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花千樹 ……

燈市裏是有許多稀奇的燈的, 連在宮裏的時候都沒有瞧見過的稀罕玩意也有不少,闵中珠燈,白下角燈, 滇南料絲燈等等精巧奪目。

殷明鸾目不暇接,只說:“我要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也要。”

殷衢從來不曾站在人後的,現在也無奈地縱容着殷明鸾, 只在她後面跟着掏錢。

殷衢手中提滿了燈, 殷明鸾也抱着一只琉璃球燈,正在滿是收獲的時候,忽然迎面看見有人站在長街當中, 靜靜地看着他們二人。

殷明鸾心虛地躲在了殷衢身後, 摸了摸帷帽,将帷帽的縫隙合上了。

那是衛陵在等着捉她呢。

殷明鸾心虛了一陣,忽又想起,她可沒有答應和衛陵一起出去玩的,不算爽約, 況且,是衛陵自己在太和殿裏走不開,怎麽也怪不到她的身上。

想到太和殿大宴群臣這回事, 殷明鸾腦子緩慢地轉了一轉。

原來這大宴群臣, 君主卻偷偷溜走了啊。

沒關系嗎?兩宮裏的太後娘娘們還候着呢。

隔着人群, 衛陵對着殷衢行了一拱手禮,禮節無可挑剔, 可是神色莊重肅穆到緊繃,殷衢的笑容同樣一絲一絲地收了回去,就這樣冷冷地看着衛陵。

衛陵走了過來,也許是他身形高大, 神情不好惹,周圍的人避着他,于是他可以從容地走了過來。

“陛下萬安。”然後他轉臉看殷明鸾。

殷明鸾覺得隐藏在帷帽裏的自己還算安全,可是衛陵卻喊她:“顧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殷明鸾一驚,然後又不太明白,既然認出了她,為什麽叫她顧姑娘?

衛陵的想法簡單直接,殷明鸾或許是殷衢的妹妹,相比他而言同殷衢更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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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顧姑娘,卻是顧家和他定下的未婚妻。

殷衢一聽他稱呼殷明鸾為顧姑娘,想起了近日來京中議論的一件新鮮事,眯了眯眼,看向衛陵的眼神變得冷凝。

衛陵邁步向前,一伸手像是要拉殷明鸾,卻被殷衢一個側身擋住了,殷衢幽幽道:“衛卿,你要做什麽?”

衛陵含笑回答:“回陛下,臣要帶臣的未婚妻回去。”

殷衢擰眉,眉宇間浮起一絲怒氣。

殷明鸾一下子懵住:“你在說什麽啊衛陵?我什麽時候是你的未婚妻?”

衛陵很有耐心地向殷明鸾解釋:“是長樂公主和親的那段時間,我們兩家已經過了定,顧姑娘,不消多久,我們就是夫妻了。”

他特意提到長樂公主和親,是因為不知內情,他還以為殷衢利用了殷明鸾,假意和親去抗擊胡國。

殷衢忽然笑了:“衛陵,朕以為你對明鸾是有真心的,看來是朕高估你了。”

衛陵皺眉不解。

殷衢說道:“衛季一事,你以為裝聾作啞就行?”

衛陵忽然間臉色變得蒼白。

殷衢拉着殷明鸾的手,繞過衛陵,就這樣揚長而去。

殷明鸾擔心地扭頭看了衛陵好幾眼,不安地問道:“哥哥,衛陵他怎麽了?還有,衛季是什麽事呀?”

殷衢緊了緊握着殷明鸾的手,卻沒有解釋,只是說:“明鸾,都是舊事,何必重提?”

殷明鸾一貫相信她的皇兄,聽見殷衢不願意解釋,于是也不追問了。

她将這件事當做一件小事抛之腦後,繼續看燈。

接着,她遇到了她的親哥哥顧封。

拱手行禮之後,顧封沒有和殷衢多寒暄,而是看着殷明鸾:“小妹,今晚街上人多,為何不在家裏好好呆着。”

殷明鸾心道,早上不是還讓我去找衛陵嗎,難道跟得衛陵,跟不得皇兄?

她自然不會在殷衢面前說這些話來駁顧封,畢竟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未來夫君,自然是要以和為貴。

殷明鸾說道:“放心吧,兄長,和……陛下在一起,我很安全的。”

顧封像是要說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他對着殷衢,有敬重,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滿意。

是大舅子看妹夫的眼光,盡管這妹夫位高權重。

殷衢對待顧封倒是很客氣,沒有面對衛陵的那種劍拔弩張,雖然端着人君的架勢,可也謹記着妹夫的身份。

于是連殷明鸾也察覺出這格外詭異的氛圍。

她拉了一把殷衢,又推了一下顧封:“好了,兄長,你去賞燈吧,我們先走了。”

說着她也不等顧封回答,就拉着殷衢的手,急匆匆逃進人群中。顧封看着殷明鸾和殷衢交握的手,神情變幻幾番,終于幽幽嘆了一口氣。

殷明鸾拉着殷衢往人群裏鑽,中間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照理來說,殷衢應該拉住她,喝止她,但是殷衢什麽都沒有做,他就這樣縱着她,也縱着自己。

放肆的,痛快的,簡單的,快樂。

殷衢許久沒有體會到。

殷明鸾拉着殷衢一直跑,一直跑,她覺得今晚她可以一直這樣拉着殷衢鬧下去,她心裏有一蓬煙火一般的滿足。

直到她累了,走到了碼頭邊上。

這裏人也稀少,長街上的燈光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殷衢牽着她的手轉了一轉,然後分開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擠了進去,是一個十指相扣的模樣。

殷衢聲音不大,和着隔水傳來的模糊喧鬧聲,在殷明鸾耳邊輕輕撩撥着:“明鸾,你準備好了,做我的妻子嗎?”

殷明鸾注意到了殷衢措辭上的微小區別,她只以為殷衢出門在外,是為了隐瞞身份。

殷明鸾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放心吧,哥哥。”

殷衢伸手,撥開了帷帽,摸了摸她的臉:“放心,朕怎麽會不放心呢?”

說完這句話,他卻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啊,懵懂無知。”

殷明鸾不服氣:“我當然知道,我答應過哥哥的,我什麽都會做到。”

殷衢隔着帷帽的紗看着殷明鸾的眼睛,看不十分清楚,他手指撫過她的臉頰,格外地缱绻,殷明鸾感到了一絲絲的癢。

“哦?是為了幫朕的忙嗎?”殷衢淡淡問道。

殷明鸾想了一想,這樣說也沒錯,于是點頭。

殷衢卻是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後他将殷明鸾頭上戴着的帷帽解下了。他順手一抛,那帷帽就落入了水中。

殷明鸾驚詫,就要轉頭去望,卻被殷衢的手攫住了下巴,殷衢看着她,慢慢低下了頭:“明鸾,為了朕,什麽都能做嗎?”

殷明鸾看着殷衢逐漸靠過來的臉,有些癡了,只能重複着他的話:“什麽都能做。”

“那麽,”殷衢像是在刻意蠱惑,殷明鸾從未發現她的皇兄的這樣一面,仿佛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蠱惑任何人,“這樣做也是允許的嗎?”

殷衢的手指極緩慢地揉了揉殷明鸾的唇.珠。

殷明鸾有些迷醉了:“我允許……”

殷衢稍微用力,将殷明鸾的唇珠按出了一道白印子,然後他松開手指,看見殷明鸾的唇一點一點地從白變紅,他的眸光愈發深沉。

他更加低頭,唇印在殷明鸾的嘴角,有些溫熱,他呢喃着:“這樣,也允許嗎?”

殷明鸾說不出話來。

殷衢一邊輕挨了一下她的唇.珠,一邊放開他的手,緩緩撫着殷明鸾的背,仿佛在安撫她,又仿佛等待着她因為驚恐而跳開。

但是殷明鸾沒有。

殷衢心下霎時間湧入了洶湧的情緒,狂喜着,自我唾棄着,他壓下激動,在殷明鸾的唇上壓了下去,沒有發覺殷明鸾的抗拒,于是極有耐力地輕輕啃.噬着她的下唇.瓣。

控制着自己,沒有深入,不去放縱。

然後他結束了這個吻。

他看着殷明鸾,她已然呆住了。

殷衢認真地研讀着殷明鸾的表情,可是看不出究竟。

一瞬間,他有些後怕。

他将殷明鸾按進懷裏,故意說道:“害怕了?後悔了?”

殷明鸾像是一只小貓一般,鑽進他的懷裏,甕聲甕氣地說道:“哥哥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殷衢握緊了手,然後放開:“就算你不懂,就這樣永遠懵懂地待在朕身邊,永遠懵懂下去。”

殷明鸾的手臂像蒲草一般緊密地纏繞着他,嘟哝道:“哥哥才是不懂的那個。”

殷明鸾賴在殷衢的懷中,不敢起來。

方才殷衢的動作實在是吓到了她,但是她并不感到厭惡,她怎麽會感到厭惡?

恐怕,在許久之前,她就對皇兄心存了不軌之心。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殷明鸾自己都說不清楚,也許她的道德低下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程度。

那個吻從開始到結束,是很短的瞬間,這個瞬間,殷明鸾幾近因驚訝失去意識。

反應過來時,她就埋進了殷衢的懷裏。

怎麽會……

那麽軟,那麽癢,從唇上一直癢到了心裏。

她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想要哭。

嘭地一聲,是有人放煙花了,殷明鸾心裏砰砰亂跳,就是這感覺,像是有人在她腦子裏放煙花,炸得她頭皮發麻。

“明鸾,起來。”是殷衢叫她。

殷明鸾在殷衢懷裏扭了扭,不願意起來。

殷衢心神不定,強行将殷明鸾拉開,按住她的肩膀,看向了她略微發紅的眼角。

“你……”殷衢欲言又止。

殷明鸾雙手捂住了臉頰,覺得自己臉頰直發燙,只能無奈地喊道:“哥哥不要看我。”

“好,不看你。”

來的時候牽手走了一路,親密過後,誰也沒有主動去碰對方的手。殷明鸾心中羞澀不已,怎敢主動,就是連對視都慌得不行。

一路上沒有說話,殷衢把殷明鸾送到了安遠将軍府前,喚了門房,看着殷明鸾慢慢拾階而上。

他動了動嘴唇,終于出聲:“明鸾……”

殷明鸾依舊看他,她的眼角似乎帶着潋滟的風情和媚意,讓殷衢看了心口一緊。

殷明鸾略微擡眼,眸光蒙着霧一般,沒有直直看他,反而是彎彎繞繞的,像是姑娘家的心事一般,她行了一個萬福,只是說了聲:“哥哥。”

門被關上了。

殷衢在府外定定站了一會兒,不明白今晚他究竟是做對,還是做錯。

煙火燭天,燦如霞布。

同一片煙花燦爛的天地下,芸芸衆生百态。

乾清宮徹夜燈火未滅,張福山抱着拂塵低頭斂眉。

殿內,年輕的天子案頭上堆滿了折子,但是一向勤勉的天子卻有些心不在焉,有時候他會皺一皺眉,有是卻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會心一笑。

張福山揣摩了一下聖意,今日內官監火.藥房出了很些個新鮮玩意,奇花火爆暫且不提,那花燈是着實漂亮,聖上今日賞燈的時候心情就好,大概是這個緣故。

于是他說道:“陛下,今日宮裏好些新燈,案牍勞神,不若暫且放下,去觀一觀燈。”

殷衢回過神來,目光落在張福山身上。

“張福山。”

“奴婢在。”

“滾出去。”

“哎呦。”

“把門關上。”

“是。”

顧府廂房裏。

殷明鸾把嫣兒打發出去放煙火,她剛把門合上,心思一動,想起什麽來,就倚靠在門後,把手往臉上一捂:“瘋了瘋了。”

她軟軟地抱怨:“怎麽能這樣、那樣呢。”

衛陵游蕩在長街上,明明是上元佳節,街上行人如織,他卻有種路上行人欲斷魂之感。

衛陵性格裏有一種執拗,對于殷明鸾,他做不到簡簡單單地放她離開。

就算他們之間隔着不能觸及的往事,今後的事,今後再說。

知道他的義父衛季殺了顧父顧母的人,根本沒有幾個。

天知,地知,他知,衛季知。

瞞下去,他是可以和殷明鸾過一輩子的。

衛陵的目光漸漸堅定起來。

就算殷衢知道,他若将事情揭發出來,殷明鸾只會痛苦。

“高估我?”衛陵笑得寒氣生,“兄長,我倒要看看,你是否高估了你自己。”

廖阿水從街上走回到武襄侯府,她一扇一扇地推開了門。

“衛陵。”

不在。

“衛陵。”

不在。

婢女對她說道:“阿水姑娘,将軍不在府中。”

“不在?”廖阿水眉頭擰起來,“我聽說宮裏的宴會早就結束了,衛陵怎麽不在?”

婢女沒有說話,廖阿水眉間凝聚着怒意,婢女于是說道:“聽小厮說,将軍徑直去了顧府。”

“顧府?”廖阿水不忿道,“他難道真打算娶那個顧家女子?”

她正要急匆匆出門去,卻聽見一聲隐約的哭聲,她腳步一頓,揮手讓婢女走了,悄悄往哭聲的地方走去。

卻發現是衛陵的義父衛季在抱着酒罐痛哭。

廖阿水小心上前:“伯父,你怎麽了。”

衛季卻像沒有聽見一般,陷入了幻覺中,他涕泗橫流地說:“我不是故意殺你們的,不要怪我。”

廖阿水皺着眉:“殺?伯父,你殺了誰?”

衛季哭着說道:“我殺了顧氏女的父母,我害了陵兒,今後我該如何面對顧氏女?我合該一死了之。”

廖阿水站了起來,身上冒出了一粒一粒的小粟粒疙瘩。

她卻覺得很暢快,快要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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