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世(新)
暮時将近,晚來欲雪。
鬧市裏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商販叫嚷着,招攬着客人。
一家尋常酒肆裏,傳來了一聲漢子的怒吼。
“氣死老子了!”那男子身壯如牛,氣勢如虎,數九冬夜,僅着了一件汗衫,大半個膀子露在外面,周圍的人悶聲喝酒,誰也不敢多說一句。
“他奶奶的!那個清潇觀是什麽鬼地方,那個掌門又是什麽玩意,敢這般挑釁俺哥哥!”壯漢一怒,一腳踩在了長條凳上,撸起了袖子,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着實駭人。
“咳……”一聲輕咳,這時尤為明顯,衆人戰戰兢兢看了過去,一個衣着白衣青衫頭戴帷帽的年輕人正淺斟慢酌。
幾個好事者,聽了那壯漢的話,端着花生,牛肉,倏地圍了上來。
“大哥,你可是前些日子去參加虎嘯山比武大會了?”
“嗯!”壯漢腼着肚子,點了下頭。
“這些是請大哥吃的,不知大哥名諱?我等對江湖事極為偏好,想問問大哥,這虎嘯山比武是何景象?那個這次拔得頭籌的清潇觀掌門是何模樣?”幾人好奇速速入座,只待男子開口。
“哼!老子叫龍海,什麽樣?鬼樣!那個清潇觀就是個不入流的小門派,那個掌門不知是什麽野路子裏跑來的,他娘的!”壯漢嗤了一聲,繼續道:“裝模作樣,不懂規矩的小鬼頭,俺們龍虎教可是齊魯第一教派,江湖五門之一,誰見了不得讓俺們三分,他居然敢斬下俺家哥哥一縷頭發……”
龍海氣的怒不可遏,狠砸了一下桌子,木桌應聲碎成木片。
酒肆裏頓時落針可聞,那幾個人好事者也紛紛撤到了一邊。
“大爺,賞點錢吧!”一個小乞兒在這時跳進了酒肆,他滿面污垢,頭發像一團亂草,裏面還夾着幾根草棒,一手拿着碎了一半的碗,另一手握着一根筷子,他挺直了腰,私下環顧一圈,定睛時看到龍海以及碎了一地的木屑,一下愣怔在了原地。
龍海晃着肚子,擺着臉上的橫肉走了過去,站在小乞兒的面前。
龍海足足比小乞丐大了三四個,小乞兒只覺他來時,一片灰暗,仰着頭才能看到他,還沒等他說話,壯漢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将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一聲碎瓷攪和着小乞丐連連求饒的聲音進了酒肆衆人耳中。
“小兔崽子,老子心情不好,你來這兒,是你活該!”
“放開……大爺……放……”小乞兒的聲音漸漸不可聞,酒肆中人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眼前的那壺酒,一聲不吭。
齊魯之地龍虎教,從不是等閑之輩,看他身型肥壯,還有一把亮晃晃的鋼刀放于手側,這乞兒可憐自是可憐,卻只能怪他,命不好,闖了這個是非地。
驀然一陣風過,壯龍海見眼前又東西飛過,再一回頭看去,一根竹筷插在了對面的牆上。
“自己沒有本事,就在這裏找這樣的小乞兒逞英雄,龍虎教原來都是這樣的貨色!”聲音來者正是坐在房間一隅,默默喝酒的年輕人,帷帽垂簾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聽他聲音清冽,宛若泉水擊石,十分悅耳。
龍海聽了這話,把小乞兒随手一扔,摸起旁邊的大刀就走了過來。
“你這厮說甚!”他舉着鋼刀。指着他。
“看樣子,不光脾氣不好,耳朵也不好。”白瓷酒杯見了底,他悠悠放下,又給自己斟上一杯。
幾句話間,酒肆裏看熱鬧的人,全都跑了出去,只有那個跪坐在原地,捂着喉嚨不斷幹咳的小乞兒還在屋內。
“王/八/蛋!”壯漢擡起鋼刀,向着年輕人劈了過去,近在咫尺時,卻停了下來,再一細看,男子拿着一雙筷子,夾住了刀刃,一聲輕笑從帷帽內傳出。
“嘴巴也不幹淨!”他手腕一轉,鋼刀旋了個圈,咣铛一聲,落在地上,兩根竹筷直直的指在龍海的喉間,只要他稍有不慎,這竹筷就會直插入他的喉嚨,讓他當場斃命。
“滾!”
龍海往後踉跄了兩步,狼狽不堪的從酒肆裏跑了出去。
“蠢物。”他低聲咒罵一聲,将手裏的筷子,扔了出去。
小乞兒連滾帶爬的往前湊,還沒湊到男子身前,就看一個身着褚色長衫,頭戴綸巾的男子跑了進來。
“師父……”他看着男子,低聲喊了一聲,眉目緊鎖,似乎遇到了什麽麻煩事。
“京墨,此事與我無關,他挑釁的,我不過是禮尚往來。”男子不以為然的喝了一口酒。
“那也不可引人注意。”喚做京墨的男子一臉愁容,幾欲開口,而又停下。
“我無礙,你先回去吧!觀中不可無人。”他語氣冷漠,不再給京墨開口的機會。
“弟子陪在您身邊照顧您,畢竟您身上的毒……”
他話未說完,就聽一聲輕噓,“我心裏自有分寸,你與弟子們好生在觀中呆着,若有事情,我會聯絡你們。”
不等京墨繼續說下去,男子就揮手讓他快些離開。京墨極不情願的踏出了酒肆。
一出酒肆,幾個人就圍了上來。
“掌門是何指示?”說話的人正是清潇觀的右護法——玄參。
“師父不讓咱們跟着,讓咱們回去,有事他會和咱們說。”京墨臉上愁色更重。
“可是掌門中的毒……”
“師父可能只是不希望傷到咱們,蝕骨散每到朔月就會發作,師父已經毒發兩次了,他此次執意下山,定是怕傷了觀中弟子。”京墨嘆了口氣,“這毒尚不知解法,清潇觀行醫救人,懸壺天下,到最後居然連自己都救不得。”
玄參的臉上也滿上愁色,“掌門武功蓋世,絕不會有問題的!”
“門中劣徒,武功蓋世。”京墨苦笑一聲,“師祖當時在我幼時,與我說之,我還甚覺奇怪,可是……确實如此啊!”
“掌門遇到麻煩了?”
京墨颔首默認,“他剛剛險些将龍虎教龍海堂主給殺了。”
玄參一下臉上又陰沉了幾分,“教訓如山,雖萬死不可逆也。相信掌門定然知道這個道理。”
天色已黑,剛剛一陣雪過,地上積了一層薄雪,天邊一輪殘月懸挂,也不知自己喝了幾壺酒,只覺腳下發飄,頭腦昏沉,街市裏燈籠已經高懸,在他眼裏層層疊疊極為紅豔。
哼着不知是從哪兒聽來的小曲兒,搖搖晃晃的往客棧行去,漸漸周圍人越來越少,他看到前方路邊枯草叢裏,隐約有什麽趴在那裏。
上前幾步,細看去,看起來像是一個人。
“小兄弟,小兄弟……在這兒睡,會……會凍死的。”他推搡着那人的身子,剛一觸到,酒氣陡然而散,這個人怎麽身子這般涼?
将他翻身,男子這才注意到,這人正是剛剛在酒肆裏被龍海責難的小乞兒,看他面色鐵青,唇色發紫,男子将手指輕放在她的手腕上,還沒探到脈就收了回去。
已經涼透了。
他臉上閃過一絲悵然若失的神色,幽幽嘆了一口氣,接着脫下外衫,将他的臉蒙了起來。
此生命數已盡,只求來世生于富貴之家,有頓飽飯,有件衣穿。
正當他邁步将要離去之時,卻被人扯住衣角,那個已經涼透了的乞兒,用虛弱的聲音喊着他:“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