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結局上/舊夢驚塵

BGM:舊夢驚塵(答應我一定要聽這首歌!!!超配劇情!)

LAST48Z026

明臺看着在街上走得一腳深一腳淺的那人,一時間,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路回溯過去,到了最低點以後,沒想到,他竟又回到了這條世界線。

【——我自時間盡頭而來……】

那人的話語,原來是這個意思。

一切,就快結束了。從25到1,消除掉那25個存在後,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只要結束這一回……大哥就可以幸存下來了。

恍惚着一笑,他慢慢踏上前去。

“小少爺。”

一樹冬葉在風中簌簌作響。

“許久不見啊。”

那人回轉的身影淩遲成千萬光秒。

“沒想到吧?”像是往日再現般的,他毫無意識地道出了那人曾經出口的字句,“我們還能再見。”

【——那或許不是被注定。而且,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哪還會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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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臺,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會不斷重生?

——正因我一次次地殺了你,所以你才會一次次地重生啊。論起來,我才是罪魁禍首。】

明臺怔愣地頓在原地,剎那間恍然大悟。

未來的他殺了過去的他,過去的他釀下大錯,最後過去的他成了未來的他,又溯洄從之地殺死曾經的他。

暗殺者是罪魁禍首,被暗殺者成長為暗殺者後,又何嘗不是所謂的罪魁禍首?

這一切原來是個死局。所有,都早已注定。

是他,一手推自己堕入漫長的輪回地獄,從此,絕望無休,循環無止。

他看着那人聽到解釋後露出與先前的自己一樣的反應,他看着那人閉上眼睛心甘情願地接受死亡,他看着屍體漸漸消失不見,他看着一切再次重演。

時間對于每一個點上的自己,都是獨立的。歲月流逝過他的生命,但世界線上,還有無數個過去的自己,存在着,毫不知曉地,奔赴最終的死局。

一個莫比烏斯環解開了,又何嘗不會有新的一個生成。

明臺擡頭看向那冬日裏夕陽過後灰暗中難掩餘光的天空,抽抽鼻子,憋回眼中薄淚。

那人的故事還在繼續,可他,是時候去終結掉屬于自己的荒唐命運了。

定下心神,明臺不再留戀草坂上的光景,大步離開了這地方。

火車站,曾經的他,安排的那位替代者,應該已經到站。

17:43,明臺接到了與明樓面目極其相似的替代者,如電話中詳談的那般,給了他一大筆錢。

17:58,明臺歸家,開始部署計劃。

18:23,明樓一臉疲憊地回來,目光複雜地看着他。

20:12,兩人坐在沙發上,聽着留聲機搖晃作響,京曲緩緩流曳而出。

明臺靠着明樓的胸膛,本昏昏欲睡的,聽此卻慢慢地睜開了眼,清醒了過來。

“怎麽不睡了?”明樓把手中的報紙又翻了一頁,看了眼懷中的小少爺,低聲問道。

“這曲子……”明臺豎耳凝神聽了半晌,神色有些怔愣,“莫不是《霸王別姬》?”

“是霸王別姬。”明樓點點頭,摸了摸明臺靠在胸膛的腦袋,“怎麽了?”

明臺沒作答,只聽着那紅牙板夾雜着絲絲顫音,聽着那婉轉凄柔怆然淚下的曲調,聽着那一江風雲都歸于茫茫無盡。

他低下頭,把玩着明樓的手,輕聲說,“大哥,陪我唱一曲吧。”

“你會唱?”明樓一驚,反手握住了那作亂的手,覆于掌心。

“我是不會。”明臺笑了笑,“可是大哥你可以教啊!”

“自從我,随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複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衆百姓困苦颠連……”

明樓凝眉聽了許久,最後低下頭,往小少爺額上一吻。“好,我教你。”

他不知道明臺最近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明臺為何突然想學這一曲。

但小少爺想要的,他從沒有不給的。無論過去,現在,或是……未來。

“你聽好了啊,”明樓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拿捏着比起了手勢,“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裏出帳外且散愁情……”

明臺靜靜聽着,眼神專注,卻未開口。

“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擡頭見碧落月色清明……”明樓捏着嗓子唱虞姬的唱詞,見明臺只看他卻不開口,不由拍了下他靠在懷中的腦袋,“你不是要學嗎,唱啊!”

誰知明臺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大哥,我不唱虞姬,我要唱項王。”

要唱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王?明樓挑眉,“你說真的?”

明臺鄭重點頭,“比真金還真。”

見小家夥這麽執意,明樓也不好拂他。一手撥弄着懷中人的劉海,他一邊開了口,“今日裏敗陣歸心神不定……怎奈他十面敵難以取勝……”

明臺張張嘴,照葫蘆畫瓢地唱起來,“今日裏敗陣歸心神不定……怎奈他十面敵難以取勝……”

“無奈何飲瓊漿消愁解悶。”

“無奈何飲瓊漿消愁解悶。”

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

紅燭浸汗,燈光微昏,不過片刻,兩人就把唱詞對了七八分,合作無雙。

明樓拍拍小少爺屁股,“起來,我們站起來唱。”

明臺一笑,賴在沙發上,向他伸出纖細白嫩的手腕,“那你拉我啊~”

明樓裝模作樣地一瞪眼,“你這個大王怎麽這麽嬌氣啊?”

明臺撇撇嘴,“大王都是要人服侍的!”他伸手挑起明樓下巴,調笑着眨了眨眼,“美人拉孤起身罷?”

明樓覺得好笑,搖了搖頭也就把人半抱半拉地扯了起來。

留聲機重新放聲,唱片緩緩轉動,吊燈映照出昏黃光影,迷離成舊相片上的一灘水漬。

明臺摟着明樓的腰,唱的剛好是□□片段,低沉的聲音算不上雄渾厚重,但也悲壯凄涼,“妃子,敵軍多是楚人,定是劉邦已得楚地,孤大勢去矣!”

明樓執着他手腕,眸裏是深情如許,也是哀戚不已,不知多少入了戲,多少做了假,“此時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屬常情……”他作勢假抹淚,“稍捱時日,等候江東救兵到來,那時再與敵人交戰,正不知鹿死誰手……”

“妃子啊,你哪裏知道,”明臺心裏一動,那塵封已久的思緒揭開覆滿灰埃的封蓋,浮沉飄動間,是流淚嗆鼻,“八千子弟兵縱然勇猛剛強,怎奈敵衆我寡,難以取勝。孤此番出兵,與那厮交戰,勝敗難定……啊呀,妃子!”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他們演的是故事,又何嘗不是他們自己。

明樓不忍地別過眼去,他只騙明臺說他要去天津出差幾天,并未告知一絲一毫的真相。可小少爺表現得,卻像真的死別在即,難舍難棄……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濤浪滾滾,“大王!”

“看來今日,就是你我分別之日啊……了!”

難辨真假,明臺竟望着他,直直流下來淚來。所有的哀傷都化為唇角說不出的話語,每個音節,都是動辄揪心的疼痛。

他吸吸鼻子,在轉瞬間掩蓋所有情緒,繼續唱了下去,“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倚,眼見得孤與你就要分離……”

唱片內,是虞姬掩面而泣,是烏骓沙沙聲嘶,是剛好的斟酒對飲。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曲四面楚歌,一曲十面埋伏,一曲慷慨悲歌,一曲霸王別姬。

一曲生死離離。

明樓放下手中酒杯,神色唏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明臺向前一步,做了個手勢,“如此,有勞妃子!”

“如此妾妃出醜了!”

明樓緩緩退下,去客廳牆上取了把挂着的古劍,恻然地凝望了半晌。明臺待在原地,沒有催促,目光卻流淌成河,深沉寂靜。

時間無聲流逝,明樓聽到唱片裏又是新段時方才一個驚醒。他看着手裏的寶劍,似是想到什麽般,仰天長嘆暗喊了聲“罷”。

“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明樓雖舞着劍,卻不如虞美人陰柔.每個劍勢每寸力道每聲劃破空氣的呼嘯,都是屬于男子的陽剛正氣。

明臺向前一步,欲奪他手中的劍,“啊呀!妃子,不可尋此短見啊!”

明樓一指門口,欲轉移“大王”的注意力,以自刎帳下,“大王,漢兵,他,他,他,他殺進來了!”

明臺作勢地一回頭,往那門口一看,卻見……

大門真的咔嚓一聲開了!

剛回家的明鏡愕然地看着客廳裏姿勢怪異的那兩兄弟,鑰匙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你倆做什麽呢?!”

明樓回過神來,把劍收好,又去關了留聲機,朝明鏡笑笑,帶着讨好意味,“沒什麽大姐,我就和明臺來了兩段京劇。”

明臺回過神來,用手背擦去臉上剛因入戲過深而流的淚,走上前來,“大哥明天要出差,我央着他陪我玩玩呢!”

“都多大的孩子了啊,還玩!”明鏡責怪地一嗔,卻沒多大怒意,“行了,時辰已不早了,你倆啊,趕緊給我收拾收拾,睡覺去!”

一邊趕着人她一邊碎碎念,“這幾天我手頭事情可多了,整天忙得一個頭兩個大,阿誠去外地有事也就算了,你倆可好,白天窩在家裏,晚上還‘夜夜笙歌’的,一點家業都不擔……唉!”

明臺沒像以前那般聽得愁眉苦臉急急跑開,反而轉過身幫明鏡捏了捏肩,“大姐你別生氣啦,等大哥這幾天的事情忙完了,就會有時間幫你了。”

明鏡被捏得舒服,卻還是擡起手敲了下肩上的手背,“你啊,就知道替你大哥說好話。”

“哪有。”明臺捏的力道重了幾分,“大哥他啊,總是皺着眉頭教訓人,還愛管着我,有事沒事還欺負人,啧啧……”他搖了搖頭,“毛病可多了。”

可是就算有千萬種毛病……

他還是喜歡大哥。

在這世上,或許沒有大哥他也能活下去。

但他絕無可能,活着而不去愛那人。

走在樓梯上的明樓聽到明臺的打小報告,回頭看了他一眼,“行啊,還學會跟大姐打小報告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明鏡一笑,指着他說,“你可不準亂來啊!”

明樓無奈地一攤手,“我哪裏舍得啊?”

那可是他的心頭肉啊,哪裏舍得。

連用命去換,還覺不夠啊……

夜裏,兩人身形相依地偎在一起。

明樓的手在小少爺的腰上摩挲了幾下,然後他把頭靠上明臺的肩,輕聲說道,“瘦了。”

明臺有些困,睡意朦胧地點點頭,“嗯……”

“我不在的這幾天,記得好好照顧自己。”之後的千萬個日子,也記得好好活着,別讓人擔心。

明臺蹭了蹭他的脖頸,閉着眼随意往他臉上一吻,“樓美人,快睡吧……你臺大王困了……”

樓美人?臺大王?

明樓覺得好笑,伸出手想摸摸小少爺的頭發,可又怕把人給弄醒。

一頓後,他在心裏低嘆了一口氣,摟緊了那人。

摟着末日前,最後的一點溫暖和希冀。

夢裏,是一片刀光劍影。

楚軍将士已屍骨成山,漢師仍虎視眈眈地步步逼近。

他看見虞姬和項王在戰場上被迫分離,回望的剎那,一眼萬年刻骨銘心。

“妃子!”

“大王!”

一語之間,雙淚俱下。

“殺啊!!”

“殺——”

戰鼓喧響,旌旗獵獵,刀戈映照出冰冷光芒。然後,他親眼見着,深陷垓心的虞姬,被敵軍亂箭射死,癱軟倒地。

“妃子!!”耳旁,似是項王聲嘶力竭的大喊。

又似是,熟悉至極的絕望聲息。

那眼見愛人身死的驚恐眼神,那仿佛整個星球都就此荒蕪黯淡的如死神情,是靈魂之火在熄滅,是生命之光在淡去。

有那麽一瞬間,他看着那雙沉寂的眼睛,明明滅滅的,交錯重合的,他竟覺得自己,從其中看見了明臺的影子。

只這麽一恍惚,夢裏的項王就成了明臺,虞姬也就成了他自己。

明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他,悲悲涼涼又隐隐癡狂地笑着,再然後,沒有片刻猶豫的,又仿佛極其熟稔的,他舉劍劃向了脖子,濕熱的鮮血噴灑一地。

瀕死的明臺在亂軍中一步步地爬向他,眼裏是執着,也是魔障。但他渾然無畏的,也不毫不在乎的,一點點向前扭動着,努力地伸出手,去握面前那寬厚如初卻不複溫暖的手。

只這麽相牽在一起,他就笑了,笑得像個重歸稚嫩的孩子。

明樓栖居于已死的軀殼裏,不能言,也不能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人慢慢失去呼吸,慢慢停止動作,慢慢失了力道。

最後的一句話飄散在染着血意的空氣裏。

他說,“大哥……我來陪你……”

“!!!”

明樓一個驚醒,胸膛起伏着大喘氣。

夢裏的景象太過真實,就仿佛已回放過千萬遍似的,淩遲過心頭。

“呼……”他放緩呼吸,微微緩過勁來。

可只這麽一看,他突然覺得不對勁。

明臺人呢?!

身旁的床鋪空蕩無人,連殘留的溫度也些微至極。

明樓心裏發緊,連衣服也沒換地就出去找人,可家裏轉了一圈也沒找到。

“阿香,小少爺人呢?”

阿香頭一回看見這麽不修邊幅的大少爺,不由一愣,“小少爺今兒個很早就出門去了。”

“去哪了?”明樓的聲音有些急。

“不知道啊,小少爺也沒說。”阿香搖了搖頭,“大少爺,你找他有事啊?”

明樓一愣,突然回過神來,他太緊張了。

抿着唇沉默了半晌,他才慢慢搖了搖頭,“沒什麽事……”

不過是夢境,不必擔心。

他無聲地告誡自己,踏着步子回房換洗,最後,與往常無異地出了門。

那一日,是12月9日。

明臺自首,明樓無恙。

“當真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明樓看着薇薇安,明明是詢問的語氣,卻冰冷如霜。

“不可能會有。”薇薇安捏緊了手裏的電報,嘴唇微微發白,“這次是他自首,除非藤田心軟,不然,他不可能獲救。”

“如果我願意代替他呢?”明樓逼近她,“你不是就是這麽打算的嗎?讓我代他去死,這也不可以嗎?”

“你當我有那麽大能耐?!”薇薇安提高了聲音,“現在藤田知道了一切,你覺得我還能來一出貍貓換太子?!”

“……”

明樓閉上眼,沉沉的眉心似是疲憊至極。

良久後,他才緩緩睜開眼,看着薇薇安的眼神如槁木死灰,“那就讓我來送他最後一程吧……好歹,我也是看着明臺長大的。”

薇薇安沒有答話,看不出是不忍還是猶豫。“我去……幫你問問。”深呼吸後,她轉過了身,踉踉跄跄地走開了。

明樓望着她的背影,又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早已沾過鮮血的手掌,一時間,恍若遙遠之處有什麽堅固的城牆轟然倒塌,激起塵灰後,再無聲息。

12月10日05:57,明臺幾乎是含笑赴死的,直到他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行刑者。

“大……大哥?!”他先是叫出聲來,再然後,似是反應過來,閉了嘴沒再說話。

明樓在漫天雨幕中走近他,幫他撩起軟趴趴地遮蓋着眼皮的頭發,目光複雜。

“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明臺低下頭,親親嗯了一聲。

“……等會兒,記得站穩了,不要晃!”明樓在他耳旁低聲警告。

還沒待明臺反應過來,就見大哥俯下身子抱了抱他,胸膛沉甸甸的,難言心酸還欣喜。

明樓沒在他身邊逗留太久,重重抱了抱後就大步地往回走,站在不遠處,慢慢舉起槍,眯起眼。

“明先生,為了讓明臺少些痛苦,你最後還是一槍斃命。”在旁監督的薇薇安輕聲提醒。

“我……知道。”明樓幾乎是咬着牙說的,就在剎那間,他緊扣着扳機的手指一松,子彈從槍膛裏一躍而出,飛向了自己的終結地。

“唔!——”明臺一聲悶哼,鮮血自胸膛上汩汩流出,身體失去力氣地向下倒去,直直地從天臺摔落至地。

明樓聽着那砰然倒地的聲響,面色微微一變,接着再難抑止地五官錯位,青筋暴露,扭曲至極。

他用手遮着臉,深呼吸的,聲音帶着顫意,“你……不介意我把明臺的屍體帶回家去吧?”

薇薇安無聲地看着他,目光涼寂如水。

最後,她緩緩點了點頭。

“你,保重。”

那一刻,剛好是12月10日的06:00,這個世界,下了一場永不終止的瓢潑大雨。

明明嘩啦作響,卻又喑啞至極。

“明臺……明臺?”

是誰把自己從光與影的灰暗裏揪扯出來,明臺顫了下,接着,一點點地睜開了雙眼。

“大哥……”

他凝聚着眼神,口中無意識地叫喚着。

“我在。”明樓握上了那幹燥的手掌,感知着那血液流過的奔騰躁動和跳躍着生命的溫度,緊繃的神經終于松了下來,卸去一身勞累。

“大哥你……做了什麽?”明臺的聲音有些澀,似是還沒從那場行刑裏回過神來。

“我往你身上放了血袋。”明樓的聲音低了下來,“你知道,我不可能看着你去送死……剛好,你母親遺留給你的懷表,可以用來救你的命。”

原來如此。

明臺點點頭,面色卻有些灰白。雖死裏逃生,但他實在狀況不佳,整個人看起來輕飄飄的,風一吹就會倒下去。

“這裏是天臺附近的一處民居,他們查不到這來。現在‘明臺’已經死了,而你的生命,再也不會受到威脅。”

明樓低下身子,抱緊了他,從上至下地拍着背,似是在安撫着那慘薄如紙的靈魂。

“大哥……現在幾點了?”

明臺扯住他的手腕。

“五點。怎麽了?”

明樓覺得詫異,緊接着便見明臺的眼神一點點地變得凝滞,“五點……?那今天是幾號?”

“十一號。你睡了一天。”

感覺到懷裏人的大幅一動,明樓急忙摟緊了他,“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明臺癡癡笑着,笑容擴得越來越大,綻成萬瓊花開,粲然至極。

“終于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他喃喃着,卻突然聲音一頓,笑容就這麽僵硬在臉上。

“明臺?”明樓心裏發緊,不由重了聲音,“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那人只低下頭輕顫着,不知為何。

“大哥……”他哆哆嗦嗦着,亦是咬牙強忍着,“大哥,我想回家去……”

“你現在剛‘死’,怕是不方便回去。”明樓一遲疑,“如果要什麽東西,我可以幫你拿。”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明臺攙着他的臂膀,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一步步地往門外走去。

“來不及了……”

從剛剛開始,這一切都非常怪異。

明樓皺緊了眉,雖心如沉淵,但他還是小心地扶着那人出了門,又拉上了風衣領,以防被人看出來。

冬季的早晨格外灰暗,整個天空都懶洋洋的,沒有睜開白晝的眉宇,只散發着黯淡的曦光。

街上冷冷清清稀稀落落的,不知是時間過早的緣故,還是上海真已因戰亂而逃了不少人。

明臺明明急切着,步子卻越走越緩,到最後,甚至需要明樓半抱着他,他才能前進一二。

明樓不記得明臺身上有什麽傷口,可現下那人看起來又的确虛弱至極。

“明臺,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明臺的眼神漸漸渙散,卻還強撐着往前走。

他看見了,那草坂就近在眼前……

“大哥……”他的聲音很輕,輕得融進了每寸空氣裏,難以察聞。

“你還記不記得……你為我捉過一只紅蜻蜓?”

明臺立住,停在原地。

明樓扶住他微晃的身形,仔細搜索着自己的回憶,卻發現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

“這我倒是不記得了。”可……

偏偏,又有那麽一二分的熟悉。

就好像,曾經存在過的,在他念念不忘的過程中被忘記了。

“忘了也好……”明臺微弱一笑,擡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他,“大哥,能不能幫我再捉只來?”

捉蜻蜓?

明樓挑挑眉,可看着明臺那企求的眼神,終究還是不放心地扶他坐草坪上,然後起身去不遠處追趕着紅蜻蜓。

明臺望着他,眼裏是缱绻,也是眷戀。

他本來以為,還能多陪陪大哥的。

可是啊……

無論是他還是Nil,怕都是忘了——

那最後一個連接口,從來不是回歸後第二十六世界線的“明臺”,而是……他們自己啊!

“無”不僅指斬斷了根源,亦指存在趨于淡滅。

當過去的自己全都消失時,當過去的世界線全都灰暗時,處在最終端的他,又怎還能存活着?

……

不過,能有一二天的延遲,讓他救得了大哥,他已經很滿足了。

該來的總歸要來了,不知道自己消失後,這個世界會有怎樣的變化……

意識渙散中,明臺總覺得自己看到了日出。與日落的凄豔霞光截然不同,這個山河帶着煥然新意,帶着濕漉漉的水珠,正清澄又蓬勃地從海平面上一躍而出,光芒熱烈,刺人眼目。

哪怕是在冬季,哪怕是在早已沉暗得不見天日的上海。

都還有着一線光明。

恍惚中,他似是看見了大哥一步步向自己走來。寬厚的手心裏,捏着的正是一只撲騰不休的紅蜻蜓,與那天邊的金紅相映成輝,與記憶裏的場景疊合成一。

或許當年大哥給自己捉的,就是如今這只也說不定……

“明臺?”明樓看着緩緩阖上眼的那人,心裏一驚,不由加快了腳步走至他身邊,“明臺!”

心頭的不安越湧越多,他恐慌着,惴栗着,喘息着,“明臺,我把紅蜻蜓給你捉回來了,你看看啊!”

他把那只暌違多年的紅蜻蜓塞進明臺漸漸失去動彈的手裏,呼吸紊亂成一池被驚破的潭水。就連空氣,也似是燃起了一場烈火,氧氣稀薄得讓人胸口發疼。

怎麽會,他明明沒有擊錯地方,明臺也沒有別的傷口,現在怎麽會這樣……

整個世界像是在剎那靜止,明樓顫抖着的身形在看見那人漸漸消散的軀體時,僵硬成冰。

“明臺?”他恍惚叫着,握着那人的手緊了又緊,可難敵漸失的力道。

“明臺?”他又叫了一聲,擡起頭看着那如萬千星子碎于風中的人影,聲音帶上了些不确定。

“明……臺……”

只這麽一聲後,所有的風都止了,草坂上也再無一點身影。只餘那癡情人還半跪着,手指彎曲成緊握的動作。

“呼——”不知哪來的呼嘯寒風,吹走了殘存的思緒,明樓僵立的身形慢慢緩和,緊盯着手掌的迷茫神色也一點點地從臉上消失。

他慢慢站起,疑惑着自己為什麽要來草坂上,還跪坐在這裏,姿勢怪異。

想着,他不由覺得可笑,搖了搖頭後,便再無留戀地大步離開,衣袂在風中獵獵飛揚,鼓動起殘留的相思,又在轉瞬間消散殆盡。

原地,冬風吹滾過枯草,吹滾過撲騰着飛遠的紅蜻蜓,吹滾過那曾經留下無數故事的回憶之地,吹滾過歷經沉痛難掩滄桑的明公館,吹滾過屋裏淡褪了人影的相框,吹滾過這茫茫浮世每一人的記憶荒海,把一切都吹遠,把一切都吹得寂滅,把一切都吹得了無痕跡。

終于,再也沒有了任何聲息。

……

1978年,受盡苦難的京劇大師明樓先生受邀去中央劇院為各複出的文藝工作者演一出《霸王別姬》,彩排時一位領導說虞姬自刎這場戲不好,突出了女子的三從四德及附屬地位,有封建殘餘。這場戲要改。

怎麽改?

領導大手一揮,把虞姬改成亂箭射死不就行了!

時年67歲的明樓沒什麽意見,套上戲服就登臺開腔。

“啊,妃子!看來今日,就是你我分別之日啊……了!”不愧是多年的老戲骨,明樓一進入角色,就聲情并茂,直讓人怆然淚下。

“大王……”虞姬執着他手,眼裏淚光閃爍。

“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倚,眼見得孤與你就要分離。”身體硬朗的老人家不知為何,有些許的晃神。

“啊,大王,大王!”那是虞姬被敵軍包圍的驚呼聲。

“妃子!”明樓單槍匹馬,挑劍撥開士卒的槍戟,“待孤來救你!”

“大王!!……”

那最後的聲音,淹沒在了刀戈碰撞的铿锵聲響中。

只不過剎那間,那曾經還笑語晏晏的人影,就癱倒在地,血流如注,沒了呼吸。

明樓突然身體緊繃,整個人像是被附身般,僵立在原地。

該念的臺詞他一句也念不出來了,邪怔着,入魔着,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也越來越快,瞳孔更是睜大至平生至極,似是見到了讓人絕望欲死的場景。

“轟!——”那是他砰然倒地的聲響。

臺下的工作人員瞬間慌亂,騷動着驚叫着不安着。

1978年的12月11日,一代京劇大師明樓突發心肌梗塞,暴病而亡。

他經歷了中國的風雨動蕩,經歷了國共內戰,經歷了□□踐踏,卻在終于迎來曙光的前一天,在看着這個他深沉熱愛了許久的土地恢複生機欣欣向榮前,先于自己的大姐和二弟一步的,辭離了人世。

據說,他曾在自己的書桌上刻下一首小詩,其中意味如何,卻無人能夠探明。

“舊館寥落草木深,蒼苔沉綠老階痕。

十二樓臺今不在,山河影裏無故人。”

這一場霸王別姬,終究迎來了它遲了三十年的結局。

TBC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說不虐千萬不能信!

突然發現我似乎專出虐文?以前寫的一篇原創文明明結局很he,可是後來看到評論說是篇很沉重的文QvQ頓時對自己的風格沒把握了。

我是作者反正不覺得虐,不知道你們是不是也這樣_(:з」∠)_ 文筆捉雞,可能寫不出想要的感覺。

如果不虐,那最好!

如果虐,那就來吧,用刀子砸死我吧233!

我會告訴你們我是先設定好世界觀和這個結局然後再補充中間情節的嗎?

覺得大哥由悲恸到茫然再到放手的一系列動作炒雞帶感啊!

我忍不住啊!所以一定要寫這個結局!

不過,我寫這章時恰好聽到了這首歌,所以多碼了霸王別姬的內容。我想問問你們,你們是喜歡這章停留在大哥從草坂上離開的那一幕,還是□□後大哥重演霸王別姬然後病卒的那一幕?

QvQ如果後面一段不喜歡的話,書稿我可以删掉。

嗯,昨天精修了文【劇情沒怎麽變,就是删改了語句】

今天拍了版。過幾天來個三宣,然後再印樣品、評測。嗯_(:з」∠)_ 等本子的事了結以後估計要與你們說再見了,真舍不得。

過幾天還有大結局下,HE,想看的小夥伴記得蹲凳子!

最後還是心累的宣傳,預售預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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