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恩怨情仇

明樓第二早發現明臺是睡明誠房裏的時,整張臉都是黑的。

直到去了辦公室,他仍眉頭打結,似是陰雲籠罩,久久未散。

“阿誠。”他敲了敲桌面。

“在。”

“你解釋下,明臺怎麽會睡在你房裏?”

“是昨晚小少爺自己跑過來央求跟我睡的。”明誠仔細斟酌着字詞,別惹火了他的長官,“許是跟大哥你睡久了,小少爺不習慣一個人睡了?”

想了想,明誠又補了句,“我總覺得小少爺似乎有些愧疚,又或者,只是想探取真相。”

明樓揉了揉太陽穴,“那你記得小心些。現在,還有一些話不能對他說。”

明誠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我知道。”而後,他忍不住問了句,“那大哥,我先去做事了?”

南田洋子死後,一堆爛攤子要去處理。明樓想起自己這邊還有個汪曼春要應付,不由頭疼。

奇怪,總覺得耳邊有嗡嗡耳鳴響?

應是錯覺。明樓揮揮手,嘆了口氣,“去吧。”

“對了,晚上記得和桂姨說聲,讓她再給小少爺添條被子。”

言下之意,你倆給我分被子睡。

明誠想到自己這個大哥的獨占欲,心裏不由好笑。他點點頭,“放心吧大哥,我絕對不會跟你搶。”

眼看又要被明長官瞪了,他趕忙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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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臺最近有事沒事,都愛在政府大樓外打轉,他想知道南田洋子的狀況,還有日本人那邊的反應。可偏偏,明誠除了一句“你放心”外,什麽都沒說。

報紙上都說南田洋子只是遇襲受了重傷。但明臺心裏清楚,南田洋子肯定死了。

他打了她不只一槍,槍槍直中要害。

到了那個程度,不可能還活着。

僞政府想借此抓兇手,他自然沒有那麽輕易上當。但盡管如此,他心裏還是有些急躁。

這天,出乎意料的,他在大樓附近碰到了薇薇安。兩人自德國一別後,已許久不見,他倒不知,薇薇安竟回中國來了。

齊肩的利落短發,如鷹隼般犀利的雙眸,與當年那個在月下與他吻別的女子變化極大。

薇薇安見到他很是喜出望外,拉着他到咖啡館小坐閑聊,明臺這時方知曉,納粹知道日軍在上海的工作并不順利後,就把她派到這兒來了。

薇薇安看起來有些陰沉,但卻強顏歡笑地和他聊着天。可惜兩人道不同,話不投機半句多,聊着聊着便覺索然無味。

最後,甚至因戰争一事産生分歧,不歡而散。

夜裏,明臺躺在床上,想着這幾日的事情,越想越煩躁。他轉身,見明誠在看書,就趁他不注意一把拎起了他的領子,“阿誠哥,你要是不跟我直說現在狀況到底怎樣了,我明天可直接闖進特高課了啊!”

明誠橫眉立目的樣子和明樓還有那麽幾分相像,“你敢!”

“那你就告訴我呗?”眼看硬的不行,明臺軟了态度,蹭蹭得撒着嬌。

“你想知道就問大哥去,他要願意告訴你,哪還用得着我?”明誠想起早上的事,不由一陣頭疼。這兩人什麽事啊?怎麽都攤給他?他容易嗎他!

今天早上,明樓吩咐了幾個搬運工把一張床搬進了他屋。

“大哥,你這是做什麽啊?”剛吃完早飯上來溜達的明誠一驚,差點把嘴裏的蛋這麽圓滑滑得直接吞咽了下去。

“我看你這張床睡了有六七年了,老了,也該換了。”明樓無懈可擊地笑着,“你看,大哥這不是關心你嗎?這可是上好的睡美人系列Simmons呢。”

“可是大哥,這床會不會太小了些?”小得,只剛夠睡一個人。

大哥,你的心思要不要再昭然些?

“小雖小,但睡着舒服啊。”明樓又是一笑。

“別,別,別。大哥,你先把這床放客房吧,等我這張舊床睡爛了再換也不遲。”他頓了頓,拍拍那人肩膀,“這兩天我會說服明臺的,你放心。”

“哦,那好。”聽此,明樓也不再執着,招呼那些工人把席夢思又搬到客房去。

明誠覺得自己也被傳染上頭疼了。這兩兄弟鬧騰就算了,為什麽要扯上他啊?

所以這會兒夜裏,明誠覺得自己要好好跟小少爺談談了。

“明臺,大哥跟我說,他很想你。”

“說謊。”明臺翻個白眼。

“是真的。”明誠板起臉,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大哥還說,他想找你聊聊,關于退學的事情。”

明臺整個人在剎那緊繃,嘴中卻繼續說着,“編,你繼續編。”

“你也知道,大哥是什麽性子。明天,你還是回去比較好。不然把他惹急了,咱倆都沒好果子吃。”

回去?兩個房間,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怎麽把他說得跟離家出走的孩子似的?

明臺有些氣悶,用被子蒙着頭,沒再說話。

心裏明明想念着,卻又難掩苦澀。

第二天早晨,明臺聽從了明誠的吩咐,晃蕩着去了明樓的房裏。

“說吧,找我什麽事?”這麽多天下來,氣是早就消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大哥。

“過來。”明樓拍拍自己的腿,笑得一臉溫柔。

“怎麽跟拐賣小孩似的?”明臺嘀咕了聲,走過去卻不坐腿上,只坐一旁的沙發上。

明樓眼神一暗,卻也沒在意。“我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你只記得,到時無論發生什麽,都要演得像些。”

“你真打算跟大姐說我被港大退學了?”明臺瞪大雙眼,“你知道大姐會有多傷心!”

“那當初你跑去德國學密碼,跑去湖南進軍校,你怎麽就想過大姐會傷心啊?!”明樓聲音一厲,“如果不這樣做,你還能想出什麽更好的辦法?”

明臺沉默着,沒有答話。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你別再東想西想。”明樓淡淡說着,最後頓了頓,狀似不在意地提及道,“還有,晚上記得回來睡。鬧這麽久,也該夠了。”

明臺也是想回來睡的,卻仍口是心非地說着,“我不。”

“你信不信我把你綁回來?”明樓瞪他。

“你用得着嗎?還有沒有人權了啊!”

“對你這小子,就不能講人權。”

這是明樓從很久前就得出的結論。

明臺撇撇嘴,“回來就回來。”末了,他補了句,給自己壯壯氣勢,順帶給個臺階下,“當我怕你的嗎……”

明樓聽此,終于笑了笑,沒再拆穿他。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明公館內的事情暫時塵埃落定,但外頭仍是風起雲湧。

明臺的軍統小組照常運行着,沒有因特高課的變天而停歇。有暗殺工作時,明臺會制訂計劃,然後選定刺殺者。沒任務時,他讓郭騎雲和于曼麗幫他攔截下密文,自己破譯着玩。

這天,于曼麗剛把一堆密文塞給他,就叼着根棒棒糖跑了出去,一句話也沒多說。

“唉等等,曼麗,你最近怎麽往外跑得這麽勤啊?”

明臺看着難掩喜悅的于曼麗,覺得身為組長的自己,實在有責任關心屬下日常生活。

“你是不知道啊,她最近可野了,天天跑出去跟程錦雲見面。”一旁郭騎雲擡頭,撇撇嘴插着話。

“程錦雲?!”明臺一愣,随即猛地提高了聲音,“你倆、你倆見什麽面啊?”不會是因為他在争風吃醋吧?

當初程錦雲和于曼麗在隔間裏争鋒相對的談話他還記着呢,一口一個你是不是喜歡他、他不會喜歡你什麽的。只是可惜了,自己瞎了眼看上大哥。

“你亂想什麽呢你!”于曼麗嬌嗔地一點他額頭,吐吐舌頭,“和你無關啦。”

頓了頓,她有些不自然地絞着手指,聲音輕了下去,“你可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被鸨母從青樓裏扔出去後,我無處可去,身染重疾,差點喪命?”

“記得。可這和程錦雲有什麽關系啊?當初把你救出去的不是你那‘表哥’嗎?”

于曼麗的神色有些黯淡。“是,是他救了我……”

可是,可是如果當初程錦雲沒有把她抛下,沒有驚慌逃走,而是選擇把她帶回家,那麽後來,她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血海深仇,最後落得個朝不慮夕。

甚至現在,她們或許還會是最好的朋友,而不是對方看哪哪都不順眼的眼中釘。

“那會兒,我被扔在大樹下。烈日炎炎,皮膚起了泡,嘴唇失了水,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幾近半死。”于曼麗坐在椅子上,撐着下巴回憶那個饧澀的午後,一襲陽光如瀑垂下,薄如紗,明如霧,清如水,把浮散在空氣中的微粒都照得纖毫畢現,甚至把那沉淪于黑暗裏的肮髒小人都照耀得閃閃發光,像是個栖身于光明中的幸福小乞丐。

“那時連我自己都快放棄自己了,只想快些死去就好。可就是這樣的我,卻被那個人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逆着光走近我,整個人都被鍍上了比夏螢還要華彩的光芒。然後,她笑了,笑得那麽好看,笑得那麽溫柔,笑得讓人心怦怦直跳……”那一瞬間啊,是萬千水蓮花開。

于曼麗沉浸着,怔怔了許久方才清醒過來。她眨眨眼,看見了四周灰白的牆壁,看見了那逾越五年的飛馳時光,而舊日裏那個驚豔了時光的人影,早已翩跹不見。

沉默了一瞬,她勉強笑了笑,帶着些許疲憊與滄桑,繼續道了下去,“就在那時,那人淡笑着問我,‘你叫什麽名字?怎麽在這裏?’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真真切切地關注我的存在。”

“她不在意我的肮髒,不在意我渾身的疱疹,不在意我的自厭自棄,把別于腰間的水壺解下來給我喝,又給了我一小塊面包。見到我狼吞虎咽的吃相時,她不僅沒嫌棄,還笑着摸了摸我幹枯毛糙的頭發,說,‘慢點吃,別噎着。’”

說至此時,于曼麗停頓了下,像是喉間被什麽哽住,堵塞了所有言語。掌間的紋路早已随着長大而慢慢明晰,可那人手心的溫度,早在轉瞬間就已消散得幹幹淨淨。

“她還問我要不要跟她回去呢,說這話時眼睛明媚得跟太陽一樣。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又溫柔的人啊……”假得,像是剎那就會消失一樣。

在人世間,她看過太多相遇。所有故事都由“你怎麽在這裏”開頭,都從“你叫什麽名字”發展,都以“我是不是喜歡你”為□□,最後,又把輕輕巧巧的一句“再見”當做結尾,落于那殘缺半截的書頁上。無一例外的,都是半生不見,天涯相別。

“那會兒的我蠢得厲害,只呆愣愣地望着那人,然後一點不知掩飾地告訴她,我得了花柳病,還染了傷寒,會傳染人,還會死人的。”

說到這裏,她的話語戛然而止,只留下一段空白的餘響,無聲晃蕩在這逼仄的屋子裏。

明臺看着于曼麗,有些耐不住性子地問出了口,“再然後呢?”

那個人,有沒有把曼麗帶回家去?好好照顧她?陪伴她?

“再然後?”她回位笑了笑,聲音平靜,“再然後,她就跑了。留我一個人,又一次等死。”

室內開始沉寂下來,像是亂葬崗的濁流突然從大開的窗戶湧入了室內,陰冷地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他們這些人,不是不知道曼麗曾經的遭遇,也不是不知道她的苦痛。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切體會又是另一回事。

誰沒有過傷痕?可他們,終究沒有遭臨過,那個小女孩曾無數次經受的背叛。

被扔下一個人,被給予希望後,又再一個人等死的……背叛。

“你,你別太傷心,”郭騎雲努力憋出了一句安慰的話,“也許,也許她只是有事去了,不是真想扔下你。”

蒼白無力,慘薄如紙。

于曼麗的臉龐上漾起了清淺的笑容,看不出是真心還是自嘲,“是啊,那時傻得天真的我就是這麽寬慰着自己的。我想,那麽好看的一個人,她一定不會抛下我的,她會回來的。也許等我睡了一覺,再睜開眼時,她就會回來,然後牽起我的手,帶我一步步地回家去。”

只是,所有美夢終究是奢望。所有漣漪,早已都散盡。

那天傍晚,光束與雲層交際的界限,像是點燃了一場大火,熊熊燃燒的,從東邊天空燒到西邊天空。把所有的精力,把所有的等待,把所有的柔軟,把所有的天真,都燒得一幹二淨。

燒得,只剩下沉沉永夜。

……

她等得連天都黑了,等得所有三三兩兩的路人都已回了家,等得整條大街漆黑寂靜,只餘燈光飄渺不定時,那人仍舊沒有回來。

她還是一個人。一個人,被孤零零地抛棄在原地。

于曼麗抽抽鼻子笑了笑,“不過幸好,她抛下我後,許是老天同情,夜深時我就遇到了救我一生的于老板。他把我帶了回去,治愈我養育我教導我,許我一世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在那之後,我也再沒見過,那個假惺惺的女人。”

“我靠,程錦雲怎麽能這樣?一時善心大發對你示好,最後卻不救你,一個人逃了開去?!”郭騎雲有些忿然,恨恨地敲了下木桌,把桌上的塵灰都給擊散,“我看你見到程錦雲就應該扭頭就走,現在還三天兩頭找她做什麽?”

明臺也沉着臉,想來對程錦雲的做法很是不滿。

“我,”她似被刺中了什麽,神情微微茫然,“我也不知道……許是,我看着她總是笑語晏晏的模樣,想揭開她那僞善的假面吧?”

說完後,又卻是她第一個沉默。

年少時的遺憾終究落成了永久的傷痕,而今,厭惡也好,喜歡也好,她只想讓那人再也不能率先抛棄她。

可是,她想報複嗎?

……

原些攀附着藤蔓滋長的惡念早在争鋒相對中,早在無數次偶遇後,和那些連她自己也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化為了複雜的滾滾暗流。

“她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讨厭她,所以使勁向我獻好。我想……”于曼麗低着頭,捏着衣角,“我想,就看看她什麽時候會作罷一切吧。”

她就想看個結局。

如此而已。

明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猶豫了半晌後,他終究只是拍了拍于曼麗的肩,輕聲嘆氣,“不管怎樣,你還是我的生死搭檔,有事,盡管跟我說。”他頓了頓,“不過記得,好自為之。”

雖是局外人,但他總覺得,曼麗似是陷進去了。

只是,不自知罷了。

于曼麗清麗一笑,“行啦,你還不知道我的能耐?哪會讓她再傷我一回。”停罷,她看了看手表,驚呼了一聲,“哎呀,晚了晚了,我得先走了啊!”

說完,她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門去,眉目間盡是焦急和淡淡喜悅。

兩人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怪異,但也沉重。

最後,是明臺先嚷嚷開了,刺破那凝滞的氣氛,“唉,青春真好啊!”

“得了吧,你才幾歲啊?”郭騎雲翻了個白眼。

“你不明白!”明臺假裝氣哄哄的,胸膛一起一伏,“我整天跟我家大哥在一塊的,都被帶老了。你看看,都有皺紋了呢!”說着他湊過去,讓郭騎雲看自己額上的紋路。

郭副手嫌棄地推搡了他一下,“滾滾滾,老子要去幹活呢,要看你對着鏡子看去!”

明臺咂咂嘴,沒再說什麽。只是待連郭騎雲也出了門後,室內終究開始沉寂下來。

沉寂成,萬千恢弘塵埃。

“來啦?”傍晚的街道盡是人流車流,忙忙碌碌的,卻也帶着急匆匆的冷清之意。立于電線杆下的程錦雲穿着素色大衣,清淡的面容像是塊璞玉,在暗淡的天色下被映襯得平淡無奇。

“哈……”于曼麗彎下腰喘着氣,說話間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這給你。”

“給我的?”程錦雲愣了一瞬,顯然沒想到向來別別扭扭的于曼麗會送禮物給自己。喜出望外間,她打開袋子微微看了下,似是旗袍一類的。“你親手做的?”聲音緩如清風,飄蕩暖意。

于曼麗不自然地轉過頭去,“也,也不算……就買了料子,稍微裁剪、縫織了一下而已……”

程錦雲輕笑了笑,惹得那人一個不滿,回頭瞪了過去,“你,你笑什麽啊?”

為了做這件旗袍,她手指頭都被紮出兩三個洞呢!

“沒笑什麽。”她頓了頓,神情溫柔而又專注,“我很喜歡。謝謝。”

于曼麗呆愣地看着她,似是在那眼波流轉間,被攫去了所有心神。良久後,她才一個驚醒,向後跳了一小步,面色微紅,“我是見你平時總是穿得老氣橫秋的,看着,看着不舒服。所以才給你做了件,你別想多啊!……”

說完後,她又撇開了眼。

程錦雲掩嘴撲哧一笑,“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天邊紅雲灼豔,層層鋪卷開來,似是醉至深處的桃杏,似是小鹿亂撞間飛上臉頰的微暈。于曼麗轉過身不看她,“你還去不去吃飯啊?再晚可就沒位子了。”

程錦雲淡笑着回應,“去。”

眉眼溫柔,時日正好。

只是終究,美夢難再。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意識到自己是bi後,就再也止不住我的百合之魂了233

都說每部小說會有一對副cp,嗯,就暫定是程錦雲和于曼麗吧!

我知道電視劇裏的女主角不讨喜,不過本文屬二次創作,性格應該會有些不一樣啦。

五一的時候碼到15W字了。

我先道個歉。

前文那些我不覺得虐的地方你們都覺得虐,後面那些連我都覺得虐的地方是不是該摧心肝了。

到時候我自覺接受刀片。當然,結局絕壁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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