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真的喜歡上了 (1)

溫別宴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學校醫務室的病床上。

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還沒從混亂中回神,身邊一直焦急等待着的人已經迫不及待湊近對他噓寒問暖。

“宴宴你怎麽樣啊?身上還覺得有哪裏不舒服嗎?頭暈不暈?胸口難不難受?”

溫別宴本能搖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嗎?”餘惟眉頭皺得都能夾死一只蒼蠅,一萬個不放心。

“嗯。”溫別撐着床面坐起來:“我沒事了。”

“呼,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都不知道,我一出考場就有個男生沖過來說我男朋友暈過去了,差點沒把我吓死!”

餘惟伸手将他扶起來,沒發現對方在他靠近時下意識瑟縮的肩膀,想起方才在考場門口的一幕還心有餘悸,那個男生的表情太緊張太吓人,他還以為宴宴......

呸呸呸!

宴宴好好的,亂想什麽有的沒的!

趕緊甩甩腦袋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從包裏掏出幾顆圓滾滾的巧克力遞給溫別宴:“醫務室的老師說你确實有點低血糖,這種情況有時候就算吃了早餐也會犯暈了,來,我給你買了糖,你先吃兩顆。”

低血糖不算病,但是每次犯暈真的能吓死人。

餘惟決定了,以後出門身上的常備物品除了Omega的阻隔劑和阻隔貼,還要增加一項巧克力。

溫別宴默了一瞬,擡手接巧克力:“謝謝。”

語氣淡淡的,冷冷清清,有種說不出的生疏。

餘惟眨眨眼睛,有些不适應他的态度:“宴宴,你怎麽跟我這麽客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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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別宴蜷起五指握住巧克力,垂着頭沒答話。

好在餘惟神經大條,一時半會兒沒把他突然的異常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剛剛醒來還沒有緩過神,頓了幾秒笑着又跟他說起了考場上的事情。

“宴宴我跟你說,不是我自信過頭,這次的考試題目我也覺得好簡單,時間還沒到我就寫完了,甚至每道題都仔細檢查了三遍才響鈴收卷,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是滿分了。”

“很奇怪,我那個考場的好多人好像都認識我,明明不是我們學校的,還剛收卷就主動叫我名字找我對答案,真稀罕,我的名氣已經大到整個淮清市的中學都散布了我的小粉絲嗎?”

“他們這麽熱情,我這個東道主肯定也不能掉鏈子,就把我還記得的答案全告訴了他們,不過才說了幾個,他們就一邊慘叫一邊捂着耳朵不聽了哈哈哈......”

餘惟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換成平時,宴宴應該早就笑眯眯地賞他一口親親,再誇一句“我男朋友真厲害”了,但是眼前的宴宴似乎格外冷淡。

從頭到尾一聲沒坑,只是安安靜靜無甚表情地坐在床上,很可能都沒有在認真聽他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餘惟聲音漸小,心頭不安的怪異感越加強烈。

他抿了抿嘴角,微微傾身湊近去看他:“宴宴,你是不是還是不舒服?要不我們去找老王請假吧,下午的課不上了,我送你回家?”

溫別宴聞聲擡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似平時看他時總是帶着暖融溫和的眼神,像是被氤氲着茫茫然的霧氣,連眼角都墜着疏離。

餘惟表情一愣。

莫名的,一股尤似落空的涼意從背脊一直爬上後頸,纏得他有些呼吸艱難。

“不用請假,我沒事。”

溫別宴重新垂下眼睑準備下床,餘惟下意識伸手去扶他,有些泛涼的指尖才剛碰到手背,就被對方下意識躲開。

“......”

空氣裏還留着另一個人的溫度,落空的五指後知後覺同心髒一起慢慢收緊,再被僵硬地收回放在身側。

從醫務室到教室需要繞過小半個籃球場,一個林蔭道,兩個樓層過道,三層樓梯,一條長廊......接近十分鐘的路程,兩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走進教室的瞬間,吵鬧的聲音将他們之間猶如薄冰凝固包裹在周身的軀殼破開,勃勃生氣湧入。

溫別宴再次握緊了手裏的巧克力,無聲吐出一口濁氣。

“學神!”

魏嘉遠遠看見他們倆,第一個沖過來:“我聽別班說你早上暈倒了,怎麽了啊,有沒有什麽大礙?”

有他打頭陣,別的同學也相繼注意到這邊,七嘴八舌問他有沒有事,你一言我一語誰說話也聽不清,弄得比剛剛還要熱鬧。

“我沒事。”溫別宴說:“只是低血糖而已。”

“低血糖?學神你也低血糖嗎?”

“是不是忘了吃早餐啊?我這裏還有兩個小籠包!”

“我這裏有糖!曼妥思!”

“行了你們,沒看見人家男朋友也在,會讓學神餓着吃不着糖嗎?”

“哈哈有道理,诶餘哥,今天考試怎麽樣啊?”

“還用說,有天賦和心肝寶貝愛的加持,咱們餘哥肯定是在考場所向披靡!”

...

自習課還有十多分鐘才下課,這群聒噪精一鬧起來就沒了分寸,方暧出面扯着嗓子吼了兩聲才讓所有人勉強靜下來,由大吵大鬧改為竊竊私語。

溫別宴和餘惟先後回到位置坐下,杜思思扭頭在他桌上放了兩根棒棒糖,小聲道:“學神,這是我和嘉寶最後的存糧了,你收着,以後肯定能用到。”

“謝謝。”

“哎呀不客氣,我在你這問了多少問題啦,一根糖都不夠我交學費的呢。”

杜思思沖他擠擠眼睛又轉回去了。

溫別宴将棒棒糖同巧克力一起放進抽屜,餘光裏看見餘惟一聲不吭從桌上一堆試卷裏随意挑了一張就開始埋頭苦做。

收手的動作停頓了半晌,放回桌面開始做試卷。

平時自習課恨不得能将整個腦袋都拱到他這邊跟他黏在一起的人出奇地安分,一只手肘也沒有越界,更別提騰出一只手過來牽他鬧他...

溫別宴有些不習慣。

就像是在考場上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時間,直到被一個夢驚醒,才發現距離考試結束只剩下不到十分鐘,他的試卷卻還空白着大半。

心就踩空似的往下墜啊墜,既觸不到底,又束手無策。

看着試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每個字他都認識,可就是連不起來看不進去,一句話來來複複看好幾遍也不知道到底在說什麽。

腦袋變成了一臺壞掉的電視機,不管調到哪個頻道,都是一片黑白跳動發麻的紛繁畫面。

時間被拉得老長,走一步退三步,一分一秒都變得緩慢。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溫別宴在不知發散到了哪裏的思緒被猛地拉回的同時,聽見身邊沉默許久的人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宴宴...”

心跳和呼吸一起慢了一拍。

一直行動飛快的筆倒在了試卷上,餘惟的聲音像是老掉的磁帶,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氣,沙啞,吐詞艱難:“如果你......”

“王老師說下午要評講上周五周考的那張試卷和剛改完的練習冊,另外還有新的試卷要發,來幾個人跟我一起去辦公室搬一下。”

李雲峰的聲音和餘惟同時響起,前者高亢響亮,直接将後者蓋得嚴實。

溫別宴還沒聽清餘惟對他說了什麽,他已經收起試卷站了起來:“我去吧。”

在他之後又有幾個男生主動請纓,一路打打鬧鬧去往辦公室。

餘惟走在最後,被一個皮猴子搭着肩膀跳起來揉了一把腦袋也沒吭聲,向來清瘦挺拔的背影在熱鬧中孤孤單單的,顯出幾分不合時宜的落寞。

溫別宴遠遠望着他,恍然之間想起之前他半夜去找他時做的那個夢。

夢裏餘惟也是這樣,被他扣了分之後一個人可憐巴巴地推着自行車往前走,他在後面怎麽叫他他也不應。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牆角,才恍惚收回目光。

他應該問一問他方才想要跟他說什麽的。

他想,沒關系,那等他回來了再問。

可惜直到上課,所有的試卷和練習冊都被發到手裏了,他也沒等到餘惟回來。

“餘哥跟老王請了假,說競賽太累了,他想回去休息兩天,下周再來上課。”

錢諱跟溫別宴說:“試卷他也不帶了,等周一回來再補,學神,麻煩你幫忙收拾給你老公收拾一下啊,別亂的到時候回來啥也找不着了。”

“...知道了,謝謝。”

下午兩節課講了什麽,溫別宴一句沒聽進去,一晃神,目光悄然落在了餘惟沒來得及收拾的試卷上。

半節課的時間就寫了一整張試卷的鬼畫符,倒是将每個空都填上了,可惜每個答案都是錯誤的,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他原本,竟然還真的以為他是在認真做試卷。

...

一直到下午放學,雨還沒有停。

按照天氣預報上說的,今天還會下一整,明天概率性降雨,持續性降溫,雨停不停都看運氣。

溫別宴收拾好東西回到家時溫爸爸溫媽媽已經在廚房忙着準備晚飯了。

家裏暖融安靜,跟他吵雜的心情半點不搭。

照常打了聲招呼便徑直回到房間關上門,書包随手放在一旁後拉開凳子坐下。

坐了一會兒後知後覺發現有些冷,才伸手将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上,最後一簇冷風沒能趁機鑽進來,被隔絕在外。

在走廊暈倒的剎那,他就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所有該記得的不該記的,清楚明晰,一件也沒有落下。

當一直想要弄清楚的真相就這麽突然地攤開擺在他面前時,他卻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從容坦然。

混亂迷茫之際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所有下意識的冷漠和排外都成了本能的自我保護。

現在這層自我保護被卸下了,被短暫抛在腦後聽之任之的無措趁機再次席卷霸占了他全部腦海。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個長眠了許久,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後醒過來的人,清醒時和不清醒時的兩段記憶都雜糅在了一起,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只是夢境,那些又是現實。

曾經争鋒相對的場景和後來百般撩撥纏綿親昵的畫面全都混亂地交織成一團,腦子一片混亂,千絲萬縷全部糾纏成了死結。

隐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可越是迫切地想要找出一個頭緒,越是将所有更翻搗成一團亂麻。

一切都嚴重超綱了。

課本上根本沒教過他這種時候該怎麽迅速接受這一切,該該采取什麽辦法解決,該怎麽發揮強大的內心去面對那個失憶後膽大包天到離譜的自己。

一個人失焦地看着窗外呆坐了許久,等着亂哄哄的思緒鬧夠了,再漸漸趨于平靜,為他騰出可以冷靜思考的一席之地。

太突然了。

突然到他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在他的記憶裏,明明昨天還水火不容的死對頭,今天就變成了如膠似漆的小情侶,這樣的轉變不說是他,換誰也沒辦法立刻接受。

不誇張地說,在睜眼看見餘惟的剎那,他六神無主到甚至不知道應該用哪個自己來跟他相處,該怎麽說怎麽說才是正常合理。

糾結錯亂,束手無策,想不出所以然也找不到突破口,只能暫時将無處安放的執着都固執地歸咎在一個地方:

餘惟下午到底想要對他說什麽?

到底是什麽......

碗筷擺放上桌碰撞出清脆的響動,溫媽媽用手扣了扣桌面在客廳叫他吃飯。

溫別宴揉了揉鼻梁走出房間桌上餐桌,撲鼻而來的香味讓他已經被擠攘得快要麻木的大腦重新有了生氣。

提起筷子的瞬間,他才想起今天早上餘惟還親熱地将他抱在懷裏,高高興興說了下午要親手做飯給他吃。

所以他現在會在做什麽?

他沒有跟他一起回家了,他是會自己做飯,還是一如往常一般偷懶選擇點外賣?

“阿宴,阿宴?”

“啊?”

溫別宴慢半拍地回過神,茫然看向對面:“爸,怎麽了?”

“怎麽吃個飯也發起呆來了。”溫爸爸笑起來,伸手幫他夾了一塊排骨:“今天小餘考完試了吧?怎麽樣,他有沒有說考得如何?”

“他說...挺好的。”溫別宴微微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應該可能拿滿分。”

“滿分這麽厲害?”溫爸爸驚訝道:“那豈不是全國賽冠軍預定了?”

“應該是吧。”

“哈哈哈厲害厲害!等拿到六十分的加分,後期再努努力,你們一起上清華的事就算是妥了。”

溫別宴手上動作一頓,胡亂牽起嘴角笑了笑,沒說話。

“對了阿宴。”溫媽媽開口道:“小餘上次走得太急,有套睡衣落在我們家忘了帶走了,我剛剛在陽臺收衣服才看到,你去學校的時候幫他帶一下。”

“......好。”

溫媽媽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什麽,微微擰起眉心又問:“還有件事,我後來想了想,上次見面我是不是問得太直白了?小餘現在知道我已經知道他是你男朋友了嗎?”

失憶期間已經聽慣了的三個字放在此刻忽然有些突兀起來。

溫別宴睫毛顫了顫,默默搖搖頭:“他不知道。”

他那麽傻,他說什麽他就信什麽的,怎麽可能會知道。

溫媽媽松了口氣,笑道:“不知道就好,事後你爸跟我說了一下,我還以為我露餡了。”

“總之千萬先別告訴他,Alpha都是一個德行,年輕的是小流氓,長大就成老流氓,要是太早讓他見了家長,知道已經得了允許,不得放肆成什麽樣?”

溫爸爸莫名其妙躺槍當了一回老流氓,失笑着搖搖頭,對老婆大人扣下的帽子照單全收。

看着碗裏的菜,溫別宴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的卻是另一幅畫面。

放肆?

那個連親他一下都緊張得手抖的人,要怎麽放肆?

晚飯之後回到房間,溫別宴将試卷拿出來放在桌上。

他想靠做試卷轉移一下注意力,讓已經被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大腦休息一下,可是不知為什麽,一看見試題,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餘惟桌上那張填滿錯誤答案的試卷。

餘惟那時是什麽心情?

是不是也跟他現在一樣,亂的不可開交?

不對,一定不會比他還亂,至少餘惟一直是清醒的,不像他,稀裏糊塗就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還不講道理的硬生生把別人也一起拖下水。

兩張試卷,平時不到兩個半小時就能做完的,在今天硬生生被拖到四個小時才算勉強完成。

不過意外發現學習這件事不僅可以練習集中注意力,某些時機裏竟然也可以是轉移注意力的上等良藥。

剪不斷理還亂終于被古詩公式短暫擠出去,疲憊了幾乎一整天的大腦總算有了片刻放空的寧靜。

...

一夜的覺睡得不安穩,做了好幾個不連貫的夢,夢裏他和餘惟還好好的,散步會牽着手,放學了他送他回家......

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一切都顯得格外自然。

夢境太過真實,以至于他醒來時一時都沒分清這是在做夢,連嘴角揚起都弧度都還停在臉上來不及消退。

抱着不可名狀的一點期待趕到了教室,餘惟依舊沒有來。

溫別宴看着空位,心口也跟着空了一下。

上課時心不在焉,總是控制不住轉頭去看身邊的餘惟的桌面。

有些習慣随着時間推移潛移默化就會被刻入腦海,平時難以察覺,卻會在舉手投足間不自覺流露出來。

他這個易碎品早被男朋友慣出了惰性,習慣了在遇見自己不能解決的問題時去求助他,依靠他,猜測如果他在,他會怎麽辦......

習慣不愧為習慣,不但沒有随着記憶的恢複而現實,反而越加清晰。

很諷刺的,從昨天到今天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他沒有想出個所以然,卻已經想起餘惟無數次,有什麽東西分明已經呼之欲出,他卻始終抓不住腦海中飛逝的一角。

“雨還沒有停啊。”

上午的課結束了,又一次走了神的溫別宴在聽見杜思思喪氣的抱怨時回過神。

看着寫滿黑板還沒來得及擦掉的公式才恍然反應過來上午講的內容,他竟然完全沒有聽進去。

“你沒帶傘嗎?”魏嘉問她:“倒春寒的雨最冷了,淋着冰骨頭,不然你讓你家裏人來接吧?”

“我當然帶了。”杜思思拍拍書包:“又不傻,這兩天天天下雨還會忘記,就是煩,走到家褲腿都要濕大半。”

她把今天需要帶回去的試卷整理放進書包,偶然從文件夾裏翻出了一張奇怪的試卷。

第一眼看見空白處一豎排紅色愛心的時候還有點愣,疑惑自己什麽時候畫過這個,定睛一看,哦,試卷不是她的,主人是她後桌那位。

“學神,這個給你!”她回頭将試卷放在溫別宴桌上:“挺久之前借了餘哥試卷抄錯題集,結果一直忘了還,才翻到,你給餘哥收着一下,我不知道他試卷習慣放在哪兒。”

溫別宴垂着眼,心想,他哪有什麽習慣,習慣就是随便疊一疊一股腦往抽屜裏塞,連個科目也不分,下次上課能找半節課。

試卷上的愛心紅得惹眼,他們都以為那是餘惟畫的,只有他和餘惟知道不是。

那是他為了記錄那一刻為身邊的男孩心動的次數,親手一顆一顆畫上去的。

餘惟沒立場,背黑鍋委屈了也好哄得不行,蹭個掌心就滿血複活了,還大言不慚揚言要給他背一輩子黑鍋。

指尖落在試卷上,歷歷在目的心跳似乎真的有被記錄下來,指腹輕輕劃過,感覺到細弱猶如電流穿透的酥麻滾燙。

籠罩在頭頂的濃霧自顧自悄悄散了小半。

他将試卷收進了自己的文件夾,低聲說:“好。”

雨又下了大半天。

從早上一直到午後沒有歇氣的跡象。

溫別宴撐着傘走出校門。

同樣離校的高三學生熙熙攘攘,花花綠綠的傘鋪滿了整條道,傘邊挨着傘邊各自擁擠,雨水不可避免順着邊角滴下,沾濕了小半肩膀。

溫別宴順着人流走到旁邊,步伐放得很慢。

他想等人群散些了再出去。

車流混着人群絡繹不絕,不遠處有車輛搶道刮蹭了,周圍一圈跟着哄鬧起來。

溫別宴擡頭,視線淡淡越過刮蹭的車輛,在落到某個點時忽然頓住。

行道樹下一晃而過的背影,是......餘惟?!

擠攘的人群變得心煩礙眼起來。

溫別宴呼出一口白氣,皺緊眉頭悶頭擠過人牆下意識想要追上去。

刮蹭的車輛沒有挪開,堵在路中間攔住大半條路,溫別宴找不到出路,情急之下幹脆收了傘側身開道,不知是誰的傘沿劃過,冰涼冷硬,刮得他臉頰生疼。

等他終于到了樹下,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行人早已換了一批,那個勾得他披荊斬棘了這一段路的背影也已經走出好長一段,走路的步伐有些虛浮搖晃。

握着傘的手淌了一手的水珠,**的不舒服。

溫別宴站在原地,腦熱過去,才發現那個背影一點也不像餘惟。

餘惟走路從來輕快,背脊挺拔筆直,從來不會這樣垂首駝背。

放在外套衣兜裏的手握着手機,他突然有種很強烈的,想要給餘惟打電話的沖動。

想問問他在哪,問問他在做什麽,問問他——

問什麽呢?

好像也不知道要問什麽,就是很單純的,想要給他打個電話......

“阿宴!”

一聲呼喊讓溫別宴驟然回過神來,旋身回頭時,掏出一半的手也跟着縮了回去。

才發現溫爸爸的車不知何時停在了路邊,頭伸出窗外正笑呵呵沖他打招呼。

“剛剛準備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已經出來了,看來還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溫爸爸道:“下着雨呢,怎麽拿着傘也不知道打着,肩膀都濕了,快上來。”

溫別宴低低應了一聲,拉開車門上車。

車上不止有溫爸爸一個,還有一個眼熟的叔叔,應該是之前見過的溫爸爸的同事。

溫別宴禮貌叫了一聲便不再開口,用紙巾擦了擦肩膀和頭發便安靜坐在後座盯着窗外,聽着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男人的話題除去工作便少之又少,溫爸爸他們就着學校課題兜兜轉轉聊了一圈,到後來無事可說了,短暫安靜半晌後,溫爸爸的同事說起了前幾日的見聞。

“......打得好像很厲害,聽說學校負責人去的時候好幾個學生見了血,有輕有重,個個帶傷。”

“這麽嚴重?”溫爸爸接話道:“七中附近的話,應該都是七中學生吧,怎麽能打這麽嚴重?”

同事道:“老溫啊,可別小看了現在的學生,不簡單的太多了,又年輕氣盛,一件小事惹得脾氣上來,指不定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太誇張了吧。”

“不誇張,絕對有現實依據。”

同事說:“而且這種類型的真人真事還不少,反正要我說,這個年紀的學生,打架的那絕對都是最糟糕的那一批層,好學生怎麽會幹這種事?說到底還都是些壞學生才搞得出這些,你說是不?”

溫爸爸不大贊同他這個觀點:“老徐,你這太絕對——”

“不是!”

像是被觸碰到某根神經,一直認真看着窗外的人忽然開口打斷他,眉心緊緊皺着,對他的說法抱有很大意見:“不是這樣!沒有最糟糕,不是所有大家都是壞學生!”

沒料到他會發表意見,車內二人皆是一愣。

溫別宴自來給所有人的印象從來都是穩重沉默,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出現這樣略有些急切莽撞的表現還是第一次。

溫爸爸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語氣裏的疑惑:“阿宴?”

有些情緒是條件反射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後已經沒辦法收回。

溫別宴對上父親的溫和詢問的目光,靠着椅背的背脊有一瞬的僵硬。

半晌,交疊放在身前的手慢慢收緊,垂下眼簾,低聲道了一聲抱歉。

這個話題被有意無意跳過了。

後半程裏的聊天內容又被溫爸爸引到了工作上,直到回到家,溫別宴也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同事在小區門口與他們道了別。

父子倆一前一後進了電梯,看着電梯門在眼前合上,溫爸爸帶着溫和笑意的聲音方才響起:“心情不好嗎?”

後者握緊雨傘,猶豫了一陣,沒說話。

溫爸爸并不在意,半猜半問:“和小餘吵架了?”

溫別宴這次沒有選擇繼續沉默,很輕地搖了搖頭:“沒有。”他說:“沒有吵架。”

某些情緒是騙不了人的,總會在簡單一個動作,或者字裏行間流露外洩。

溫爸爸了然了。

牽起唇角笑了笑,沒有過多的詢問,只是在下電梯時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孩子啊能有什麽糟心事,煩惱再大,總之大不過學習和高考。”

“再愁再憂的事情無外乎也就兩個選擇,別糾結太久,盡管挑那個能讓你高興的,別的抛到一邊不要想也不要管。”

“前因後果不重要,搞明白了就行,生活嘛,開心最重要是不是?”

...

春天了,日頭在慢慢變長。

七點剛過半,天暗下來,樓下路燈照亮了每一個水池,每一個藤蘿架,每一條濕漉漉的青石道。

溫別宴将自己關在房間一心一意做了一整個下午的試卷。

溫爸爸的話在意識裏慢慢沉澱,冗雜的混沌落定下來了,他也終于漫長夢境裏拔出所有三魂六魄。

吐出一口氣擱下筆,閉了閉眼睛,沉默着往窗外看了良久。

收回後,被雨色洗得澄澈透亮一雙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桌角端正站立的小木人身上。

還是傻兮兮的模樣,刀工不差也絕對說不上好,雕出的一張臉板正又無趣,手不像手腳不像腳,五官都歪得惹人發笑。

唯一可取的,也只有頭頂那一撮呆毛。

翹着滑稽的弧度,活靈活現,跟每次他在他趴在課桌上睡覺醒來後幫他耐心壓下去的那一縷一模一樣。

無意識撚了撚指腹,蓬松柔軟的觸覺似乎都還殘留掌心,觸手可及。

有時想要從一派錯綜複雜中找到突破口難如登天,可有時又簡單到只需要眨眼的瞬間。

思緒的齒輪在卡頓中艱難前行了兩天後完全停滞——僅在時鐘滴答一聲響過後,又再次轉動起來。

這次陳舊翻新了一切,卡頓的棱角被悉數磨平,一路暢通。

總算是将所有雜糅的混亂抛開了。

最牽腸挂肚的記憶就像是被攔在峽灣裏積存已久的河流,不動則已,一旦不慎開了閘,就會迫不及待盡數傾瀉而出。

直到完全清醒,在紛擾糾結後堅定下來,才後知後覺發現原來那些曾經抵觸排斥,甚至是厭惡的畫面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只要是和餘惟有關,湧進腦海的全是這段時間裏朝夕相處的親昵與甜蜜。

小木人倒進掌心,藏匿與千絲萬縷中的頭緒總算被揪出來。

牽一發而動全身,用力一扯,帶出的枝根盤繞一發不可收拾。

即便被短暫忽視,他仍舊清楚記得一切。

記得因為他不喜歡吃蔥,所以餘惟耐心地幫他把所有的從都仔仔細細從粥裏挑出來;也記得他被李雲峰的易感期影響時,餘惟慌慌張張沖過來霸道地用自己的信息素将他嚴絲合縫保護起來後迅速帶離教室。

記得他因為誤食花粉過敏,醒來時餘惟攥着他的手紅着眼睛跟他說對不起沒有好好照顧他,也記得在他發情期難受得要命時餘惟說要給他當一輩子随叫随到的人型抑制劑。

記得他在樓下等了他一晚上就為讓自己看一場煙花,記得在鬼屋他自己都害怕得要命還要不顧一切沖過來保護他,記得他說所有的Omega都應該被好好保護。

記得在他在看見他被楊逍欺負時發了瘋一般為自己報仇出氣,記得他為了兌現和他一起上大學的承諾拼了命的學習,記得他為了不讓他吃外賣一邊寫試卷一邊還要笨拙地學着怎麽做飯......

太多了。

所有一切猶如走馬燈一般無比清晰地呈現在眼前,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笑容......

一幀一幀刻入腦海,融進血液。

脖子上那人親手貼上的阻隔貼被撕下了,已經被小茉莉熟悉的墨香一點一點滲入空氣,萦繞在鼻息指尖,勾起被壓抑了整天的想念。

所有影響着他的事物都和另一個人緊緊牽絆在一起,深處混沌之中最金貴的念想總算變得清晰起來。

他喜歡餘惟。

原來不管起因經過有多離譜,不管恢複記憶後面對的一切有多混亂,這一點就如同山溪與泥流的交彙口,界限明晰,清楚明白。

他是真的喜歡上餘惟了。

就算一開始只是因為同人文的誤導,就算他現在已經回複記憶想起一切,他的喜歡仍舊沒有減弱分毫,甚至是更多。

溫爸爸說得沒錯,再愁再憂的事情無外乎也就兩個選擇,何必要糾結太久?

既然一方沒有價值,那就盡管挑那個能讓你高興的,別的抛到一邊也不用管,也沒必要去管。。

他揣着驟然加快的心跳,用力握了一把發麻的手掌,低頭拉開抽屜,尚且沒有拆封的紅包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旁邊是裝着戒指的深藍色絲絨禮盒,還有折疊得整整齊齊,鄭重其事被擺放在角落的情書。

那是他的男朋友寫給他的情書,深思熟慮了好久依舊詞窮到只有貧瘠的一個字的情書。

溫別宴将紅包拿出來拆開了。

裏面是六張嶄新的鈔票,倒出來一看,還有兩顆用紅紙折成的愛心,規矩整齊,也不知道是廢了多少張紙練習才最終折成這個效果。

眼眶悄悄紅了一圈,泛起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軟笑意。

只是不知又在下一秒想到了什麽難以/啓齒的回憶,抿了抿嘴角,紅着耳朵将錢,愛心和情書也一并塞進去。

令人心生歡喜的回憶充斥腦海的同時,有些一時無法面對的畫面也不可避免被一同回想起來。

曾經主動的擁抱,親吻,撒嬌,哄睡,标記,甚至是在他家的沙發上主動幫他......

這一切就如果此時此刻綁在他腳上的枷鎖,只要想起他喜歡餘惟這個事實,這些事情就會不受控制接踵而至,讓他羞/恥難堪到連自己都無法面對。

心底的聲音告訴他應該去找餘惟,就在空氣中交纏的信息素也在催促。

可是唯有那道枷鎖困着他,自尊心向來最無用又最難以舍棄,讓他沒辦法沖破心理阻礙主動去面對已經發生不可逆轉的一切。

松開已經被咬得發白的下唇,閉上眼睛心煩意亂地将整張臉埋進臂彎,就連後頸露出的皮膚也從雪白變成了緋紅。

心髒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為他的心上人撲通撲通跳動不停。

他頂着發燙的一雙耳朵忐忑地想,他可能需要一個臺階。

不用太長,兩三階就夠了。

他帶着他分文不值卻在一時半會兒擱不下的羞恥心站在臺階上,餘惟站在臺階下,只要他對他張開手臂,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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