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扭曲
跳到車頂時發出的巨大聲響,幾乎吸引所有的喪屍都朝這邊看。雖然知道變異後視力會退化,看不清東西,但一大群活死人齊刷刷轉過頭,這場景還是壯觀得有點滲人。
盡管汽車已經發動,依然有許多喪屍追着聲響撲上來,甚至有幾只手抓住車門和後保險杠,即使被托倒在地也沒有松手。這些東西對食物的執着,确實令人嘆為觀止。我用手裏的木棍大掉一些牽制,就在這時,汽車一個急轉彎,甩掉後面的追兵,朝大路跑去。
突如其來的沖擊力差點把我甩下去,只能用身體緊緊貼在車頂,兩手扣住車頭才保持平衡,姿勢狼狽得很。
車裏似乎有歡呼聲,為短暫的勝利叫好。可他們想得太天真了,逃生的路線不可能這麽好走。校園裏到處都是喪屍,根本不知道交通規則是何物,不少滞留在馬路上擋住去路。何老師大約是發狠了,一開始加足馬力撞飛不少,車頭簡直可以用血肉模糊來形容,飛濺起來的屍體殘害甚至噴到我臉上。
但是才解決了一小段路,車頭已經出現凹陷,而離駛出校園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最讓我擔心的是,學校的路不像外面的大馬路,車道多,四通八達。因為園區還在建設當中,這裏進出就一條小路,體積寬大點的車,錯車都有點困難。
如果有障礙物擋在路上,前進就會受阻。就算躲在車裏關上門窗,面對來來往往的喪屍,安全系數也不高。
我的烏鴉嘴向來很準,不好的預測很快應驗,剛過一個彎道,道路被大量喪屍填充,數量多達幾十只,還都在路中央游蕩。想靠橫沖直撞開過去根本不可能,但是往後退,又只有回停車場一個選擇。幸運的是,幾十米外的岔路可以左轉,那邊有條僻靜的小路,去的人少估計喪屍也少,可直接通到校區外。
也就是說,闖過眼前的難關就有生還的機會!
不過數量這麽多的喪屍,就算我自告奮勇跳下去當小白鼠,也沒辦法把怪物全部引走啊。王主任這輛車底盤又低,地面爛一點都能颠簸好一陣,要是壓着喪屍過去,搞不好半路就熄火了。
怎麽辦呢,正着急,我看到殷鳴騎着摩托車,車後挂着一大串叮叮當當的東西朝喪屍群跑去。
他怎麽會在這裏?
“我引開他們,你們快走!”他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仰頭看了我一眼,用嘴型說了兩個字——保重。
說完這句類似遺言的字句,接着他不顧前方的危險,加速從屍群衆穿過,惹得一群喪屍追在摩托車後面小跑起來。他在空地上來回跑了兩圈,幾乎吸引了所有的怪物。時機成熟,就往一處低窪地開,在車飛下低處時,他猛地飛身躍起,跳到兩米外的平臺上。這串動作一氣呵成,驚險程度堪比好萊塢大片。
但是去還沒完,他從背包裏拿出幾個裝着不明液體的飲料瓶。打開蓋子,往裏面塞了不知道是布條還是棉花之類的東西,點燃,朝底下的喪屍扔去。
□□的威力比想象中大得多,不一會就把屍群燒成火海!
“燒得好,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我聽見駕駛室裏有人這麽喊,車駛馬上向沒有阻礙的小路馳去,速度很快。
他們要丢下救命恩人逃走!
“何老師,慢點,帶上他!”殷鳴的位置離小路不遠,如果車稍微等一下,以他的身手絕對能跟上。我不斷用力拍打車頂,讓車減速。不知什麽原因,裏面的人竟然接受這個要求。車速慢慢降下來,我急忙朝殷鳴招手,讓他快點跟上。
“快把手給我!”他用盡全力追逐汽車,但何老師怕喪屍追上來,速度不肯再降。我只好調轉身體的方向,努力前傾,在不掉下去的情況下把手伸給他。我看到他好幾次嘗試跳到汽車後蓋上,可惜時機都沒最好,最後一次終于成功抓住了我的手。可是重心不穩,沒能跳到車上。也許是怕把我拉下去,他主動松開手。
就在落地的那一剎那,一個踉跄,被追來的喪屍撲倒了!
“殷鳴!”越來越多的喪屍湧向他,而汽車正在不斷加速。我知道他們不會再停下來了,因為在這幫人眼裏,一車人的性命肯定比掉進喪屍堆的個人重要。雖然現在這個狀況,如果掉下去的是別人,我也會選擇無視,畢竟大家都是普通人,不是聖賢。但我在經歷了這麽多以後,再也無法丢下這個男人。
我的大腦無法再思考任何事,看到殷鳴被喪屍撲倒的那一刻,心和整個世界一起坍塌了。就算跟着何老師逃出這裏,沒有他,我又能活成什麽樣呢。
這一次,我要做正确的選擇!
我忽然跳下車頂,摔在路旁的綠化帶,泥土和草地形成緩沖,但我依然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全身上下痛得像要散架一樣。我的餘光看見汽車忽然停下來,駕駛室的車門似乎打開過一次,很快就關上了。接着,那輛車絕塵而去,沒有一點眷念和停留。
夠了,有這幾秒的猶豫就足夠了。我和何老師之間,在生與死的道路上,終于做了永別。
從這一刻開始,我要為自己而活,為真正愛我的人付出。
我撿起一根木棍,不顧一切沖向喪屍群,瘋狂擊打壓在殷鳴身上的怪物。血和腦漿濺得到處都是,而我一點也不怕被感染,玩命攻擊,只想把他救出來。
“你瘋了!”緩過來的殷鳴也加入戰局。
幸運的是喪屍雖然數量衆多,不過大部分都在坑底被燒着了。追上來的這一小部分,也被我們聯手擊退不少。不能戀戰,找到逃跑的空擋,他拉着我朝最近的建築物跑去。那是一排還沒開業的商店,我們挨個拉門,只有一間因為裝修還沒完成所以沒有上鎖。雖然是木門,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總比留在外面被攻擊的好。
來不及安排殷鳴,我先把門堵好後,又找了快木板把窗戶遮住。雖說喪屍的視力很差,但距離近也能看到人影,把自己暴露在怪物的視線下,很沒有安全感。
“你瘋了嗎,好好的跳下來做什麽,送死這麽好玩不如讓我提前成全你,起碼是個全屍!”忙完這一切,來不及開口說話,衣領被他一把抓住。
“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麽我留下來你卻發這麽大的火。”我有點委屈,不明白哪裏做錯了。我以為他會抱住我,來點偶像劇裏的浪漫情節,可惜一點溫存都沒看見不說,還差點挨揍。
“我是喜歡你,但我不希望你做傻事,不想你送死!聽着,我希望你活到白發蒼蒼,老态龍鐘的時候才去見上帝。你要躺在溫暖的床上,寧靜安詳的離開,不是在滿是喪屍的世界裏送命。”他很憤怒,捉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二樓,塞進一間空房,同時扯下一段電線:“把我綁起來,如果幾分鐘後我變異,就把我殺了。”
“快一點!”他大吼,我才注意到他的肩背和胳膊都被咬了好幾下,特別是背上的傷,已經皮開肉綻。我忽然感覺前所未有的絕望,呆愣地站在原地,遲遲不肯動手。
讓我殺死殷鳴,這根本不可能!
我搖搖頭,拒絕這個建議:“對不起,我做不到。”
“必須這麽做,不然你希望我變成外面那種怪物嗎?沒有思想,沒有感情,沒有記憶,只是一具行屍走肉,像野獸那樣活着,四處游蕩,活得像野狗一樣。我不想死後還忍受這種折磨,請我有尊嚴地離開吧。”他抱住我,那麽用力。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攀上那看上去強壯有力,值得信賴的後背,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流了很多血。
“我先幫你包紮。”我忍住眼淚,翻找繃帶。背包裏剛好有醫療用品,在醫務室裏順的,沒想到在這裏派上用場。也不知校醫和那幾個學生怎麽樣了,雖然承諾會幫助他們,可我現在真的是有心無力,大家自求多福吧。
我強行把殷鳴按住,讓他坐下,開始清洗傷口,然後仔細包紮,嘴裏胡亂地說着安慰的話:“只要是病毒就會有治療病毒的方法,大自然不會讓某一種生命體一家獨大,一物降一物,總有克星存在。你不要老往壞處想,先等等,也許你天生帶有抗體,不會被感染。”
“閉嘴,滿大街變成喪屍的人,你看見誰有抗體了。就算真的有抗體,第一次被咬沒事,不代表一輩子不會被感染,誰都不能保證,第二次被喪屍咬傷也不會出現變異。我不要拿你的生命冒險,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寶貴的人。”因為我不肯動手綁人,他開始用電線捆自己的腳,再綁住手腕,用牙咬緊。
他有點疑惑地看着他的動作,還在思考剛才的話。第二次被咬?難道他之前就被咬過?
沒來得及問,他就踹了我一腳,咬牙切齒地說:“滾出去,把門關上。”
“可我不想離開你,還知道你也不想離開我。”我故作鎮定,其實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死亡近在眼前,但我更怕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就這樣消失,怕自己不能陪在他身邊直到最後一刻,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心中滿是內疚和自責,痛苦像強烈的洪流,把我卷入漩渦。
他拼命趕我走,我不願意,并下定決心要留下,不管幾分鐘後會發生什麽,都要共同面對。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他的大腿上。
天已經完全黑了,窗外漆黑一片,本來燈紅通明的校園,此刻靜得像沒有活物死城。我仰頭看了一會星空,現代化城市污染嚴重,霧霾常年遮天蔽日,但在森林覆蓋率比較高的郊區,還是能看到零星的亮點。如果不是身處險境,互相依偎着看星星月亮,真是談戀愛的絕佳氣氛。
我努力分辨那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星星,想到浩瀚無邊的宇宙,不由得感嘆人類如此渺小。好比大海裏的一粒沙,随波逐流,無法掌握自身的命運。可是,就算不能選擇生在何方,我也有選擇死在哪裏的權利。
殷鳴的身體越來越燙,呼吸變得急促,黑暗中雙眼血紅發着詭異的光,像蟄伏的兇獸。
他大概沒有多少時間了,我也下定決心:“我好累,不想逃了,就算在這裏能暫時躲過危機,可是沒有水和食物,最多能堅持三天。三天之後,你死了,我獨自一人又該怎麽生活下去。還不如讓我留下,陪在你的身邊。這裏只有我們倆,不用思考別人,不必管對錯,不用糾結煩惱。看着我吧,你不是喜歡我嗎,還不好好珍惜這段時光……”
我說完,雙手捧住他的臉,主動把唇湊上去。一開始只是試探性的碰觸,但對方嘴唇上的炙熱和柔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血腥味也讓腎上腺素急劇分泌。我伸出舌頭,舔他滿是汗水的脖子,輕輕咬了一口:“等你變成喪屍以後,也會這樣咬我嗎?”
“你真傻,我要是變異了,真的會咬死你。”他皺眉,滿臉都是痛苦,讓那種英俊的臉變得扭曲。
“抱我一次吧。”我解開衣服,再次索吻。
“該死,這樣做我會沒辦法放開你。原諒我,我只是想永遠跟你在一起。”他似乎說了這麽一句,語氣低得像聽不清的呓語。他很快奪取主動權,而我除了發出壓抑不住的聲響,沒有拒絕的權利。接下來是最原始的生物行為,痛苦和愉悅同時席卷而來,像黑色的潮水,将我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激烈的結合才告一段落。殷鳴的皮膚已經變成青灰色,許多特征接近喪屍,但他依然沒有變異,還保持人類的清醒。
但我真的很累很累了,無法思考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況,只是覺得安心,然後閉上眼睛。他沒有變成喪屍,至少現在沒有。我們也合二為一了,多麽幸福。心中的恐懼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法名狀甜蜜感。
原來呆在殷鳴身邊是這麽的舒服,安逸,沒有壓力。不用糾結和痛苦,不必隐藏自己的內心。我多麽希望這一刻能地久天長,可是事實殘酷。他的喪屍化越來越嚴重,也許馬上就要變成怪物,有些話再不說怕是就沒有機會了:“殷鳴,等你變異以後,就吃了我吧,讓我成為你的一部分活下去。我活着時不能給你的一切,死後加倍奉還。到時候我們變成一個整體,同生共死,不分彼此。永遠在一起,真的好浪漫啊!”
“浪漫個屁!”他差點破口大罵,不過沒有繼續下去。
我們輕言細語地說這話,猝不及防,不遠處響起巨大的爆炸聲,伴随劇烈的搖晃和震動,火光沖天。
“聽何老師說,軍方打算清理這塊地區了,估計是開始行動了。出去是死,留下來也是死,不如讓我選擇死的方法。我願意呆在你身邊,陪你走過這最後一段路程。”他張大眼睛看着他,微微揚起嘴角:“不要拒絕我,好嗎?”
屋外炮火轟鳴,我的內心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猛然想起何老師對我說的那兩句詩,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其實後面還有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
我眼前的,不就是殷鳴嗎!
緣分這種事真的好奇怪,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伸出手,環住他的腰,感受他的一切。
窗外的炮火聲越演越烈,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別胡說,你不會死,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你要活到老态龍鐘,白發蒼蒼才可以去見上帝。”他用依然被捆綁着的雙手,輕輕覆在我的頭上,用手掌蓋住我的眼睛:“不光是你,我也會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只有這樣才能保護你,照顧你。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永遠,連死亡也無法将我們分開。”
“我願意,帶我走吧,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我順從地閉上雙眼,想起一首很好聽的老歌——《山楂樹》。
我輕輕哼唱起來:歌聲輕輕蕩漾在黃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廠在遠處閃着光,列車飛快地飛馳,車窗裏燈火輝煌,兩個青年等我,在山楂樹兩旁……
這是一首描寫三角戀的老歌,把女孩同時愛着兩個人,無法選擇的痛苦表現得淋漓盡致。她苦悶地詢問山楂樹,哪一個青年更好更适合我?比起她,我真的很幸運,因為我不需要山楂樹為我挑選哪一個青年更美好可愛,心中已有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