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喜蛛應巧

“二少爺出身書香世家, 怎就任了指揮使了?”

言氏笑容和善, 細細打量着面前這個長身玉立的青年。青年五官端正, 若非因常年在外肌膚略顯麥色,倒也算清秀。不過乍看上去, 陽光健康,讓人心裏特別踏實。尤其是他的笑, 爽朗中透着絲不易察覺的腼腆,很讨人喜歡。

這便是汪夫人的侄子,汪府的二少爺汪坤。

他看着言氏笑了笑,露出一排齊整白淨的牙。“我本是和家兄一同進學, 可天生不是讀書的料, 偏對刀槍棍棒感興趣。父親也覺得科舉許不适合我, 便同意我考了武舉。”見言氏微微點頭,他又補言道:“所謂人各有志, 此長彼短,那不若取其長。我倒是極佩服言先生,把長處發揮到極致,京城商界誰不知他的名聲。”

坐在對面的清曉瞥了他一眼。這位汪少爺可倒是會說話,聽他誇舅父,眼看着神色淡淡的言氏抿唇笑了。

“汪少爺過譽了, 倒是你青年俊傑, 才過弱冠便在中軍都督府任職,光耀門楣啊。”

言氏贊了他一句,汪坤腼腆地低頭笑了。會說話還不張揚, 這性子還真是舒坦到言氏心坎裏了。于是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再瞧瞧女兒,一個健康活力,一個嬌軟柔軟,也蠻配的。

不過還是急躁不得。言氏又問了些家中情況,汪坤大方回應,不遮不掩,甚至提到前任未婚妻他也不曾避諱,感喟道:吳家小姐是個好姑娘,本想若是婚娶定要舉案齊眉相守終生,可惜天人之別,有緣無分。

說着他還嘆了聲。

清曉無可奈何地看着他。相親會提前任,這也太爽直了吧。不過言氏不介意,反倒覺得他重情重義,和自己頗投脾氣。

見清曉瞥向自己,意識到自己失言,汪坤讪笑。便将自己帶來的禮物遣人呈了上來。

聽聞阮家曾居清河十幾年,他特地托人帶了江南的小吃和點心來。還拿出一對哥窯的薄胎淨瓶送給言氏,一幅征明字畫給阮主事。

看來功課沒少做,分分踩到點上。知道言氏最喜歡哥窯的瓷器,而阮伯麟崇征明。

言氏道:點心倒是可以收,後兩者便算了。可汪夫人還是那句話:親事成不成,交情在,便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收了吧。

言氏含笑點頭,心裏卻越發地高興了。

接着又聊了會。言氏覺得還是應該把話說在前面,如此若真成親了,女兒過得也輕松些。便透露了清曉身體較弱,到如今仍沒斷了保養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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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汪坤絲毫不介意。也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道家裏只有父母和兄長一家,氛圍極好,清曉若嫁來自要好生養着。又提及自己所識得的太醫,要為清曉仔細瞧瞧。見言氏面色略白,唇色暗,問道可是總有心口疼的毛病,不若一起診治。

還能再貼心嗎?清曉覺得當初的江岘也不過如此吧。

聊了一個頭晌。臨行前,汪坤邀請言氏和自家姑母去遙春坊聽昆戲,水磨腔的西廂記,當下很是受捧。

末了末了,又給言氏心口窩抹了把蜜。

水磨腔,那是言氏的最愛。

清曉驚愕,暗嘆:江岘,你敗了……

送客後,果不其然言氏略顯激動地問清曉汪坤如何?可中意了?人家這麽用心,想必定是看中你了。

用心是很用心,相中自己?有待推敲。

從進門到送客,這位汪二少爺确實誠意滿滿,可問題是這誠意是對言氏不是對自己。姑娘坐在他對面,就算再腼腆的人,也不會連看都不看一眼吧,那可是你要娶的妻。

清曉暫且認為他是守禮吧。可對他,她确實沒感。

女兒興致淡淡,言氏不好施壓,但在她心裏這個汪坤已經秒殺所有入圍選手了。

阮伯麟回家,聽聞此事,反應不大。依舊是那種茫茫然的感覺,還轉移話題問了清讓可知此事,是何反應。

他哪知道去,眼看着左佥都禦史致仕在即,清讓為了能夠順利接任不出岔子,連續幾日都沒回,留在都察院了。

他不回來,還有個人也不來了

江岘失蹤了似的,好幾日沒來送糕。這事得怨言氏,連這條巷子都不許人家現身,他哪敢來啊。不來也好,免得亂心。

可被送慣了,吃到嘴不覺得什麽,一旦吃不到了還真有點惦念。

哎,阮清曉啊阮清曉,能不能有點出息,不就是個糕嗎!自己買不到嗎!

她怒其不争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被正入門的巧笙瞧見。她緊了兩步上前,“小姐,你這是幹嘛!”

清曉收手,漫不經心道:“沒事。哎……你拿的什麽?”

還沒待巧笙開口,清曉已經認出來了,不正是周記的水晶糕。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她趕忙接過來。

“他又來了?”清曉問道,捏起一塊送到唇邊。

巧笙搖頭。“不是,這是汪家少爺送來的。”

聞言,清曉微開的唇頓了頓,又放回去了。

“不吃了?”巧笙好奇問。

清曉瞥了她一眼,“沒胃口,給清昱吧。”

“小少爺不喜歡吃。”

“那你吃。”

“我也……”眼見着小姐冷冰冰的眼神投過來,巧笙尬笑。“……喜歡吃。”

……

沒兩日便是七夕了。乞巧節是女兒節,後宅女眷極重視。

是日。左鄰右舍幾家婦人及姑娘都聚到了阮府,言氏陳幾筵酒脯瓜果,大家夥一面吃,一面結采縷,穿七孔,好不歡樂,除了清曉

這哪裏是乞巧,分明是秀場,曬女紅攀比大會。就她那點能耐,都對不起母親設的宴。勉強在巧笙給她準備的香囊上繡了幾朵小黃花。見幾個姑娘讨着要看,她趕緊藏在懷裏,笑嘻嘻道:“吃瓜,吃瓜,千萬別客氣。”

女兒節,姑娘家的都要過。母親心軟了一把,讓清妤也來了。關了十幾天,再見她竟沒了往日咄咄的氣勢,安安靜靜地,連目光都柔了些許。她瘦了,下巴尖尖,配上那楚楚的眼神,倒是可憐。是看着可憐

清妤手巧,才不多時身邊便聚了些姑娘,對她繡品贊嘆不絕。這會兒,她眼睛裏才算閃了點光彩。

接着小姑娘們玩起“投針乞巧”,便是将一束針散落盛水的碗中,見誰的圖案更好看,便是誰的手靈巧。

這游戲清曉玩的還算應手。

接下來是“喜蛛應巧”。瞧着小姑娘們都早有準備地拿出各個樣式的小盒子,清曉茫然。看着發愣的小姐,巧笙從手底下悄悄遞給她一個精致的琺琅小盒。竊竊耳語道:“都準備好了。”

清曉好不開心,正要打開看。蔣氏帶着月見來了

蔣氏能來可是少見,言氏親昵地拉她入座,聊起家常來。見二人聊得歡,月見道:“我想和表姐去廟會!”

又去?清曉不是那麽樂意,捏着小盒子的手緊了緊,可還是得笑。

蔣氏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清曉:“……”您就是這麽慣孩子的……

今兒七夕,只有玉檀寺有廟會,據說玉檀寺可是求姻緣最靈的地方。聽說要去這,清曉盯着月見的目光不單純了。

“你這是要去求姻緣?”清曉揶揄道。

月見才不羞,挑了挑清秀的小眉毛道:“我是給你求。”

“我才不信這些。”說着,有點虛了,之前她還求過願呢,而且重點是居然成真了。

月見噗呲笑了。“放心,靈着呢!”

怎就覺得這小姑娘故弄玄虛呢。

言家的馬車沒去正門,而是拐到了玉檀寺側門的小桃園裏,過了花季,桃園裏人跡罕至。她剛下了車,回頭要問來這幹嘛。卻見表妹根本沒随着自己下,撩着車簾燦笑道:“表姐在此稍候,我吃了湯圓便回。”

說着,車簾一放。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人家已經走了……

就走了?這一個人沒有,把自己扔這,算什麽事啊?她方要起步去追,卻聞身後幽朗的聲音傳來,如清泉濺玉,泠泠地扣在清曉心口。

“總算來了。”

不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清曉深吸了口氣,待心恢複平靜,回首看着他道:“世子好能耐啊,連表妹都籠絡了。”

江岘一身素衣,烏發墨瞳,清逸淡雅得像幅氣韻天成的水墨畫,看得她心又是一晃。他緩緩靠近,望着她眼角微揚,雙眸靜若幽潭,清曉就這樣一眼撞了進去,激起了層層漣漪。

她心耐不住地跳了起來,撲騰撲騰地。

“不然怎麽辦,岳母不讓我入門,見不到你。”

“不是不叫你喚‘岳母’的嘛。”清曉低頭,嘟囔道。

他也低頭看她,見她白得透明的皮膚緋如朝雲,從臉頰紅到耳根,又從耳根蔓延至頸脖,最後消失在一片遐想之中,江岘突然有種想要觸碰的沖動。可手方舉起,又默默收了回來。

他挑唇道:“可想我了?”

清曉搖頭。

然想起前兩日吃的水晶糕,臉竟然更紅了,心虛的。

她就撒不得慌。江岘喉間分明是笑,卻嘆道:“虧我還日夜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着。

話一出口,清曉表情逐漸凝住。他越是如此,自己壓力越大,莫名有種負罪感,怕他期望太大,而最終的結果會傷了他。于是她忍不住小聲道:“前幾日有人來提親了。”

然江岘不驚。“我知道。”

對呀。他是錦衣衛啊,什麽事能逃過他的眼睛。

“母親很喜歡他。”

“嗯。”

“父親也還好。”

“嗯。”

“清昱他……”

“你喜歡嗎?”江岘搶了她的話,淡淡問。

清曉舉眸看着他。他一張臉素如白玉,冷冷清清地,連絲毫的情緒波瀾都沒有。居然這麽淡定,還以為他會怒會急,是她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他。他不在乎嗎?

突然有種莫名的失落,心裏極別扭。清曉斂目,盯着他腰間玉鈎,賭氣似的道:

“還可以。”

對方又是一聲笑音,他道:“撒謊都不會。”

清曉窘。擡頭便要反駁,卻見他指着她手問道:“拿的什麽?”

清曉擡手看看,方才出門着急,竟把巧笙給她的琺琅小盒子也帶出來了,一直攥在手裏。

“巧笙給我的,今兒不是七夕嗎。說是‘喜蛛應巧’,我都不知道裏面是什麽。”她彎眯着眼睛恬然一笑,唇角兩個小梨渦若隐若現。

江岘看着她,無奈搖頭,笑道:“虧你還是女兒家,‘喜蛛應巧’都不知道裏面是什麽麽?當然是喜蛛。”

清曉一臉懵。

江岘哭笑不得。“是蜘蛛”

尾音還沒等落下,随着尖叫只見清曉胳膊一甩,把那琺琅盒扔了出去。江岘手快,仰頭,長臂一伸便接住了。驚訝地看着清曉。

原來小丫頭怕蜘蛛。

他越發地覺得她可愛了,看着手裏的掐絲琺琅盒,漫不經心地打開,随即笑容僵住。他擡眸看了看清曉,手一翻,将盒口對向清曉。

空的。

清曉方才還暈紅的一張臉登時煞白,一股細密的寒意爬上脊背。這感覺,像極了爬行的蜘蛛

哪還顧得上形象啊,她連喊帶哭地跳腳,翻着自己的衣服。

夏季穿的不多,白綢交領中衣,月色長裙,外面只着了件鵝黃的撒花滾邊緞面褙子。外衫翻了翻中衣,翻了中衣再扯外衫,衣服都扭亂了,心更亂,誰知道那恐怖的小東西在哪個角落裏呢。越翻越急,哪還管得了面前還站着個江岘,就差把衣服都脫下來了。

或許在她心裏就沒把他當該避諱的人

江岘看着慌亂的她,眸色滲出淡淡的暖意,月光般地籠着她,溫柔缱绻……

見他一動不動,她急了。站在他面前背對着他道:“快快,快看看我後面有沒有!”

江岘淡淡一笑,撩起了她披垂的發。

她還在低着頭找,一截修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眼前。肌膚白皙,嫩滑如凝脂,發際細碎的絨毛映在陽光中顏色淺淡,柔柔地撩着人心,有種沒法抗拒的誘惑。

再向下,便是淹沒在黑暗中的一片細膩光潔

鼻間是她淡淡的蘭香,突然間,他的心跳好像停了,一切都靜止,唯有他低垂的頭在動……

柔軟溫熱的唇停在她後脖頸,如電流一般,一陣酥麻感從觸點直直紮入心底,轉眼又如一顆落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陣陣漣漪,傳遞到四肢百骸。

心軟綿綿地熱,連胳膊腿都軟了。

清曉感覺自己燒起來了,呼吸困難地僵了半晌。直到他滾熱的氣息撲得脖頸紅了大片,她有點撐不住了。踉跄地向前逃,腿剛擡起便被他攔腰摟了回來。

後背撞在他胸膛上,有點硬,可比起硬她更怕他懷裏的熱度,于是扳着他扣在自己腹部的手道:“你放我出來。”

她耳尖紅得都快滴出血了,江岘佻笑,親了一下道:“我幫你找……”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jpg】不管你們如何,我是把我自己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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