更何況,楚臨秋着實受到了驚吓,夜裏才會受風發熱。這筆賬,怎能就這麽輕易算了?
“殿下亦是好意賀臣新婚,不想宮中教習擅作主張,弄巧成拙。若是因此令父子失和,君臣生隙,那臣縱萬死,也難辭其咎。”楚臨秋這話說得極有水平,不出片刻便令天子神色稍霁,但蕭岑總覺得哪裏不對。細思之下這才發現,他将協助太子編排昨日之舞的教習推出來當替罪羊了。
蕭岑雖不信這教習完全無辜,但楚臨秋這般理當如此的态度,還是令他心中生出了幾分不适。
“哈哈哈,真不愧是朕的九商。”武安帝別有深意的目光始終在楚臨秋身上梭巡,連受到波及的蕭岑都覺得別扭,忍不住往邊上挪了挪。但楚臨秋除了額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外,神情卻依舊泰然自若,絲毫不受影響。
“楚卿,朕會在其他方面補償于你的。你想要什麽?但說無妨。”
蕭岑以為楚臨秋為了在天子跟前賣乖,應當會說自己什麽都不求,不想這回他又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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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臨秋低頭沉吟了一會兒,竟直接起身趨步到大殿正中跪了下去,緩緩說道,“臣的确想向陛下求得一個恩典。”
“九商你......”蕭岑驚得也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憂心的是楚臨秋現如今虛弱的身體經不起他這般折騰。果不其然,在楚臨秋跪下不久之後,蕭岑便發現他的上身漸漸有些搖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向一旁傾倒。
“何事?”武安帝也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裏,楚臨秋除了上回賜婚,還從未如此鄭重其事過。若非他現在胃口大了,仗着自己的寵愛真想提出什麽無理要求。
這樣思忖着,武安帝那雙鷹隼般的眼,再度危險地眯了起來,看這陣仗,似乎打算随時将手邊的東西擲下臺階。他隐約感覺,自從自己讓楚臨秋秘密去做那件事情之後,有些東西便逐漸脫離了掌控。
“審刑院如今群龍無首,諸事無法成行,因而臣想舉薦一人……”
話音未落,天子一直提着的那口氣就散了,他撫須對着嚴正感慨道,“九商如今也會做這種事了。說吧,那人姓甚名誰,原先在何處任職?許你什麽好處?”
最後一句當然是玩笑話,若非親近之人,天子連提都不想提,直接讓人亂棍打出去了。只因楚臨秋是自己最趁手的工具,善替他分憂的“股肱之臣”,他當然不吝于許人一些甜頭。可不料,楚臨秋聽了這話之後,竟真端端正正地磕了三次響頭,直呼“該死”。
武安帝見狀非但不怒,反而更為愉悅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甚至能穿過緊閉的宮門,傳到經過的宮人耳朵裏。聽到這笑聲的人,無一例外後背全起了一層白毛汗。
笑夠了,天子這才十分閑适地斜倚在龍座上,用手敲擊着額角問道,“你說吧。此人是誰?若他真有能力,朕自會考慮。”
“此人姓餘名池,表字右堂,西川人士。”
“餘池……餘右堂……此人與餘右年是什麽關系?!”
“回禀陛下,此二人乃親兄弟。”
“楚臨秋!你好大的膽子!”
“陛下!”正當天子即将大發雷霆之時,蕭岑竟也突然快步走至楚臨秋身邊,與他并肩跪了下來。他借着廣袖的遮掩,暗中将手伸到楚臨秋身後下狠勁托了一把,這才讓楚臨秋免去了當衆軟倒在地的命運。
“陛下,”蕭岑深吸一口氣道,“九商身體不适,可否先讓他起來再說?”
然而天子直接無視了他的話,轉而随手抄起案上的一本奏折擲在地上,堪稱溫和地說,“打開看看。”
“這樣的折子,朕每日都會收到好幾封。有禦史臺彈劾餘歲的,也有各地要求早日将此禍首定罪的。而你現在竟要舉薦他的兄長為審刑院知事。楚臨秋,告訴朕,你又在打什麽算盤?”
“莫非就因為他在牢中助你布了一次局,你便真以為他是站在你這邊的?”
“楚卿,朕信你不會這麽想。”
武安帝難得說了這麽長的一番話,可楚臨秋卻一個字也答不上來。事實上,他趴伏于地,早已神智昏昏,便連身邊蕭岑的低聲呼喚也聽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