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斷案
巧笙額角挂傷,一進門便淚盈餘睫,滿目驚憂地看着清曉道:“小姐,你可還好。”
“托你的福,我還好。”
清曉唇角冷牽,笑意不明。
巧笙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對。見清曉在理腿上的被子,趕忙上前,幫她掖嚴實了。
清曉打量她的傷,看來不輕。
“你這傷可也是綁匪施暴?”
巧笙神色惘然,将那日的事道了來。
她出門找二小姐,在天井對面的樓梯看到人便跟了上,不過才登幾步,便被擊中後腦,踉跄從樓梯上摔落,不省人事了。等她再醒來時,天已黑,自己身在桃花林中。
清曉淡笑點頭,語氣卻陡然一轉,冷道:“同樣昏迷,為何你回來了我卻沒有?”
巧笙愣了,木然道:“可是他們覺得您是阮家小姐,而我沒用……”
“好個‘沒用’,那他們又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這架勢,分明是質問!
巧笙意識到不妙,惶恐道:“小姐,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幾年了,我足不出戶,他們如何知我是阮府大小姐?還偏在你出門後便确認了?同樣被抓,我留下你卻回來了?若非得了好處他們豈會放你。說,是不是你告訴他們的!告訴他們我是阮府小姐,求得自保!”
清曉體虛氣弱,卻字字誅心。巧笙臉色慘白,怔了許久才緊咬着下唇,顫抖道:“小姐是懷疑我出賣了您?”
清曉未應,冷面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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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時,綁匪曾道:幸而她身邊的小丫鬟指出房裏的便是阮家千金,不然他們還真不敢輕易下手。若是再等阮府馬車一到,更沒機會了。
她身邊的丫鬟,除了巧笙還有誰。虧得自己那日還憐惜她!
巧笙聞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舉手便起誓道:“老天有眼,我若是出賣小姐,便讓我不得好死。”
說着,淚水泫然而落,哭訴道:“小姐,四年了我對您可有過一絲不敬。巧笙無親無故,您待我如家人,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怎麽可能出賣您。我這條命是阮府給的,豈會為了自保棄您不顧。那日醒來,我便返回閣樓找您,我若是貪生怕死,何不逃之夭夭,還要重回那歹人的眼皮底下。”
話在理,再瞧她殷殷之色,清曉只覺得這若是出戲,演得也太真了。可轉念想來,綁匪也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她。
見小姐沉默,巧笙嘆道:“若非當年夫人從我那狠心的舅父手裏買下我,我如今都不知身在何處,怎會恩将仇報,害小姐您呢!”
不提言氏到好,這一提清曉反倒怨怒聚生。先前的問題還沒解決呢!若非她身上帶毒,害自己病重,怎會惹言氏牽心勞神,這不是背叛又是什麽。
清曉掃了一眼,見她身上依舊帶着香囊,恨不打一處來。連聲喚馨兒把一早熬的藥端出來,擺在巧笙面前。
“聽聞你也傷得不輕,還染了風寒。這是今早熬的,裏面有一味藜蘆,是我常吃的止咳藥,還加了細辛粉,驅寒通竅,你喝了吧。”
巧笙納罕,盯着眼前的藥碗未動。清曉觀察她,不放過蛛絲馬跡。
“怎的?不想喝?”清曉問道。
她想喝才怪,這麽一碗藜蘆和細辛下去,不七竅流血也要腸穿肚爛。清曉寒目望着她,森冷道:“不想喝也沒關系,只要你告訴我你為何……”
話還沒說完,只見巧笙端起藥碗,連個遲疑都沒有一飲而盡。喝罷,看着驚得合不攏嘴的清曉,微笑道:“我知道小姐關心我,只要您不生氣,比給我喝藥更讓我安心。丢下您一人遭遇危險是我的錯,我不求您讓我回來,我願留在浣洗房受罰,但我真的沒出賣您……”
巧笙絮絮而語,後面的話清曉已經聽不進去了。
她竟然毫不猶豫地喝下了,那可是劇毒。她是真不知道藜蘆遇不得細辛,還是她摸透了自己的套路,知道這碗裏面根本沒有毒。
清曉沒再責難巧笙,也沒留下她。感覺自己又陷入了死胡同,心亂了……
巧笙才一離開,林岫便進門了。見清曉失神地靠在床欄上,問道:“在想巧笙的事?”
清曉驚愕,轉瞬又平靜下來,回問:“幾時回來的,方才那幕你都看到了?”
林岫點頭,驀地道了句:“你可知斷案的幾個漸進之法?”
她又不是搞刑偵的,哪懂這些。清曉搖頭。
林岫含笑坐在她身邊,解釋道:“查色辨奸,推理析疑,巧用計謀,證據決獄。”
“《尚書呂刑》有‘師聽五辭’之說,‘一曰辭聽,觀其言出,不直則煩;二曰色聽,觀其顏色,不直則赦;三曰氣聽,觀其氣息,不直則喘;四曰耳聽,觀其聽聆,不直則惑;五曰耳聽,觀其顧視,不直則毛。’這五聽,巧笙均未有異常。未做案者,心地坦然,即使神色緊張,眉眼中也會露出良善之氣。我不覺得巧笙在說謊。”
“再說‘推理析疑’。綁匪兇悍,若巧笙果真見其面聞其聲,怎可能留她一命?可見她并未與其對話。而将你身份透露之人,定是佯做無意,側面說給綁匪聽的,她甚至都未曾受到任何威脅。”
這話聽得清曉悚然一驚。巧笙若是為了自保出賣自己,也就算她貪生怕死,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此人之心歹毒至極,是想至自己于死地。
“至于證據,去茶樓打聽,便可知一二。最後,用謀略,你不是也試過了。”
清曉警醒,謀略不會指試藥吧。藜蘆加細辛,他可是懂醫的。
自己中毒的事還不能張揚,她掩飾道:“我不過試試她忠心罷了。倒是你,思路清晰,前幾日馮府案子也分析得有理有據,娴熟得很,可不像個書生,倒似個斷事。你不該從文,若從武,沒準能去臬司衙門謀個差。”
說着,忽而想起什麽,問道:“父親找你何事?”
“那日你失蹤後,我便去了十裏坊茶樓。岳父詢問我可發現異常。”
“那你發現了什麽?”清曉好奇問。
林岫笑而不語,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其他倒沒有,只是在對面閣樓拐角處拾到了這個。”
清曉望去,頓驚。他手裏拿着的,不正是那日清妤掉落的玉佩嗎?清曉有些耳鳴,心裏陡然冒出個不好的念頭。
她摩挲着那塊青玉,這玉雕的是并蒂雙蓮,尖角荷葉下還刻着小篆。清曉仔細辨認,恍然憶起了什麽,掀被下床,不顧林岫的摻扶,踉跄到了紫檀妝奁前,抽開最下面那層木格。那木格裏躺着的竟是塊一模一樣并蒂蓮青玉……
……
蜜糕蒸好了,林岫去小廚房幫言氏。清曉坐在床上,見門口露出半個小腦袋是清昱。昨晚醒來到現在,一直沒見到他呢。
清昱撲到床邊,眨着水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問:“姐,你好了嗎?”
清曉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姐姐看到你就好了。”
清昱咧嘴一笑,撒嬌喚了句“我都想你了!”随即臉色忽變,滿腔義憤地揮着小拳頭道:“等我學會功夫了,我保護你。”
心中煦暖,清曉捧着他的小臉捏了一把。
姐弟二人聊了起來,清曉問道:“聽說你姐夫給你紮風筝了?”
“嗯,姐夫可厲害了!”清昱一臉崇拜地從床邊跳了起來,興奮地比劃着,“他給我紮了一只這麽大的老虎,還說我守約他就再給我紮只大飛龍!”
守約?清曉怔了怔。
啊就說他怎麽突然好心。
清曉慧黠一笑,拉着清昱小聲道:“你若跟姐姐說實話,姐姐給你紮只大恐龍……”
……
傍晚,才用了晚飯宋姨娘便帶着女兒去看清曉了。
清曉聞之冷笑。
來得正好。
遣了丫鬟去請父親母親,清曉和林岫泰然候着。
宋姨娘郁色滿面,一入房便奔到床前,拉着清曉的手知疼着熱地獻起殷勤來。
“可吓死我們了,清曉受苦了。這些日子我們好不擔憂,一顆心都不落地。尤其是清妤,把你丢了,她沒少自責,念叨着你身子不好,還不若把她抓了去呢!”
清曉看了眼清妤。二人對視,清妤目光惶惶,躲了開。
提起清曉受罪,宋姨娘“感同身受”,說得好不心傷,“情”到深處還落了兩滴淚,不早不晚,正趕在父親入門的那一刻。
掐得準啊。清曉想起言氏曾如是描述她:
隔着三排正房都能聞到你父親的味!
看來果不虛傳。
宋姨娘揖禮,撚巾抹淚,一副欲說還休的嬌憐。父親趕忙上前摻她起來,身後的言氏瞪了二人一眼。
“你可是有話要對為父講?”阮知縣安頓了姨娘,問清曉。
清曉未語淚先流。她緊咬着唇,大喚一聲“父親”,便放聲哭了起來。
言氏見此趕緊上前哄勸,阮知縣也被她哭得心下難安,焦心道:“若是有何委屈,便和父親講,莫要哭了。”
清曉含淚隐忍,驀地喊道:“父親,母親,是巧笙害了我!”
在場人皆驚,言氏更是一臉的不可思議。阮知縣喝聲,把巧笙又從前院帶來了。
巧笙一進門,清曉即刻指着她哭道:“我被綁走,就是被她出賣的。”
巧笙懵了,這事不是已經解釋清楚了嗎?
“小姐,不是我啊……”
“不是你會是誰?那綁匪分明道,是一個自稱阮府丫鬟的人指出我身份,他們才确定拿我的。若不是你,待馬車來了,我何以被抓。你還狡辯!你看看這是什麽!”
清曉看了林岫一眼,他拿出了那塊并蒂蓮玉佩。
“這玉佩你怎麽解釋,別告訴你不認得,這分明是我的玉佩!那綁匪道,這塊玉就是從洩露我身份的丫頭身上奪來的。能接觸這玉的除了我便是你。若不是你帶在身上,怎會被綁匪搶去。你不僅出賣我,竟還偷我的玉佩,你可知它對我有多重要!”
巧笙怎會不知。曾經小姐喜歡這玉把它當寶貝藏在妝奁裏。她怎敢動。
“我沒拿,真的沒拿……”巧笙徹底糊塗了,真是百口莫辯。“不是我,我怎麽會出賣小姐……”
證據确鑿,即便言氏再不敢相信也抑不住怒了,平日乖順貼心的丫鬟竟會害女兒,氣得直喚趙嬷嬷,把巧笙拖出去家法伺候。
阮知縣自然也怒不可遏,若果真如此,那巧笙便是接觸過綁匪的唯一人,這事可不是家法能解決的了。
趙嬷嬷帶着丫頭去扯巧笙。千鈞之際,巧笙猛然撲向林岫,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一把奪過了他手裏的玉佩。
“這不是小姐的那塊!”
巧笙大呼一聲,随即奔向清曉的妝奁,抽開最下面的那層。果真,裏面還有一塊。
“小姐那塊曾掉在地上,兩朵花苞之間有道裂痕,小姐還因此哭了好幾日……”巧笙解釋這,舉起了那塊玉。
一時間滿室沉默。
連冷言看戲的宋姨娘也驚得瞪大了眼。
絲毫不差的并蒂蓮花玉佩,荷葉下都刻着一個相同的字“謝”。
此刻,阮知縣還能想到什麽,看了一眼憤怒的言氏。只聽言氏對着身邊的小厮冷道:“去謝府,請謝二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還不收藏我~你們還不收了我~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